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這裡是一片沙塵漫天的荒原,成片的松林在寒冷的風沙中瑟瑟發抖,曾經這裡有一輛小皮卡,帶起一溜煙塵滾滾駛向遠方,開車的胖子唱着難聽的歌,曾經這裡有三個少年,坐在大石頭上抽着煙,說着不着邊際的玩笑……
現在,一切都不在了。
目之所及,黑色的呈凝固流體狀的岩石,像傾倒的瀝青一般,醜陋的一圈圈臃腫着,覆蓋了茫茫大地。岩石上佈滿開裂的縫隙,內層炙熱的蒸汽順着縫隙冒出來,白氣一縷縷升上天空,然後被風吹散。
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黑色大陸。
只有一塊巨石,從這片醜陋的黑色大陸中桀驁的屹立出來。
“我知道你喜歡這裡。”周陽彷彿自言自語的說道,“雖然這裡已經不是以前的樣子……”
他蹲下身,把劉一明的遺體平放在岩石上。
然後他翻了翻隨身的包,有些失望,沒找到煙,只有個小白躲在裡面探頭探腦。
“沒煙了,就到這裡吧……”他嘆了口氣。
據說舊地表時代,人類喜歡把遺體完整的葬在土裡,深埋在地下,這樣靈魂才能落葉歸根。但是周陽不理解,那樣的話,遺體會一點點被細菌和蟲子吃掉,面目全非,人生怎麼能允許有那麼醜的時刻。
“小白,幫我送他走吧。”周陽輕聲說道。
片刻之後,劉一明的身體輕輕的浮了起來,飄在半空,混身漸漸發出燦爛耀眼的金色光芒,就像個從天堂降落到人間的天使。
周陽知道,沒有什麼神蹟,只是小白在加溫,順便炫耀自己的特技而已。
忽然之間,光芒湮滅。
無數黑色的蝴蝶四散翻飛,洋洋灑灑的飄向大地,周陽久久的站在那裡凝望着,像一尊雕像,直到所有的黑色殘片都消失,或隨風而逝,或落到地面,和黑色的岩石融爲一體。
“是不是該給俺一個最佳特效獎?”小白似乎懂了點人類的悲傷,一直忍到最後纔敢說話。
“俗到家了,不過那個二貨也許喜歡。”周陽笑了笑,轉身離去。
永別了,他心裡說。
“接下來咱們去哪兒哇?”小白跳上他的頭。
“去做最後一件重要的事情,還有一些不那麼重要的事情。”
……
方舟號上。
隨着普通船票的登船截止日期臨近,絕大多數人們已經開始井然有序的生活,這個只有不到二十萬的人稍顯擁擠的小城市,漸漸顯出蓬勃的生機。
柔和的陽光從穹頂上灑向大地,一片祥和。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裡的陽光沒有生存區的那樣燦爛,而是輕柔的,即使擡頭望去,也分辨不出太陽在哪個位置,穹頂也比生存區要低很多。當然這些都是方舟號的節省能源和空間的措施。
在這裡,每個人都會分到一間幾乎同樣大小的公寓,各種各樣的建築全是由特殊的抗震盪抗衝擊材料製成,從它們表面閃着的若隱若現的金屬光澤就可以看出。
將近早上九點,很多西裝革履的人已經走在上班的路上,商店和超市正在張羅着開門,唯一的一趟繞城環線公共汽車站排起了長隊,有些精明的生意人甚至在旁邊支起了早餐攤兒。
一個全新的世界。
趙凱走在去上班的路上,心情不由愉快起來。
他是一位頂級的內科主治醫師,就職於方舟號唯一一家公立醫院,方舟中心醫院。
從上星期開始,醫院也開始營業了,雖然還沒有一個病人,但是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必須到崗。
步行幾分鐘,醫院那嶄新的白色大樓就出現在視野裡。
這時,趙凱的腳步忽然一僵。
兩個巡邏的街警正朝他迎面走來,穿着深藍色的制服。
趙凱放鬆身體,屏住呼吸,把全部的能量都壓制在體內,按照這幾年的習慣,極力掩飾着自己的氣息,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走向前去。
不對,他忽然反應過來,這裡已經不是生存區了。
那些穿藍色制服的巡邏,只是普通的管理人員,也不再是特編隊的覺醒者了。大部分的進化者和覺醒者,或者留在地面,或者進了休眠艙和管理層,就算有些能進來這裡的,也不過是些閒散人員。
這裡的社會,也是一樣啊,他想道,也是個不歡迎異類的社會。
不過不要緊,一旦方舟號起航,就不會再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們的行動,到時候只需要一個暗號,他們就可以結束這個扭曲的社會,進化者將成爲高貴的種族,那時候,他就再也不用掩飾,再也不用擔心會遭到忌憚和疏遠的待遇。
至於暗號是什麼,從哪裡發出,他還沒有得到什麼消息,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些什麼人,他也無從知曉,一直以來,只是一個不願露面的小個子和他單線聯繫。
他索性卸除了能量的僞裝,坦然的和兩個巡邏的街警打了個招呼,然後走進醫院的大樓,什麼都沒有發生。
“趙醫生,有人找您!”門衛忽然叫住了他。
“有人找我?”
“對,就在那邊兒大廳等着呢!”門衛順手一指。
趙凱隨着門衛指的方向望去,空蕩蕩的候診廳裡坐着兩個人,毫無疑問,他感知到了同類,同時,同類也感知到了他。
難道這麼快就要開始了嗎……
他有些緊張。
“趙凱先生?”兩個人向他走來,客氣的問道。
“對……”
“請你跟我們下船走一趟。”其中一個人說道,措辭很客氣,但是語氣冷冰冰的,就像在命令一個犯人。
趙凱有些詫異,這才發現他們並不是自己人,因爲他們胸前掛着一個不起眼的徽章,有點像一隻雄鷹。他記得在電視裡看見過,那是黎明之師的標誌。
一天之內,一共有五百多人被客氣的“請”下了方舟號。
這個組織隱藏的太深了,這是他們的優勢,也是他們的死穴。爲了防止秘密泄漏,他們一直採取一對多的行動方式,幾乎沒有任何其他隊員的信息,這時候完全無法互相通氣,又擔心自己的不慎之舉壞了大事,所以,五百多人除了少數幾個反抗被制服的,其他人都這樣乖乖的被忽悠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