坐於信陵君側後的朱亥長身而起,走上幾步,拉開了房門。
一個相貌清癯,丰神俊朗的中年人帶着一抹恬淡的微笑步入房中,向信陵君灑脫地拱手一禮,又笑着朝幾個人打了個招呼,在唐且下首的空位坐了下來。
“怎麼樣?探出什麼沒有?”譚邦如釋重負地搓了搓手,緊張地看着他,急着問道。
季樑慢慢倒了爵酒,卻又推了開去,淡淡地道:“陪着那傢伙喝了一晚上,倒是挖出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也可有助於我們對那個楊楓的瞭解······只可惜那不中用的東西未曾參與洹水北岸破灰鬍之役,語焉不詳。不過可以確定兩點,其一,楊楓是以區區四百人馬擊潰灰鬍七千餘衆,陣斬了灰鬍,首級已解送邯鄲報功······那傢伙衛護趙倩於洹水邊,親眼見到絡繹潰散的賊匪,聽得十數裡外的喊殺聲,適才談起,還在微顫戰慄,應無誇大。而且,楊楓似乎將平原夫人的話透露了與他,提到灰鬍馬賊時,他的神色怪異,言下頗以能脫離使團前來送信爲慶幸。其二,楊楓是在同一地點二次設伏擊敗灰鬍的······”
“什麼?”先還不甚以爲意的信陵君突然截斷了季樑的話,平靜的臉上透露出少見的好奇、凝重,“他的戰法具體是怎麼樣的?”
季樑苦笑着道:“那傢伙含含糊糊的說不清楚,只說百騎突襲馬賊前鋒而走,另三百人隱伏同一地點不動,待灰鬍中軍到時,復暴起劫殺。”
信陵君訝異地和馮諼對視一眼,雙手撐在案几上,寧澈的眼光中隱隱閃現亮採。好一會兒,才恍若自語地低聲道:“用兵不循常規,隨勢應變,獨出機杼,勁敵,大是勁敵······非得趁此次機會除去不可!”
馮諼沉吟着看向譚邦,道:“譚邦,你掌機密樞要。前幾日,君上便讓你整理出楊楓的資料,現在怎麼樣了?”
譚邦蹙眉道:“楊楓的資料極其匱乏。他簡直是橫空出世,去歲秋,李牧代郡大破匈奴,他的聲名方纔顯於世。關於他,我亦只知他千里襲王庭,長街斬嚴平,滅狼人,迫灰鬍,寥寥諸事,其他的再也查探不出什麼了。何況在他受命護送趙倩入魏聯姻前,他根本也不是我們的主要關注對象。”
信陵君微揚着頭,目注季樑。
季樑默默地盯着青銅爵裡的酒水,斟酌着道:“管窺而見全豹。以平原夫人的密函和那任徵的話相對照,我們大概已知楊楓南來一路的作爲行止,從中可推知此人心思縝密,反應機敏,殺伐決斷。君上若不能收爲己用,則務必除去,否則,縱虎歸山,一旦讓他兔脫回趙,將來定是心腹大患。”
帶着茫然遲鈍的神氣,彷彿半睡半醒的唐且緩慢地轉動着眼珠,一板一眼慢吞吞地道:“君上,大事爲重。若然延攬楊楓,我們所有的安排都將推翻重新設計,且再無可能天衣無縫了。事已至此,收繮不及,便是君上以投閒置散之身得到了楊楓,又有何益?此人與李牧相交契厚,行事不循正道,喜用奇兵。如稍有不慎,恐反爲其所算。君上不要忘了他流傳極廣的那句話,‘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咳咳,他雖是難得的人才,但舉大魏與之相較,孰重孰輕,請君上自決之。”說着,他閉了混濁的老眼,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馮諼暗暗咬了咬牙,道:“平原夫人向楊楓透露了部分實情,這並不礙事。以楊楓之能,便是夫人不說,料想他或多或少也能看出端倪。所幸的是,夫人未代君上露出招攬之意。以楊楓的心計,若是露了口風,只怕反會被他看出破綻。如今他既存了制衡之心,同時向安釐王和君上求助。君上宜立即調派人手,晝夜兼程,搶在安釐王之前,趕赴蕩陰救應。既示君上對趙魏聯姻的重視,又別於安釐王的行徑,搏楊楓的好感。同時尚需遣人飛騎通告已派出破趙倩貞身的那些人,切勿讓平原夫人、少原君捲入此事中,如有可能,亦不必求取他們的襄助。這事無論成與不成,都要做成是安釐王爲破壞聯姻設下的又一毒計。以此人的殘狠心性,在一次次逼迫下,勢必會激萌對安釐王的痛恨,甚至是殺機。君上毋需招納延攬他,只要曲意以友道相交,以至誠拳拳盛意動之,亦應論及昔日與毛公、薛公的深厚淵源,去其戒心,慢慢引動他。灰鬍、狼人皆是龍陽君的心腹手下,相繼喪於楊楓之手,兩人之深仇已結。君上交好楊楓,龍陽君必定更視楊楓爲眼中釘,則楊楓愈增對安釐王的不滿。君上可一面維護他,一面卻以迫於大王壓力狀,漸漸疏遠他,以爲事發後的退步計······太子增爲質於秦,歸國遷延,尚有時日,足以設計此事。待得太子入了魏境,我們動手後,便搶先控制扶立太子爲新王,大事定矣。”
除了似乎已睡着了的老唐且,兩側的幾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凜然。
信陵君古井不波地安坐着,深深吸了一口氣,略眯起眼睛,以慣有的持重語氣道:“除去安釐,出兵伐趙報仇雪恥,你們認爲,要打到什麼地步?”
寂靜中,樂刑叫道:“君上興兵,自然是要滅了趙國。”
馮諼微笑着看着信陵君道:“嫁禍於趙,只是爲了安定國內,打下幾座城池便也罷了。”
信陵君讚賞地盯了馮諼一眼,緩緩地道:“諸位都是無忌的心腹股肱,在諸位面前,無忌沒有什麼是需要隱瞞的。現在,我便向諸君袒露一個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