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安諾寒在澳洲飛往英國的飛機上,合上雙眼疲憊地倚在座位上,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當他聽見沫沫說出:“我不想!我一點都不想……以前我小,不懂事。現在我長大了,我明白什麼纔是我最想要的。”
他很想問問她:
她七歲時,別人都嘲笑她嫁不出去,她爲什麼不這麼說?
她對着流星許願的時候爲什麼不這麼說?
他在電話裡說要娶她的時候,她爲什麼不這麼說?
那時候他還不愛她,他可以很坦然地接受。
可現在,他這份感情該何處存放?
他沒有問,因爲她是個孩子,小孩子無論做錯了什麼,都是可以原諒的。
是他的錯,是他明知道小孩子的感情不能當真,他還要去相信。
事已至此,他該如何去面對沫沫,面對彼此的家人,他累了,不想去想任何事。
他不記得這種心力交瘁感覺多少年前有過,只記得每次感到心煩意亂時,他都會趴在沙發上理所當然地叫着:“沫沫,過來給我捶捶背!”
沫沫會停下正在做的一切事,跑過來揮舞着她的小拳頭,在他背上賣力地捶着。
她的力氣很小,打在身上軟綿綿的,非常舒服。
這麼多年,她一天天長大,她按摩的手法變的越來越好,可她的力氣從未改變,一直都是那麼軟綿綿的……
人擁有的太多,總忘記自己擁有什麼。
等到有一天,他感覺自己的一切都被人掏空,他才意識到他的心不知道在何時何地遺失了……
是剛剛聽見她用心唱出的那首歌時?
是在昨天那個脣舌相抵的激吻?
是在第一次在機場的離別?
還是,他第一次聽見她的歌聲……
他找不到答案。
也許,在很早很早以前……
炎炎烈日下,他打網球,她滿頭大汗地幫他撿球的時候……
孤寂的黑夜裡,他看球賽,她強忍着睏意陪他看的時候……
其實,是什麼時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的太晚。
安諾寒剛下飛機,手機開機,手指習慣性地撥通快捷鍵“1”,電話裡面傳來英文的提示音,告訴他撥打的用戶已經關機。
他纔想起沫沫的手機已經被他摔得支離破碎。
他往家裡打了個電話,報了平安,又接到朋友鄭玄的電話。
“算準了你現在下飛機,快點回來,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一個人呢。”鄭玄那邊很吵。
臨近畢業,許多留學生都訂好了回國的機票,臨走前大家想聚一聚,定好在鄭玄家裡包餃子。
所以,今天安諾寒纔會特意趕回。
“我馬上到。”
時間過的真快,不知不覺已經兩年過去。
還記得剛到英國的時候,打算開始獨立生活的他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地圖,換了幾次巴士,步行半小時纔到了劍橋大學門口。
鄭玄剛好經過,見安諾寒拿着地圖左顧右盼,用英語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他一見鄭玄的黑髮黑眸,溫和的笑容,油然而生親切,用中文問:“中國人?”
“是啊!你好!”鄭玄接過他手中的行李:“你想去哪?我帶你去。”
鄭玄不但帶他找到留學生公寓,還帶他一個個寢室認識其他中國留學生。
大家都很熱情,紛紛把自己珍藏版的家用電器送給他。有體積小的可憐且噪音大的驚人的電冰箱,有顯示屏比他的筆記本電腦還小的電視機,還有一個電飯煲,上面纏着厚厚一圈透明膠,包裹住塑料外殼的裂痕。
鄭玄還送他一輛自行車,那輛快報廢的自行車比他淘汰的越野車的發動機還響。
但恰恰就是這些不值一文的東西,讓他體驗到一種珍貴的情感。
安諾寒匆匆趕到鄭玄的寢室,朋友們都在熱火朝天地包着餃子,其中也包括氣質優雅蘇深雅。
蘇深雅一見他,大方地打招呼:“師兄。”
他冰冷地點點頭。
事實上,他並不討厭蘇深雅。豐厚的家境並沒有嬌慣得她驕縱任性,反倒讓她從外表到內涵都有着名門淑媛的高貴大方。她美麗,文雅,成熟、獨立,她身上有很多讓他欣賞的優點,所以他纔會刻意與她保持距離。
從認識到現在,他們並不太熟,蘇深雅跟他說的話也不多,只是偶爾留學生聚會時,與他閒聊幾句,或者有困難時請他幫幫忙而已。
後來,他知道蘇深雅喜歡他,更刻意避開她,希望她能早點放下這段沒有結果的感情,找一個能愛她的男人。
“照片都在論壇上傳開了,你們兩個還玩地下情啊?!”鄭玄一副鐵證如山的口吻。
不等安諾寒反駁,蘇深雅先大大方方地說:“你要我說多少次,我和師兄是根本不熟,你們別亂說。”
“都抱在一起還不熟,那怎麼樣算是熟?”
蘇深雅臉頰有些紅,但還是儘量表現的鎮定。“不你們想的那樣,那天我喝醉了,想起了些傷心事,師兄剛好遇到,安慰我一下。”
有人起鬨。“那今天晚上,讓我也安慰你一下吧。”
“還是我來吧,我很會安慰人的!”
