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安諾寒的日子,一天依舊是二十四小時,海水依舊潮起潮落,絲毫沒有改變,沫沫也照舊上學,放學,吃飯,睡覺。
所有人都以爲她很堅強,她自己也這麼以爲。
直到有一天,她暈倒在音樂教室的鋼琴上,《命運》轟的一聲中止。
之後,她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劇咳不止,吃什麼吐什麼……
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她真真切切地體會到想念一個人的感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每一下呼吸都在想。
她抱着影集,一遍遍地看。
指尖輕撫過他每一個溫柔的笑……
她對着照片傻傻地說:“過你想過的生活,愛你想愛的人吧,我會學着獨立,不再依賴你……”
靜夜,震動的手機將迷糊中的沫沫吵醒,她連看電話號碼的力氣都沒有,按了一下接聽鍵,聲音嘶啞:“Hello!”
“有沒有想我?”安諾寒的聲音刺痛她的耳膜。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她猛然坐起。“小安哥哥?”
“你聲音怎麼啞了?”
“沒有……”她清了清喉嚨,發現聲音喉嚨還是啞的,只好說:“可能昨天和朋友唱歌唱多了,有點啞,沒事的。”
“哦……少吃點冰激凌,多喝熱水。”
“嗯。”
電話裡再沒有他的聲音,但微弱的呼吸聲表示出他還在,而且雙脣離電話很近。
她把電話貼得更近些,以便聽得更清楚。
她已經好久沒有聽見過他的呼吸聲了。
“還在生我的氣嗎?”他終於開口。
沫沫無聲地搖頭。她從來沒有生過他的氣。
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她說話,安諾寒又說:“入學考試考完,我就回去看你。”
“什麼時候入學考試?”她立刻問。
“年底。”
“……”那就是說還要幾個月時間,她升起的希望又破滅了。
“沫沫……”他停頓了良久,才接着說:“你別想我。我不在你身邊,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他的聲音比她記憶中的還要溫柔。
她用手捂住電話,極力地壓低自己的哭聲。
“你哭了?”
“沒……有。”她深呼吸兩下,試着讓聲音聽上去很平靜。“我還有事,改天再聊吧。”
她掛斷電話,爬在被子裡低聲抽泣。
既然選擇了要走,爲什麼還要對她這麼好?
他到底知不知道,最折磨人的就是他這樣反反覆覆地變幻莫測。
電話又響了。她接起來,大吼:“我不用你管我!沒有你在,我過的別提多好,我吃的好睡得好……”
“我很想你!”
“……”她忘了後面的話。
“看不見你,我吃不好,睡不好,別提過得多不好!”
“真的麼?”沫沫懷疑地問。
他笑了,聲音裡都是笑意:“真的,你嫁給我吧。”
她擦乾眼淚,心情豁然開朗。“什麼時候?”
“等你長大的時候。”
她知道他在哄她。她每次生氣不理他,他都會說這句話。因爲她一聽見這句話明知是假的也高興得暈頭轉向,完全忘了爲什麼生氣,傻傻地憧憬起他們結婚的情景。
“我帶你去希臘,好不好?”
“希臘?我聽說在那裡結婚能受到雅典娜的祝福,兩個人會一生相愛,永不分離。”
“雅典娜是智慧女神,不負責這個事。愛神是阿佛洛狄忒。”安諾寒更正說。
“我不管,我就喜歡雅典娜!”
“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他笑着問:“還生我的氣麼?”
“生什麼氣?”
“不氣就好,早點睡吧,明晚我再打電話給你。”
“好!小安哥哥,再見!”
“晚安!”
放下電話,她還沉浸在私奔去希臘的幻想裡。
夢裡,梧桐樹下,光影斑駁,他牽着她的手走過林蔭小路,走進古老的教堂。
他在雅典娜的浮雕之下起誓,會永遠愛她……
放下電話,他也在憧憬。
他牽着她的手,不再分離,不論他是否愛她,他都要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
那天之後,沫沫的病很快康復。
想念一個人的最高境界,不是春恨秋悲以淚洗面,而是時時刻刻記得他的交代,好好照顧自己。每天下樓時,她記住了先繫好鞋帶;每天洗澡時,她再不忘把毛巾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讓自己的每一天都很充實,確切的說,竭盡所能地揮霍着時間。
讀書,彈琴,唱歌,跳舞,打網球,每晚睡前她還讀讀中國歷史,因爲電視上說讀中國歷史會讓人成長,變得成熟而理性。
沒讀過中國史不知道,原來人生充滿悲劇,她是活得最幸福的一代……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她的成績直線上升的同時,體重在直線下降。
十幾歲,本是小女孩長身體的時候。輕微的營養不良,超負荷的生活節奏,加上身高以驚人的速度增長,短短的半年時間,沫沫那張圓規才能畫出來的標準圓臉也長出了尖尖的下巴,腰由一尺九縮減成一尺七,連胖乎乎的小手都變成纖纖玉指。
升入本市最好的中學後,沒有人再嘲笑她嫁不出去,漸漸地,她學會和安諾寒以外的人相處,學會去關注身邊除了安諾寒以外的人,她交了很多新朋友。
有男生,有女生,有中國人,也有澳洲人。
……
一天,放學後,沫沫又去舞蹈室練習劈腿的動作。
聽着輕音樂,她扶着欄杆雙腿一前一後叉開,慢慢往下坐。
沫沫小時候斷斷續續練過舞蹈,身體柔韌性勉強可以,唯獨這個動作她反覆練了很久都做不到。
“沫沫,小心點,別把腿拉傷了。”和她一起練舞蹈的學姐好心提醒她。這位學姐叫蘇越,出生在杭州,地地道道的江南美人,不但人長得清秀,個性也特別好。
“沒事,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到。”她繼續嘗試,痛得雙脣發白。
“練功的事急不來的,欲速則不達!”蘇越擡起腿,柔韌地身體彎成優美的弧線。“不過只要堅持,一定能成功。”
“就像感情,要慢慢去習慣,慢慢去培養。不能心急,也不能放棄。”沫沫笑着說。
“你呀!一定又想你未婚夫了!”
