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二公子當時心思,也不過只是一個字便可以概括了,那便是一個嚇。並非懼怕與陸廉貞這個人,怕的,只是他手上的刀刃而已。
畢竟那個時候陸廉貞的名頭該不是很響,至少還沒響亮到流傳到了大赤,而這把利劍卻是實實在在架在了二公子的脖子上。二公子怕這脖子上利劍落下,便不得不答應。只是心裡的盤算,自然是如何將這陸廉貞繩之於法。
不不,繩之於法怎麼夠,這陸廉貞嚇了自己這樣大的一跳,便是將人抓起來凌遲處死也不爲過——實則這二公子記恨的倒不是被嚇這一件事情,嚇了也便嚇了,那大官殺了也就殺了,反正這帝京之中要送錢的人不少,缺了這一個,便是會有下一個補上。
——他記恨的,自然是那大官送的幾車金銀盡數被那陸廉貞收了。
他想的不是回到胡國,而是因這心裡的怨恨不平,便是去找了別的人——雖是胡國人,可這門道卻比大赤人精妙的多。
第二天,便是有一位幾乎位極人臣的官員接待了他。
“哎呀,原來是二公子,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大赤人向來客套,但二公子也知道這不過只是一套客套話而已,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句話,眼前這位大官懂得,二公子,自然也是懂得的。
“話不多說,我今日來,乃是爲了要請您幫我殺一個人的。”二公子這樣說道。
那大官臉上變顏變色,卻是摸了摸鬍子說道:“哎呀,老夫乃是文臣,這殺人的事情,怕是……”
二公子知道那人要的是什麼,便是說道:“下一次戰役,若是你派系將軍遇我青夔之部,我便會命人推兵,如此可好?”
朝堂之上,文武勢力一向水火不容,文官當權,武將當政,在這戰場之上自然也是互不相讓,而一場戰役的成果或是失敗,卻是可在廟堂之上生出一番好作爲的。
那大官摸了摸鬍子,又說:“二公子的事情,我自當效力,不知道二公子要殺的是誰?”
“您可聽說昨夜李尚書被殺的事情。”二公子問。
那人轉了轉眼球,便是回答道:“莫非這件事情,與二公子有關。”
“不錯,那夜我正在李尚書府上。”
那大官一下站了起來,便是說道:“二公子何等的好運氣,竟是能在那人手裡活下來!”
“那人?你說的是陸廉貞?”二公子遲疑說道。
“不錯。因是李尚書在外面說了他一句閒話,他便將人斬殺,割下頭顱系在城門口上,倒是讓人可怖可惡!”那大官一錘桌子,桌子上的茶碗便落了一地。
只是他氣完之後又是轉念一想,又再聯繫起了這二公子的話,便是豁然開朗了許多——二公子乃是在那人府上,李尚書被殺,二公子卻未死。
而二公子會去李尚書府上,似乎也便只有一件事情了,而這傳言,卻是隻能信三分了——也許這陸廉貞是知道了李尚書通敵賣國的事情,便是將人斬殺在府中,卻是放出李尚書得罪了自己的風聲,從而混淆視聽,便是讓如他這樣的人放下了心房。
“陸廉貞此人,不簡單啊。”那大官嘴邊一抹冷笑,這樣回答。
“我此次前來,便是要請你將那陸廉貞除去!”二公子提議道。
“萬萬不可!”那大官卻是反駁。
“爲何?”
“二公子若想平平安安走出帝京,便不要再起那個念頭了。”那大官這樣說道。
“爲何!”二公子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卻是那大官萬萬沒想到的,只是坐在了位極人臣的位置上,卻也必然是有一顆通透的心。
胡國大赤兩國交戰,而此人又是青夔部族長的二兒子,照理說這族長不該如此心寬,將自己的兒子送到這個一個危險的境地來,如此想來,卻是這位二公子實在是不算太聰明——既然不算太聰明,自然也如不了胡延拓的眼,看起讓他來收金銀乃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實則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是沒有一個父親,肯把自己重要的兒子放在一個危險之地的。
便是片刻之後,那大官回答:“二公子覺得李尚書府上如何?”
