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榕看明凌眼中怒火已消,便是覺得此事大約是了了——她貶低自己換取了明凌的釋然,大約也不算是一比賠本生意,且靖榕從不覺得自己的過往有多丟人——終究是事實,無論自己再想隱瞞,這件事也不會因此消失,倒不如開誠佈公,倒還有些作用。
如今明凌雖是擋在靖榕面前,可那熊熊氣勢卻不見了。
靖榕說了一聲“失禮”,便越過對方,卻沒想到,沒走幾步……
“站住!”明凌在靖榕身後突然喊道。
靖榕回頭。
“陸靖榕……你是不是在心底笑話我?”明凌又問,靖榕卻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了。這聰明人有聰明人自己的思考方式,而像明凌這樣的人的腦子,是多數人所無法理解的。
明凌其人怕是鑽了牛角尖,便是再也鑽不出來的——就像這皇家獵場一事,她記恨了這麼久,久到靖榕都快忘記了,她卻還記得。
“我爲何要笑話你?”靖榕反問。
“你原本只是一個要餓死的小乞丐而已,可是最後活的,卻是比的更好……”她說“小乞丐”的時候,語氣有說不出的驕傲,可說到最後,語氣卻依舊是憤憤的。
好?
她說錯了。
靖榕活的不好,很不好……
可這不好,旁人是看不到的。旁人看到的是靖榕陸廉貞女兒的光輝,是鳩閣少主的名頭,卻看不到她爲活着打拼,受制於陸廉貞指掌之間的苦悶——而這些,自然也是不足爲外人所道。
明凌看到的只是靖榕活的比她開心,活的比她舒爽,無人欺凌,無人敢惹。看到的是她烏黑的頭髮,美麗的妝容,還有一塵不染的衣衫。卻看不到她不願與人相爭,從不苛刻下人……
明凌看到的,只是她想看到的,而她看不到的,卻只是她不想看到的而已。
“我活的好嗎?”靖榕問。
“你活的不好嗎?”明凌反問。
“我倒是希望自己能與你換一換……”靖榕說的是真心之言,明凌雖是身份卑賤,可身後無盤根錯綜勢力,也無太多事情要考慮——若是她性子不是如此計較的話,想來會比靖榕活的輕鬆許多。
可此話聽到明凌耳朵裡,自然是一句諷刺。
“好你個陸靖榕,竟敢諷刺於我……如今陸廉貞已經失蹤,你還在狂傲些什麼……陸廉貞不過是帝君手下的一條狗而已……那你是什麼……不過是……不過是……”她不過了好幾聲,可後面的話,卻是說不出口了。
並非她不想說,而是靖榕臉上的眼神,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宛如要將對方千刀萬剮一樣的眼神,頓時讓明凌收住了聲音。
“明貴人,我勸你一句,你說我千萬壞話,我都可以不加計較,你若討厭我,以後我自是可以讓着你走,你到的地方,我必然不在,你想去的地方,我也可以率先讓開——可你卻是如此侮辱我爹爹,卻是萬萬不能……”陸廉貞雖是一個狂傲且讓人討厭的人,可終究是靖榕的救命恩人,他性子乖僻,可做的事情,卻從未有一件是大傷到靖榕的,甚至許多事情,他都爲靖榕想到,做到。
或許於他而言,靖榕不過是很好用的一枚棋子而已,可於靖榕而言,這個男人救命恩人的身份,也是無可取代的。
她可以忍受明凌的無理取鬧,卻無法忍受對方對陸廉貞的詆譭……
看到明凌臉上表情,靖榕便知道此時自己殺氣太過,便是掩了掩袖子,將自己那太過的眼神收斂了一下……
明凌此時還在爲靖榕眼神所震撼,靖榕便是嘆了一口氣,也不說什麼,又是要離開。
可……
這天下最憋屈、最不如人意的事情大約都在此時發生了吧。
那明凌又在靖榕身後喊道,可靖榕卻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理她。可風裡卻隱約將那明凌叫嚷的話語傳到了靖榕的耳朵裡。
“陸靖榕,活該你這一輩子不過如此而已,雖是有了身份、地位,又如何,還不是和我一樣,孤孤單單,沒有朋友,找不到一個可以交心之人……”明凌這樣說道。
靖榕充耳不聞,加快了腳步。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我從宸妃的口中聽說了……”
靖榕的腳步慢慢放緩了下來。
“你與文音兩人所謂的交心,所謂的友情,也不過是你自導自演的一場戲而已……什麼獵場保護,什麼亡命逃亡,什麼性命相托……不過是你演給文音看的而已……”
靖榕的腳步停了下來……她就站在明凌二十步之遙。
而明凌看着靖榕的背影,卻突然笑了出來。
“哈哈哈……我說對了吧……我一直都奇怪,這百人秀女之中,爲何你偏偏選擇了文音——爲什麼你不選我,不選歐陽素問,不選韓星柯,卻偏偏選擇了文音……那文音如此柔弱不堪,一點用處都沒有,你便是選一個能以性命相托的夥伴,也決計不該選擇她的……可你最後,卻選了她……爲什麼?”明凌在靖榕背後問道。
靖榕回頭,看着她。臉上,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我以前一直想不清楚,後來經了宸妃——也就是現在的太后一點撥,才終於明白,除了文音那御林軍統領之妹的身份,她還有什麼值得你去保護她,去陪伴在她身邊呢?”明凌這樣反問道。
是了,明凌說的沒錯。
當陸廉貞從宮中得知皇后只留五人性命的時候,便穿消息給靖榕,要她保文音性命了——救了文音一名,文楊便欠了陸廉貞一個情。
——文楊雖可進入皇家獵場,可終究不能違背皇后旨意。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可靖榕保護了文音,便是陸廉貞保護了文音,他欠了陸廉貞一個情,陸廉貞自然會在適當的時候,讓他還。
可沒想到的是,後面竟然發生了這樣多許許多多的事情,而靖榕與文音,也在陸廉貞的命令之外,變成了一對真正無話不談的朋友。
——可不能否認的是,他們的友情,卻是是從一場陰謀之中開始的……他們的友情,終究始於陸廉貞的一個命令……
——這是一段自利用而起的友情,這是靖榕無法否認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