她笑得更甜。“他馬上就要回來了,還有三十七天!”
“沒見過你這麼心急的,才十三歲,就急着把自己往出嫁。”
“十四歲!”她立刻更正。
“對!十四歲!”蘇越一直覺得這個急切渴望長大的小學妹特別可愛。
“學姐,你知道嗎,我昨天看見我老爸工作到很晚,好像很累,煮了杯咖啡給他送去。他居然感動得半天沒說出來話,還說我終於長大了。早知道給他送杯咖啡就是長大,我五歲的時候就可以做……”
沉浸在興奮中的沫沫突然發現蘇越的臉色不太好,忙閉上嘴。她仔細回憶一下,好像蘇越從來沒提過爸爸,該不是沒有爸爸吧?
練完舞蹈,沫沫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收拾好東西,和蘇越並肩走出門。
剛走到大門口,一輛奔馳房車從她們面前開過去,車後座上一對男女親密的相擁着。沫沫覺得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依稀在哪見過。
她正回憶着在哪裡見過,蘇越慌慌張張攔了一輛計程車,往上衝。
“跟上前面的車。”蘇越用英語說。
沫沫不知發生什麼事,又擔心她出事,也跟着坐上車。“學姐,你沒事吧?”
蘇越沒有回答,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車。
那輛房車一路開到“天堂&地獄”,計程車也一路跟來。
房車裡的男女相擁着走下車,男人看上挺老的,四五十多歲,女人卻很年輕靚麗。
蘇越衝出計程車,甩起揹包砸向他懷中的美女。
“你怎麼亂打人啊?”美女尖叫着躲避。
“仗着漂亮,勾引別人的丈夫。你到底要不要臉!”
“越兒,你聽爸爸解釋,爸爸跟她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你花錢養她,天天不回家……”
沫沫付了錢,拜託了計程車再等幾分鐘。
下車一看,場面一片混亂,蘇越不依不饒地追着女人打。
男人攔也攔不住,擋也擋不住,急得追着兩個女人團團轉。
男人終於抱住了盛怒的蘇越,苦勸着她:“越兒,你別鬧了,爸爸帶你回家,你聽爸爸慢慢給你解釋。”
“我不走,我要撕爛她這張臉,反正她也不要了。”
最後,蘇越還是被她的爸爸抱上了車。
車開走了,美女站在原地,驕傲地理了理散亂的頭髮。
浮華塵世,孰人能料。
沫沫幾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可那張讓人驚豔無比的臉的確是薇。
她真的很美,白衣素裙,是飄渺欲仙的聖潔,讓男人心動。
超短的緊身裙,是極致誘惑的嬌媚,讓男人貪戀。
薇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踩着高跟鞋走向“天堂&地獄”的大門,門外的守衛都在用貪戀的目光看着她。
在薇的面前,沫沫覺得自己即便不再是那個又胖又醜的小女孩兒,也一樣平凡得讓人不屑一顧。
“我以爲你已經離開澳洲,嫁給了Jack。你爲什麼在這裡?”沫沫忍了又忍,還是問出口。
薇站住,回頭看她。“我們認識嗎?”
“安諾寒知道你在這裡嗎?”
聽到安諾寒這個名字,薇的身體很明顯顫抖一下,美麗的大眼睛裡閃過讓人心酸的傷感。可是當薇漸漸認出面前的沫沫,她的眼神瞬間奇寒無比。
“你什麼意思?是嘲笑我,還是想知道我和他現在怎麼樣?”
她搖搖頭,都不是。她想知道薇爲什麼會在這裡,是安諾寒的安排麼?
不!安諾寒不是那樣的男人,他絕對不會把自己深愛的女人安排在這種地方。
“如果你是來嘲笑我的,我告訴你,這個世界最沒資格嘲笑我的人就是你。我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賜!如果你想知道我和他現在的關係,我也可以告訴你,即使他的人屬於你,他的心永遠屬於我!”
對於女人之間的針鋒相對,這句話無疑是最刺傷人心的。
尤其是,當這句話是個不爭的事實的時候,兩個女人都是受傷的人。
沫沫有些站不穩,手悄悄從背後扶住計程車。
“你還是很愛他,對嗎?”沫沫艱難地問。
薇沒有回答,仰起頭看了一眼華麗的娛樂中心。只是一眼,一個墮落女人背後的絕望已經展露得淋漓盡致。
堪憐這一副傾國傾城的美貌,終究……想嫁的嫁不了,不想嫁的又……離她而去。
沫沫知道,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沒有她,薇可能早就嫁給安諾寒,享受着她應得的愛情與婚姻。
薇一生的幸福都因爲她的任性,被摔得支離破碎了!
“我能爲你做點什麼嗎?”她愧疚地說。
“你少在我面前裝善良,裝純潔。我沒見過比你更自私,更虛僞的女人!”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薇冷笑着,走進她的天堂與地獄。
一萬句對不起又怎麼樣,她不可能原諒毀了她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