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沒有開燈,老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更加沙啞。
“那時我猜想,它可以記錄或保存某種意識。準確的說,是意識的某個斷片,或者叫切面。而某種與之相應的波長,可以激發它的內容播放。”
老爺子稍稍停頓了一下,繼續講道:“這麼說也許很難理解,但是你可以想象,一個鈕釦大小的存儲器,就可以儲存幾十億字節的東西。這種紅石,就好像一個存儲器,只不過,它存儲的是意識。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意識是腦波電信號,從量子力學的角度來說,意識是一個觀測狀態下的量子波動的切面,無論哪一種,在理論上都是可以被記錄的,只是我們一直缺乏介質而已。當你把存儲器塞進電腦,它就會展示出裡面的內容,與此同樣,當紅石感應到與記錄相符的波長,它就會發光並播放內容。”
周陽默默點頭,表示學渣聽懂了。
“但是,科技中心需要研究的課題多如牛毛,是不允許建立這種不確定性的命題的。所以,我一直把它當作我私人的研究課題,而且,我很喜歡跟老何分享我的研究成果。”老爺子說道。
“所以,這裡面,”周陽拍了拍鬼刃,“保存的是軍神的意識?”
“是的。”老人答道,“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周陽一點也不覺得驚訝,這和他心裡的猜想其實在一定程度上不謀而合,只是他不太明白爲什麼,怎麼用。
“洗耳恭聽。”周陽喝掉已經涼了的茶水。
“意識是自由的,和大活人一樣,無法封存。但是我用一張照片,把某一時刻的某一個人,封存在相紙上,就如同我可以把某一時刻的某一個人的意識切面,封存在紅石裡一樣。”老人悠悠的說道,“那麼問題來了,你覺得,照片是做什麼用的?”
周陽發現這是在問自己,歪頭想了一下卻不得要領,“做什麼用?”
“照片,是留給未來的自己看的,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很多年以後。”老人說道,“這裡的意識切片也一樣,是老何想留給未來的自己看的。因爲,他即將要去做一件不能回頭的事情。”
……
隨着老人娓娓道來,周陽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誤會了。
軍神依然是軍神,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他當初之所以選擇終極進化,邁過那條底線成爲高級意識,一方面是爲了走在人類進化的前沿,爲後人試探和開闢一條路,另一方面,則是因爲獵人公會的首領——傳說中的面具人。
面具人並不是一個實體,每次出現在聯盟談判桌上的人形,只不過是一個僞裝。
它是一道高級意識,到底是自主產生的還是某個人類進化而來,已經無從考證。它已經存在了三百多年,只要它繼續存在,聯盟就永遠也不可能戰勝獵人公會。
而獵人公會與聯盟相安無事,甚至協助着聯盟的發展,只是因爲它“純粹覺得有趣,想看看能不能多發展幾個同伴來排遣寂寞”。
這是面具人邀請何觀海時說的原話。
當時,何觀海的妻子已經病逝,兩個孩子也都已經長大成人,進化者的食物鏈缺陷困擾着他,聯盟政局暗流涌動,開始對他進行排擠,一代英雄已經風燭殘局,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了。
於是,他便應了面具人的邀請,當然不是爲了陪它排遣寂寞,而是爲了打敗它。
但是,一個憂慮始終困擾着他。
那是因爲他知道,每一個物種都會有自己的本能。
當一隻羊進化成了獅子,從前美味的青草對它來說就會變成難以下嚥的雜物,從前最討厭的血腥生肉,對它來說就會變成人間美味,它習慣了在荒野自由奔跑,便不會再想起以前躲藏過的窩棚。
這是物種的本能,也許剛開始還可以抗衡,但是最終一定會遵從本能,從而忘記自己的初衷。
“所以,我們做了一個實驗。”老人的聲音忽然蒼老了很多,“在他走出這一步之前,把他當時的意識切面封在了紅石裡,交給他的後代保存,因爲他的後代有同樣的血統,是最有可能接近他的人。”
“也許他會進化到誰都認不出來,但是總可以認出自己的意識。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希望這裡封存的意識可以喚醒他。即使不能喚醒他,至少也可以保護紅石的所有者,不被進化後的他傷害。”
老人在黑暗中講述着,他的臉已經沉入看不清的夜色,窗外的路燈照不進來,只有平靜但卻沉重無比的語調輕輕響起。
“不久後我就發現,紅石是可以分割的,只需要很少的一點點,就可以完整無損的複製意識波動,就好像每滴血液裡都有完整的基因序列一樣,每個紅石的分子組合裡,也複製了完整的意識波動。”
“於是,我把它分成很多份,加上我新研製的高堅度材料,給何夏做成了鬼刃。因爲,我希望何夏能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幫他,而不是像老何一樣,最後剩自己孤單一人。”
老人憐愛的撫摸着桌子上的鬼刃,那鬼頭的標誌一閃一閃的亮起紅光。
“爲什麼你也會讓它亮起來?”周陽問道。
“因爲我在跟他說話。”老人說道,“相似的波長就會讓它亮起來,播放出裡面相應的內容。但是,一個意識的龐大複雜程度絲毫不遜於基因序列,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我感受到的是懷念,你感受到的可能是戰意。”
“對了,你等一下。”老人慢悠悠的站起來,走進屋裡打開燈,傳來了翻東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