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黎明,黃巢大軍四萬餘人北上,剛行軍三十里,前方探馬來報,北方有宣武軍(下轄汴、宋、亳、潁四州)、平盧軍(下轄青、淄、齊、登、萊五州)、天平軍(下轄鄆、曹、濮三州)三路人馬南下,約兩萬餘人。
黃巢與諸將商議應付之策,諸將均想與官軍一戰。
朱溫心中實是不想讓雙方開戰,因爲他知道,數萬人的戰爭會有多大的傷亡,會有多少人血染黃沙。或許他不是當將軍的料子,數萬人的傷亡,光想想都讓他心寒。同樣都是人,爲什麼要互相殺戮呢?
黃巢看了朱溫一眼,見他略有所思的樣子,道:“你說我們是戰還是走?”
朱溫道:“敵軍雖兩萬多人,可他們肯定吸取了上次被埋伏偷襲的教訓。這次三鎮兵馬南下互爲犄角之勢,若一方遇襲,其他兩路必定應援。他們行軍謹慎,加上三鎮兵馬互相距離不過三裡,頃刻即可互相聲援。敵人有備,我軍不宜強攻。”
林言滿臉鄙夷之色的哼了一聲,道:“敵人三路兵馬加起來不過兩萬餘人,我軍有四萬六千人,把他們全軍殲滅又有何難?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大事?”
孟楷和李罕之連聲附和,張言等其他**都沉吟不語,他們知道幾人所爭的並不是一次戰與避的問題,而是在黃巢心中的地位。
朱溫沒到之前,林言和孟楷可以說是黃巢的左右手。朱溫來了以後,凡有大事取決不下,黃巢都會採用朱溫的建議,更是收了朱溫爲徒。這樣一來,林言和孟楷心裡不免有些失落。
孟楷一直是黃巢的大將,黃巢義軍的主力部隊一直是孟楷帶領,而林言則一直統領着黃巢的禁衛軍。朱溫來了以後幾乎成了黃巢的軍師。讓林言和孟楷聽命與朱溫,他們心裡一萬個不服氣。
黃巢當然也看出了雙方的情況,在他心裡朱溫有統帥之才,孟楷和林言只能是大將,而不能是統帥。可他們二人都是跟了自己十幾年的鹽幫兄弟,起兵後更是跟自己轉戰四方,浴血奮戰,可以說是跟自己一起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
朱溫只是剛剛投軍一月,還是被林言綁來的,如果自己一味的聽朱溫的建議,定然讓兩人心寒,心裡委決不下。
只聽朱溫道:“我軍雖有四萬餘人,可大都是新招募來的,大多數人都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而官軍雖然只有兩萬餘人,卻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再者官軍武器精良,鎧甲齊備,我軍大多數根本沒有像樣的武器和鎧甲,甚至有人只能用木棒和鋤頭。你讓他們去和官軍對敵,就算用人海戰術戰勝了官軍,我方損失必然慘重。
“官軍兩萬餘人就算被全殲也傷不了根本,而我們若是損失兩萬餘人的話就是元氣大傷。我建議我們還是應當避實擊虛,尋找敵人薄弱的環節,多打幾場小的勝仗,一來可以多繳獲一些兵器鎧甲,二來可以提高新招募來的新兵的信心,讓他們知道官軍並不可怕。相反的,如果我們現在讓新兵去打硬仗,無疑會讓他們心中對戰勝官軍的信心受挫……”
孟楷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道:“紙上談兵哪個不會,真正的戰爭不是說說而已,是要真刀真槍的殺出來的,老子在鹽幫跟黃大哥跟官軍打仗的時候你小子還在吃奶呢,你上過真正的戰場嗎?沒有上過戰場就不要那麼多廢話……”
“硬打硬拼只能讓我們走向滅亡,我們起兵是爲了天下百姓,不是爲了一時一地的得失,更不是爲了所謂的面子。”朱溫毫不示弱的反駁。
朱溫看了黃巢一眼,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就接着道:“我們今天的退讓正是爲了明天的勝利,我們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對付唐廷。不能跟他們硬拼,不能因爲你一個人的意氣用事拿數萬人的生命開玩笑。”
孟楷哈哈大笑,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議的話。冷冷一笑道:“我意氣用事?我跟黃大哥一起身經百餘戰,不知流過多少血……”
他“嗤”的一聲撕裂上衣,露出了的上身,一塊塊的肌肉盤根錯節,一道道疤痕觸目驚心。
孟楷的聲音有些嘶啞,“如果不是爲了能讓兄弟們都過上好日子,我用的着一次次的出生入死嗎?我原本也有一個年輕賢惠的妻子,還有一對可愛的兒女,可你知道他們死多慘嗎?啊!”
眼淚流過他古銅色的臉龐,浸溼了他凌亂的鬍鬚,他神情激動,眼神中剎那的柔情被無邊的仇恨所代替。
朱溫看着孟楷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他彷彿已經猜到了發生在他身上的慘劇,或許在他心中,只有用對官軍的殺戮才能稍微緩解他心中的痛苦。
朱溫沒有再說什麼,他纔剛剛來到這個時代不久,或許他真的沒有說話的權利。他只是從史料中知道唐末百姓有“八苦”,國有“九破”,可那些在朱溫心裡無非都只是些資料而已,並沒有切身之痛。而且他知道歷史的大走向,他可以從大歷史的角度去審視這段歷史,他也試圖改變歷史。
在歷史上,黃巢起義前後有數百萬人響應,後來攻下了長安,建立了大齊政權,可最後還是走向失敗。
爲什麼?主要是因爲他們只不過是流寇,流寇人再多也成不了大事。就算在他們攻陷了長安以後,不少的節度使已經向黃巢稱臣了,可大齊政府並沒有針對當前的局勢作出相應的對策。他們也沒有在自己控制的區域鼓勵發展生產、招撫百姓,也沒有把逃亡巴蜀的唐朝皇室貴族們連根拔起。
真正想成大事,推翻暴唐,就要建立屬於自己的根據地,進可攻退可守。就算出兵失利也可以返回根據地重新來過。
可流寇就不行了,他們的目的是盲目的。他們到一個地方,殺了殘暴的官員和爲富不仁的地主富商,得到了軍隊所需的糧食和財富,也分給窮苦的百姓,可他們走後朝廷可能派更殘暴的人去做那裡的父母官……
朱溫就是想讓黃巢先保存實力,之後建立自己的根據地,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的推翻暴唐。
可是,歷史真的可以改變嗎?朱溫心裡沒底,既然他可以來到這裡,就證明歷史已經偏離了原有的軌道,可哪個又知道歷史上的朱溫不是因爲一個後世人的穿越才能真正走到權力的巔峰呢?
畢竟歷史上的朱溫本身就是一個傳奇,他從一個一文不名的窮潑皮在短短五年時間就成了朱溫大齊政權的主要將領。投靠唐朝以後在中原四戰之地一點點打出了自己的地盤,甚至終其一生北方的契丹耶律阿保機和沙陀部的李克用都被他壓制的擡不起頭來。
如果不是他的兒子不爭氣,後梁完全有統一整個中國的能力。
可歷史終究是歷史,歷史不存在如果,可他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能不能改變這個時代的歷史呢?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