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前的紙幡在風中輕輕地搖擺,掃到鄭小左額前的劉海,她擡頭,以爲是父親歸來,再一次撫上自己的頭頂,在確定只是自己的一時恍惚之後,淚水更是肆無忌憚的落下。
有人輕輕地撫上鄭小左的頭頂,鄭小左冰冷的身體突然感覺到一陣溫暖,她突然擡頭,看到的卻是林墨軒滿是心疼的臉。他的手順着鄭小左的頭髮一到她的臉上,爲他輕輕地擦拭眼角的淚水。
鄭小左沒想到,林墨軒會來,但是長久以來虛空的心,因爲見到他,突然被填的慢慢的,她艱難的站起身來,揉着已經僵硬的雙腿,看向林墨軒的時候,才發現班裡的幾個同學就站在不遠處。
鄭小左的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幾天不見,恍如隔世。林墨軒伸出胳膊,將鄭小左抱在了懷裡,鄭小左在他耳邊輕聲的說了句:“林墨軒,我沒有爸爸了。”
是的,鄭小左沒有爸爸了,她的爸爸用生命飼養了她的理想,現在,她只是一個因爲自己的自私害死爸爸的孩子,她誰都不能責怪。林墨軒在聽到鄭小左沙啞的聲音之後,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淚也溼了眼眶。
陳文博見到鄭小左村裡人都看向他們兩個,趕緊的上前,分開林墨軒和鄭小左,然後輕輕地抱住一身縞素的鄭小左,說了聲:“小左,你還有我們。”
鄭小左臉上的淚水更多,不說話,只是點頭,只是心裡比誰都明白,這個世界上,只有父親是自己的天。
剩下的幾個同學依次和鄭小左擁抱,然後說着安慰的話語,鄭小左只是點頭,其實現在這個時候,語言是最無力的東西,但是鄭小左還是感激他們能來,成爲支撐他的力量。
因爲是在墓地,所以他們只是說了幾句話就準備告辭離開,鄭小左按照理解送他們,林墨軒走在最後,在臨上車的時候,他輕聲的問鄭小左,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學校?
鄭小左看着林墨軒,慘笑着搖頭,現在,自己還能回學校麼?現在,那裡已經是自己的噩夢了,如若自己不是爲了上學,父親怎麼會死?自己如若去了,恐怕走不出心的藩籬。
看到鄭小左搖頭的時候,林墨軒剛剛上車,他很是果斷的下車,讓陳文博他們幾個先走,並且囑咐司機,送下他們再來接自己。
鄭小左重新回到父親的墳前,跪在那裡,好像只有跪在父親的墳前,自己纔不會那樣的內疚,可是自己的心,是那麼的疼。林墨軒看着鄭小左,很是心疼,卻說不出什麼,只是看着墓碑上的那張相片,雖然人是清瘦的,但是卻那樣的和善,即使嚴肅的表情,眉梢都是帶着笑意的。
“孩子,回去吧,聽話。”村裡人收拾完東西之後,很是善意的提醒鄭小左,鄭小左不回頭,只是說了一聲,讓我再陪陪我爸爸。他們很是無奈的看着林墨軒,林墨軒只是笑着點頭,不再說話。
很快,村裡人越走越遠,消失在遠處的濃綠之中,只有這座新墳上沒有任何的綠色,看起來很是扎眼。
“鄭小左,我真看不起你。”林墨軒看着別人都已經離去,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我都看不起我自己,哪裡還需要你看的起,我爸爸怎麼死的你知道麼?就是因爲那個影視文學專業,就是因爲那六千塊錢,如果我當時不答應爸爸,如果我寫不出好的文章,我爸爸就不會死。”鄭小左邊說邊看着相片流淚,這幾天的時間,
沒有人責怪自己,包括知道真相的母親,但是她不能不責怪自己。
可是她不能說,只能哭,可是再多的淚水,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她已經沒有爸爸了,自己爸爸的生命,已經爲自己的理想買單,這樣沉重的代價,她再也付不起了
“我爸爸是被人害死的,因爲上訪,可是誰能信呢?如果有人信得話,我爸爸不會躺在這個墳裡。”鄭小左越說越委屈,在林墨軒的面前,她再也掩飾不了自己的委屈和疑惑。
她含着淚轉身,看向林墨軒,輕聲的問了一句:“你信麼?我爸爸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因爲上訪,現在他們肯定都不敢上訪了。”鄭小左邊說邊流淚,林墨軒看着,心疼的要死,卻只能點頭,現在這個時候,即使整個世界都不相信鄭小左,他也相信鄭小左的話。鄭小左那樣的驕傲,從來沒有用這樣哀求和絕望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林墨軒,我無能爲力,我改變不了着一切,我沒有辦法讓別人相信我,我能做的就是在這裡乾嚎上兩聲,沒有人相信,我的爸爸,死不瞑目。”鄭小左一邊說話,一邊轉過頭,緊緊地靠在墓碑上,好像那就是她最依戀的爸爸。
“小左,你想讓你爸爸死不瞑目麼?”林墨軒蹲下身來,輕聲的問道。
鄭小左不說話,望着墓碑出神,林墨軒繼續說話,他說:“其實你有機會讓我們知道真相,如果你以後能成爲一個記者,佔地的事情,你父親的死亡,都是可以查的,但是除非你真的能成爲記者。”林墨軒反覆的強調記者這個行業,在他們的心中,記者真的是無所不能,是人間公平和正義的衛士,是鐵肩擔道義,妙筆著文章的勇士。
