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花的聲音有氣無力,讓李慧惜心裡痛惜的想哭出來,可是,她不敢哭,害怕這一哭,就止不住眼淚了,趙飛花的狀態越來越差,已經到了精力嚴重透支的地步。
李慧惜漫不經心地說道:“剛剛纔下的。”外面的雨聲很大,把她的話語撕得支離破碎的。
“今年是幾龍治水啊?”(龍治水是農曆上的一種說法,普遍是用幾條龍來預測年景的好壞,通常是最多九條龍,九龍治水意味着乾旱,雙龍治水最好,白天和夜晚輪流值守,老百姓風調雨順。)
李慧惜想了一下,說道:“四龍治水吧。”她很久沒有關心這個了。
趙飛花笑了,說道:“那就是今年的雨水多了,黃河兩岸,有水災啊。”那個時候,黃河水勢氾濫,以至於黃河經常決口,黃河兩岸的百姓苦不堪言,官府拿錢出來修治河堤,多數被貪官中飽私囊,以至於很多百姓搬離黃河岸邊,另謀出路,黃河的河道也因此經常改變,這是當時人類與自然災害鬥爭之後,人類不敵自然得而一個見證。
李慧惜看到趙飛花在這種狀態的時候,心裡還牽記着百姓和民衆的生活,心中頓感悲哀,心說,看來,師父的話是對的,像母親這樣的人,就是死了,她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健康,唉!有這樣一位母親,是一種驕傲,可是,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呢?一種有心無力,乾着急幫不上忙的痛苦。
李慧惜懇求道:“母親,您再歇一歇吧。”
“不了,你把皇帝叫過來,我有話對他說。”
李德明一進門就不停地跺腳,抖落身上腳上的雨水,趙飛花隔着一道門簾,眼睛像是刀子一樣看着自己唯一的兒子,李慧惜感覺到今天將要發生非同尋常的事情,心裡感到緊張,胸口像是壓着一塊大石頭一樣,喘不過氣來。
趙飛花拍了拍牀沿,說道:“明兒,你過來,坐在孃的身邊來,讓娘好好看看你。”
李德明自己貴爲皇帝,人前人後需要端着架子,看到趙飛花這麼親暱地稱呼自己,心裡面很不得勁,使勁咳嗽了一聲,想借此提醒趙飛花,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不再是繞膝玩耍的孩童了。
趙飛花沒搭理他,眼睛死死盯着李德明,李德明扛不住勁了,臉色訕訕地來到牀邊,低聲叫道:“母親。”
“叫我媽媽。”趙飛花的口氣不容置疑。
李德明猶豫了半晌,期期艾艾地慢慢坐下,把趙飛花身下的褥子向自己這
面拉了拉,李慧惜暗暗腹誹不已,你那口是金口,屁股難道也是金屁股了?
李德明終於坐了下來,趙飛花拉着他的手,輕輕摩挲着他的手,感受到他實質的存在,還有他的體溫和軟乎乎的皮肉,這個皮肉當初是她經歷十月懷胎給了他的,現在,她要把他交出去了,交給未來,誰也不知道的命運,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追求,總是要離開孃的,跟着孃親一輩子的孩子,沒有出息的。
李德明感覺到了趙飛花異樣的表現,卻莫名其妙,不知道母親今天怎麼了。
趙飛花對李慧惜揮揮手,說道:“你出去吧,我和孩子單獨說一些話。”
“是。”李慧惜躬身走了出去,站在走廊上,看到外面的大雨一直下,一直下,她的心裡亂糟糟的。
李德明在趙飛花的屋子裡呆了很久,最後悄悄走出來,李慧惜分明看到,他的眼角還有沒有擦淨的淚水,看樣子,母子兩個在一起,一定說了很多涉及感情的話,要不然,李德明不會這樣傷感。
李德明對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的李慧惜說道:“母親,讓你進去。”
李慧惜顧不得繼續觀察他,一轉身,帶着一陣風來到趙飛花的休息室,看到趙飛花的眼睛炯炯有神,完全不像是一個病人的樣子。
李慧惜低低叫了聲:“母親。”
“哦。”趙飛花好像才從夢中驚醒一樣,說道:“你來啦?”