後面的話越來越過分。蘇深雅強忍着羞惱,不發一言。
安諾寒再也看不下去,替她解圍:“什麼時候輪到你們!!!”
鄭玄馬上揪住把柄:“聽聽!還說沒什麼?!”
“就是,早知你們有姦情……”
他沉默地看着一眼蘇深雅,正遇上她感激的目光。
他淡淡地笑笑。
……
那晚,安諾寒喝了很多酒,一杯接着一杯敬着每一位朋友。酒喝的越多,沫沫和誠在臺上宛如天籟的歌聲越清晰。
他們的歌聲,彷彿可以穿透人靈魂……
一碗解酒湯出現在眼前,他擡起頭,看見蘇深雅雙手捧着湯放在他的桌上。
“謝謝!”
鄭軒對他曖昧地眨眨眼,說:“兄弟,你哪世修來的福氣,碰到這麼好的女人?!”
“是。”半醉的他含糊着點點頭。
他想起了沫沫,到什麼時候,沫沫才能懂得什麼是愛
安諾寒把杯裡倒滿酒,和鄭玄碰了一下,仰頭喝進去。酒量太好未必是好事,想醉的時候怎麼也醉不了!
“安,你心情不好嗎?”蘇深雅坐到他身邊,小聲問他。
“沒有!心情很好!”他站起來,避開她:“對不起,我出去打個電話。”
他搖搖晃晃走出門口,沿着樓梯一路向下走。
第N遍撥電話給沫沫,這一次回答他的不是關機聲,而是很快接通了。
聽到沫沫的呼吸聲,他站住腳步,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到英國了?”她問。
“嗯!你在哪兒?”他隨口問着。
“在醫院。”她冷冷地說。
醫院?她在誠的身邊。
他揉了揉劇痛的額頭,站在樓梯扶欄邊。酒在血液中點燃,一股股火苗在他胸腔中升騰,他儘量壓抑着,問:“誠的傷勢怎麼樣?”
“你說呢?”
不等他開口,沫沫充滿怨恨的質問聲從電話彼端傳來。
“他已經傷成這樣,你爲什麼還要拿蕭薇的命去威脅他?!”
血液翻滾中,過量的酒精涌上大腦,他有些失控:“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你知不知道?蕭誠是蕭薇的弟弟!”
“我知道!”
沫沫的回答讓他一愣,後面的話噎在喉嚨裡。
“他是蕭薇的弟弟,那又怎麼樣?是我求他教我唱歌,是我主動去酒吧找他,他從沒做過一件傷害我的事!你憑什麼認爲他在報復!”
憑什麼?就憑蕭誠是蕭薇的弟弟,就憑沫沫現在在怨恨他,責怪他。
“你是不是一定要他傷了你之後,你才肯相信我?”他苦笑着問。
“躺在醫院裡的是誠,傷痕累累的也是誠!你說!到底是誰傷害了誰?!”
安諾寒無力地靠在樓梯扶手上,拿着電話的手使不出一點力氣。
午夜的風吹散他體內的酒精,讓他心口的抽痛越發清晰。
他沒再說什麼,無論他怎麼說,沫沫不會相信,因爲她認定了誠空靈得不染塵埃,認定他對她動了真情。
“小安哥哥,我以後不會再見誠了……”
他笑着閉上眼睛。“沫沫,你想見誰沒人能阻止。”
“可是……”
“你爲他死都願意,誰還能阻止你!?”他大聲說,同時,憤怒地踢向對面的牆壁。
他忘記了自己背後靠着樓梯護欄,也忘了被酒精麻痹的身體早已失去了靈活的應激反應。
他只覺一股巨大的反彈力傳來,他身後一空,直直墜下樓梯。
他聽見沫沫說:“我不是……”
他還聽見蘇深雅在叫他,聲音遙遠而悽慘。“安……”
然後,他聽見手機落地的聲音……
安諾寒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牀上。
他的朋友們圍坐在他旁邊,聊得熱火朝天。唯獨蘇深雅安靜地坐在他牀前,一見他醒來,立刻跑去叫醫生:“醫生,他醒了!”
感覺到酒精刺激後的頭痛,安諾寒下意識伸手去揉,手臂不但無法移動,還傳來一陣更激烈的刺痛。
然後,他努力去回憶,想起自己從樓梯上跌下去,想起和沫沫爭吵,也想起沫沫用玻璃碎片抵住自己喉嚨的一幕……
醫生走進來,檢查了一下他的狀況,又問了他一些問題。最後,告訴他:他的右手肘粉碎性骨折,需要做手術,後腦撞上,有輕微腦震盪的跡象,具體情況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我的肋骨……”他用左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醫生,我的肋骨是不是斷了?”
“肋骨?”醫生拿出片子仔細再看一遍:“沒有受傷。”
“心臟也沒有受傷?”
“沒有!”醫生問:“怎麼?不舒服嗎?”
“很疼。”
醫生又爲他檢查一遍,告訴他:“確實沒有受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