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就是孩子。
她以爲自己能很快長大,殊不知在有些人眼裡她永遠都是個孩子。
一個月後的週末,安諾寒答應她要帶她去放風箏,一向貪睡的沫沫很早便起牀,翻出自己最不喜歡的白裙子。
她對着鏡子左看右看,怎麼也搞不明白爲什麼白裙子穿在她身上顯得如此臃腫,笨拙。
於是,她決定不再去思考這個問題,抱着風箏走下樓。
寬敞的客廳裡,韓濯晨眉頭深鎖,微合雙目靠在沙發上,臉色有些陰沉。
韓芊蕪跪坐在他身邊,一邊揉着他的額頭,一邊勸他:“感情的事強求不得,何苦逼他?就算你們逼着他娶了沫沫,沫沫真能開心嗎?”
“我也知道,可我擔心沫沫接受不了。她太依賴小安了……”
“晨,不如我們帶沫沫換個地方住吧,讓她離小安遠點。或許她會慢慢淡忘……”
“也好!”
聽到這句話,沫沫急忙跑下樓梯,大聲說:“我不走,我不要離開小安哥哥。”
韓濯晨和韓芊蕪彼此對望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我不理你們,我去找小安哥哥。”
沫沫以爲安諾寒一定會幫她說服她的爸爸媽媽,誰知她剛跑到他的家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安以風的大吼聲。“從今以後,我不准你再見她。”
安諾寒憤然頂撞回去。“你憑什麼不讓我見她。”
“就憑我是你爸爸!”
安諾寒沉默一陣,語氣緩和了些:“爸,我知道晨叔叔沒有兒子,他想讓我娶沫沫,繼承他的事業。我能體諒你們的苦心,可沫沫才十歲,她還是個孩子。”
“她不會一直十歲,她早晚會長大。”安以風的語氣也緩和些。
“可她現在十歲,我已經快二十歲了!等她長大,至少還要十年!”安諾寒的聲音近乎懇求:“爸,我不是和尚,我有感情,我也有七情六慾!”
“……”
“而且,你們有沒有爲沫沫想過,你們連她的意見都不問,就爲她決定了一切。如果她長大以後根本不愛我,怎麼辦?!”
沫沫呆呆站在門口,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卻隱隱明白,他不想娶她。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現在先給我安分點。”
“你自己換女人比眨眼睛都快,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安分?!”
“你!”安以風氣得說不出一句話。
安諾寒丟下最後一句話,便走了。“對不起,我不能娶她……因爲我比你們更怕沫沫受到傷害!”
他寶藍色的跑車消失在蜿蜒的公路上,沫沫才從牆角走出來,悄聲進門。
在沫沫的記憶中,安以風的嘴角總噙着笑意,脾氣好得不能再好。她完全想象不到,他發起火來如此可怕,眼神寒光陰森,握緊的拳頭青筋畢露,她甚至能聽見骨骼發出的咯咯聲。
沫沫畏懼地縮了縮身子,不敢再向前一步。
“風叔叔,你別怪小安哥哥,他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
“沫沫。”安以風走向她,蹲在她身前,拍拍她的頭。“無論小安哥哥做錯什麼,妳都不要怪他。
她點點頭,長長馬尾辮隨之擺動。
“總有一天他會知道,你們的感情是融在心裡的,你們誰也無法割捨誰……”
沫沫開心地笑了。
她的笑容比晨曦還要聖潔無瑕。
“風叔叔,那你也不要生他的氣了!”
連續一週,安諾寒沒有回家。
週末,沫沫坐在花園的藤椅上,凝神地看着一片妖嬈如火的彼岸花,對他的想念令她不知不覺流下眼淚。她清楚地記得,七歲那年,她坐在花叢裡哭,因爲她的小朋友不愛跟她玩,還嘲笑她長得又胖又醜,將來一定嫁不出去。
她哭着對安諾寒說:“小安哥哥,你娶我做老婆吧我的同學都嘲笑我嫁不出去!”
“好!”他幫她擦去眼淚,笑着說:“只要你不哭,小安哥哥就娶你做老婆。”
她不哭了,以爲只要不哭,她就能嫁出去。
可他欺騙了她!
……
“沫沫,想不想聽故事?”韓芊蕪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摟着她的肩膀問。“媽媽給你講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好不好?”