“嗯。”李慧惜的心裡更是覺得奇怪,剛纔,母親分明看到了她,卻好像什麼也沒看見,原來,她一直沉浸在心事當中,眼睛裡有外人,心裡卻沒有看到。
趙飛花拍了拍牀沿,說道:“過來。”
李慧惜就坐在李德明剛纔坐過的地方,感受到屁股底下還有皇帝的餘溫,趙飛花像是剛纔拉着李德明的手一樣拉住李慧惜的手,慢慢摩挲着,李慧惜不敢說話,怕打破這個鮮有的只有母女之間纔有的溫馨,時間過了良久。
趙飛花才輕聲說道:“女兒,我累了,很累,很累。”
李慧惜再也忍不住了,抱着母親的頭顱,失聲痛哭起來,趙飛花的手上擡,攬住李慧惜的腰肢,任憑她進入傷感的情緒發泄當中。
李慧惜把這些天心裡面受的委屈和對母親的擔心一下子統統發泄出來,再也止不住眼淚,像是外面的大雨一樣,滂沱而下。
趙飛花見她哭起來沒完沒了,只好說道:“別哭啦,我還沒死呢
。”
這句話說得有點重,李慧惜的眼淚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趙飛花,雖然她跟金烏子之間有過類似的談話,卻從未直言生死,都是用擔心或嘆息來代替那個誰也不願意觸及的字眼,沒想到,趙飛花竟然一下子說到了這個問題。
趙飛花微微一笑,說道:“怕什麼?誰人不死呢?早晚的事情,忌言生死的人,也避不開這個人生的歸宿,我早就不怕死了,只是,心裡面的事情一直沒有做完,這才苟延殘喘而已,看透了生死,才能從容去做生的時候應該做的事情,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
李慧惜覺得趙飛花的話有些託付後事的樣子,不由得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子一樣,酸甜苦辣鹹各種各樣的滋味一起涌上來,她慌得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趙飛花看着她猶豫不定的眼神,臉上露出慈祥的表情,說道:“你們姐妹二人,在我這裡也是權宜之計,將來,你們可以去尋找你們的親生父母,一家人快快樂樂永遠呆在一起,再也沒有思念和風雨之苦,我也就放心了,這件事,等我死了以後,你們再去做吧,現在,我的身邊還離不開你們,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一一安排。”
“母親。”李慧惜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對母親的依戀之情,眼淚又要流了下來。
“別哭,傻孩子,早晚都要來到的事情而已,沒啥可以忌諱的。”
“可是,可是,母親,才三十一歲啊,太年輕了。”
“我的心,已經很蒼老了,活那麼久,也沒啥用,老天要收了我,是不能讓我留下來的,上一次,我知道,距離那道坎,只有一步之遙,可是,我活過來了,寇準找的好醫生啊,金烏子的藝術實在是高明,讓我多活的這段時間,就是把我從閻羅王的手裡搶回來的,我知足了,看到丈夫死了,兒子有了事業,終於可以放心了,以後的事情,全要依靠你們自己了,是做一個轟轟烈烈的人,還是被唾罵千古的人,都在於一個選擇的問題,我不會再幹涉了,我會退休,隱退於江湖。”
李慧惜聽趙飛花的意思不是臨近死亡的遺言,而是想退下來,不再過問世事,正好可以修生養息,好好養護一下身體,這是好事啊,兒孫自有兒孫福,操心爲了後代,又能忙碌到什麼時候呢?李慧惜很是高興,露出潔白的牙齒說道:“母親,你的話差一點把我嚇壞了,好啊,我們就找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好好休養休養,不再過問人世間的事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