在鄭小左的心中,她也覺得記者身上都有神聖的光環,在林墨軒說話得時候,自己腦海中浮現的竟然都是自己真的爲父親翻案的場景,那樣,自己的父親肯定就會含笑九泉。
鄭小左看着林墨軒,輕聲的說了一句:“我考不上大學的,我的成績,你知道。”在短暫的希望之後,鄭小左再次跌入失望的深淵,努力的想掙扎出去,卻永遠都掙扎不出。
林墨軒看着小重,臉上竟然出現了鄙夷的笑意,他輕聲的說了一句:“你父親枉死,你連拼一把都不敢,他真是白疼你了。”
林墨軒的聲音不大,但是鄭小左聽來,卻特別的刺耳,她看着林墨軒,很是倔強的站起身來,說了句:“你胡說,即使我考不上大學,我也要拼一把,萬一考上了……”話沒說完,鄭小左的眼角已經全是裡淚意。
她知道是中了林墨軒的激將法,但是自己也很清楚,如若自己輟學,等待自己的是什麼,是重複父輩的命運,重複父親的悲劇,自己不想,也不願意。
“你好好加油,做個好的記者,你知道的,現在這樣的事情,不僅僅是發生在你的身上,你現在這樣的憋屈,總不希望別人,也這樣的委屈吧,你想幫他們,就得足夠的強大,所以,鄭小左,你要強大起來。”林墨軒站在鄭小左的身邊說話,鄭小左很是堅定地點頭。自己必須得強大起來,自己不能放棄。
回家之後,母親也提到了她上學的問題,鄭小左本來以爲經歷了父親的事情之後,母親不會支持她上學,畢竟,家裡沒有了頂樑柱,但是她然支持,理由也很簡單,父親是盼着家裡出大學生的,就是爲了他的遺願,鄭小左都必須回去。
鄭小左回到學校的時候,一切如常,只有林墨軒變了,原先喜歡折騰鄭小左的那個男孩子好像已經不見了,他總是出現在鄭小左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比如說因爲一道數學題愁眉不展的時候,比如說,在臨近放學的那個課間,鄭小左要去打熱水的時候,她的暖壺總是被林墨軒搶走。
最嚴重的一次,是程勇在班裡說起學生的不好好學習,不懂事,說他們都害死了自己的爸媽,這本來只是抒發感慨的話,鄭小左卻無緣無故的哭起來,看着鄭小左一抖一抖的身體,他很是不悅的看了一眼程勇,舉手發言,說:“老師,您如果沒什麼事的話,麻煩幫我去數學老師那裡把同學們的作業取回來,我們都忙着,沒時間聽您唸叨。”
這是林墨軒第一次,很明確的忤逆程勇,程勇都變了臉色,卻無法發作,他看向林墨軒的時候,正好經過鄭小左,看着鄭小左趴在那裡啜泣,他突然明白什麼一般,不再說話。
雖然林墨軒有脾氣,但是並不難相處,這兩年,程勇也漸漸明白,只要自己不觸及鄭小左,林墨軒就會非常的安分聽話,所以,鄭小左成了程勇的雷區,每次,都要繞着走的。
只是在躲閃的過程中,他不得不欣賞這個小女孩,不僅是她的文筆,她的倔強和堅持,她不服輸的精神,讓自己很是感動,當然,讓他轉變看法更重要的原因是,如若鄭小左學影視文學專業的話,到時候班裡會又多出一個考上本科的人,到時候她也會是自己的榮耀,也會給自己帶來獎金。
程勇終究是沒有再說話,鄭小左父親的事情,他是清楚的,內心也有幾分的愧疚,當然,更多的是敬意,但是今天的思想工作,並不是講給鄭小左,只是自己說話的方式,讓她觸景生情。
“林墨軒你跟我來。”程勇很是不悅的看着林墨軒,叫林墨軒出來,跟自己去辦公室。林墨軒很是無所謂的站起身來,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地回頭,正迎上鄭小左的淚眼,他看着她,清淡的一笑。
“鄭小左怎麼回事,影視文學專業她還學不學?”到辦公室之後,程勇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訓斥林墨軒,他只是想知道鄭小左的情況,而班裡沒有誰比林墨軒更瞭解。
“咱別說這事了,她來上學,我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林墨軒淡淡的說話,眼神中卻全是擔憂,鄭小左自從回來,就沒有真心的笑過,自己想過千方百計,但是沒有任何的辦法。
“可是這樣,照樣也是考不上大學,還不如不來。”程勇說的很是坦誠,對於班裡的所有學生,包括林墨軒,對程勇來說,就是一個數字,一個全班考上本科生的數字。
“我會讓她考上的,但是您給我時間。”林墨軒說話的時候低着頭,程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墨軒一直是自信的,但是這自信基於他自己的努力,他現在卻斷言鄭小左的未來。
“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程勇語重心長的拍了一下林墨軒的肩膀,做了這麼多年的班主任,自己比誰都清楚,像鄭小左這樣的成績,能考上大學,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我會成功的。”林墨軒沒有將程勇的話放在心上,其實在鄭小左回來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決定了,只是自己不能說,自己只能告訴身邊的所有人,自己會讓鄭小左考上,因爲他們還有那樣美的未來,所以她必須得考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