“媽媽,我想聽彼岸花的故事,你能不能再給我講一遍?”她小時候最喜歡坐在藤椅上聽媽媽講彼岸花的故事,儘管她不完全懂,可她每次都覺得很感動。
“好!”韓芊蕪坐在藤椅上,輕柔地摸着沫沫披在肩上的頭髮,緩緩講述講過不知多少遍的過往:“曾經有一個男人很愛一個女人,但那個女人卻恨他入骨,一心想要殺了他。有一天,男人帶她去一個地方,那裡盛開着一片血一樣妖豔絕望的彼岸花。
男人對女人說:你知道嗎?這叫彼岸花,又叫曼珠沙華,是一段被詛咒過的愛情。
女人搖頭。
男人給女人講述了那段傳說:很久很久以前,花神和葉神相愛了,他們在彼岸深深思念着對方,終於有一天,他們違反了神的旨意,偷偷見了面。神知道後勃然大怒,爲了懲罰他們,讓他們變成了這彼岸花。有花不見葉,葉生不見花,生生世世,花葉兩相錯,生生世世同根而生卻不能相見。
後來,一個長相奇醜無比的魔鬼愛上了一個美麗善良的少女,魔鬼把少女囚禁起來,只爲天天都能看見她。有一天,來了一個武士,他用劍斬殺了魔鬼,救出了少女……魔鬼的鮮血濺在地上,一片絢麗酴醾的彼岸花綻放開來,那個地方就是地獄的“忘川”,是人死去後忘卻今生情緣,轉世投胎的地方……
於是,彼岸花成了來自無垠地獄的愛情使者。從此之後,忘川河旁一片血一樣絢爛鮮紅的彼岸花恆久不滅。
人死後會踩着它一路前行到奈何橋邊,聞着花香就會記住他前世的愛人……”
韓芊蕪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韓濯晨,他正沉默地望着花瓣發呆。
她無限眷戀地看着他,繼續說:“男人講完了這個傳說,又對女人說: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早晚有一天我會死,會用血償還我欠下的債……你能不能答應我,當我死去的那天你帶我來這裡,我聞着花香,來世就不會忘記你……來世我要做個好人,我要做個警察……
女人哭了,她對男人說: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我要陪着你一起走過奈何橋,一起聞着彼岸花的味道,來世我要嫁給你,我要好好愛你……因爲愛有來世,但恨沒有!
愛情,即是如此。愛錯了,就要承受苦果,沒人可以救贖你。”
“媽媽,後來怎麼樣了?”沫沫揉揉泛紅的眼睛期待地問着,她一直想知道男人和女人的結局是什麼,可每次故事都講到這裡,都沒有了下文。
“媽媽,他們是不是死了?”
“沒有,他們還活着……男人帶女人去了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他請花匠在院子裡種滿了彼岸花,他說: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讓我死在花園裡,讓我聞着彼岸花的味道……來世就不會忘記你。
女人不再恨他,還想爲他生個兒子,讓他的血脈可以延續下去,讓他做一個警察的夢想可以延續下去。可惜,她的精神受過嚴重的刺激,還曾經流產過,所以她的孩子出生的那天,她流了很多血,血就像彼岸花盛開得一片一片。她感覺到身體越來越冷,她看見了她死去的親人站在花叢裡向她招手……她對大夫說,我沒事,一定讓我的孩子活下來……
男人哭了,拼命抓着她的手:我只要你活着!你明不明白,我只要你活着!
女人搖搖頭,咬着牙維持着最後的意識,噹一聲清脆的啼哭響起,女人笑着閉上眼睛……醒來的時候,醫生告訴她:男人放棄了沒來得及出世的兒子……他說,這是上天的懲罰,血債就是要用血去償還!”
“媽媽……”沫沫伸出冰冷的手,摟着韓芊蕪的腰,縮在她的懷裡,沫沫想起了每年生日都會去拜祭的墓地,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雙胞胎弟弟。
“沫沫乖,你的小安哥哥遇到了他愛的人,你不要去爲難他,好不好?媽媽和爸爸帶你去別的地方,你慢慢就會忘記他。”
“爲什麼要走,爲什麼要忘記他?”
“等你長大你就會懂了。”
她不懂,大人的想法她總是不懂。
尤其是那一句:愛情,即是如此。愛錯了,就要承受苦果,沒人可以救贖你。
也許,長大就會懂吧……
午後,明媚的陽光落在火紅的花瓣上,炫目的鎏金漂漂浮浮。
沫沫正看得出神,安以風走過來,讓她打電話給安諾寒,問問他什麼時候回家。
她乖巧地打過去:“小安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
“是不是想我了?”
“我纔不想你,是小淳阿姨想你了。”她故意壓低聲音說:“昨天小淳阿姨把風叔叔趕出來了,她說:風叔叔不把你找回來,就不許再回家。”
“我爸現在住哪?”
她擡眼看看身邊對她做手勢的安以風,說:“我爸爸也不讓他住我們家,他去酒店了。”
“哦。那我過幾天回去。”
“好吧。”她有點失望,剛要掛電話,聽見電話裡說:“等一下!”
“有事嗎?”
“你想不想吃冰激凌?”
提起冰激凌,她覺得渾身發寒。“自從上次我吃得生病,媽媽就不准我再吃了。”
“我帶你吃法國菜好不好?”
她咽咽口水。“我想吃鵝肝醬。”
“好!你去路邊等我,我馬上過去接你,記得別讓人看見。”
“嗯。”
見她掛了電話,安以風急切的問:“他說什麼時候回來?”
“過幾天。”
“他還說什麼?”
“他要帶我去吃法國菜。”她乖巧地看着安以風:“我能去嗎?”
安以風還沒說話,韓濯晨的聲音已經從她身後傳來:“去吧。小安肯定是想你了!”
……
十幾分鍾後,沫沫剛跑到路邊,就看見安諾寒的車已經停在那裡。
他半倚着車,警惕地看着四周。半月不見,他的眼神裡多了幾分陰鬱。
不過,她一走進,他便笑起來,還用力捏捏她的臉:“怎麼好像胖了?一定是隻顧着吃,都沒想我。”
“我纔不想你。風叔叔說了:你見色忘義,你這種沒良心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我想。”
“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我爸爸,還是你爸爸!”
沫沫眨着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說:“他還說,你不回來沒關係,他再生一個兒子娶我當老婆。一定比你帥,比你對我好。”
“他真這麼說?!”
“是啊!”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某人剛說完這句話,就被自己的老婆趕出家門,至今無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