“不錯,鳥語花香、景色宜人,景美人美,酒肉味道也是不錯。”當然最不錯的,乃是這李尚書奉上的銀錢數目,只是想到這裡不免牙齒癢癢——竟是被那陸廉貞全數拿走了!
“那李尚書家的戒備呢?”那大官循循善誘,便是問道。
“雖是不如皇宮之中固若金湯,但也算是戒備森嚴了。”二公子這樣回憶說道。
因是要接待他這個胡國來客,自然是不得不戒備森嚴一些,免得讓外人知道,得到一個通敵之罪,李尚書也是個聰明人,如何會不懂得這一點呢?
尤其是二公子在府上時候,便更是將府上弄的彷彿鐵桶一般,只是再怎麼如鐵桶一般,還是這樣輕而易舉地被人潛入,甚至未驚動一點人,便被人殺死在宴席上。
——前半刻人還活着,後半刻人便死了。
“這李尚書的府中已經戒備森嚴到了那個地步,卻還是被陸廉貞無聲無息的陷入,被人割下了頭顱,又無聲無息地掛在城門上,你說,他這樣的人可不可怕?”那大官這樣問道。
而則是嚇的二公子癱軟在了椅子上,一動不動——彷彿回到了那個夜裡,閉眼之前繁花似錦,美人如玉,美酒美食,燈火通明,李尚書那諂媚而鮮活的臉還在眼前,而一轉身,這李尚書便成了一具無頭屍體,而屋子裡那些作陪的小官們,也一個個死去了。
地上血流了一地,彷彿無間地獄,而那地獄之中游蕩惡鬼,卻是拿着一把利劍抵住了他的咽喉。
——死的感覺,是這樣的清晰。
而聽到那大官的一襲話之後,二公子便彷彿此時就有一把了利劍架在他的喉嚨上面,不敢動彈。
若原本二公子怕的只是陸廉貞手上的那把利劍的話,此時二公子怕的,乃是陸廉貞這個人——他想的沒錯,陸廉貞不是惡鬼,而是修羅,怕是若自己將這件事情說出去,哪怕自己在胡國之中,也會受到威脅。
緘默與欺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
沒想到再遇見,竟然是這個時候,陸廉貞那時清秀邪惡,如今亦是清秀邪惡,只是那時候是站着,而如今卻是坐着。
——他自從那一次之後,便是多方打探陸廉貞事蹟,聽的越多,便越是害怕,而當有一天突然聽到對方的似乎消失在大赤之中的時候,竟彷彿覺得是做了一場夢一樣。
直到有一天,在青夔部大街上遇見。
原以爲離去的噩夢,卻在這一天突然復甦了。他以爲自己早已經忘記了那時候的恐懼,可對方一露面,那時候斷掉的脖子,滿地的鮮血,還有架在脖子上的利刃,卻都是那麼的清晰可見。
而當對方命令自己做些什麼的時候,他竟是連反駁也說不出口了。
“你看,將你父親殺死之後,你便可以做族長了。”陸廉貞彷彿是在說着一筆極爲合算的買賣。
而二公子則是戰戰兢兢說道:“大哥尤在,且兄弟之中,我並非是父親最喜歡的。”
“誰讓你做你父親最喜歡的了?”陸廉貞彷彿聽到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一樣,這樣說道,“你那父親死了,最喜歡的那一個,必然是死的最早的那一個。”
他說的沒錯。兄弟之中胡延拓最喜歡的孩子,必然有一個姿色動人的母親,而那母親若是姿色動人,便必然年紀不大,母親的年紀不大,孩子的年紀,也必然是小的,而年歲一小。就很難自保了……
“那胡延拖一死,掌握實權的,便必然是他的大夫人。”胡延拖大夫人乃是其他部族族長女兒,年輕時候也是英姿颯爽,只是年老了,便不得寵愛了,即使不得寵愛,卻因身後孃家勢力而極受重視,怕是族長人選她若心裡有個定數,那十有八九便會落到那人身上。
且大夫人一共生了四個孩子,二公子乃是其中之一。只是二公子既非最大的那一個,卻又不是最有才華的那一個,雖然留着大夫人的血脈,卻也未必可以將族長之位繼承。
二公子將心理的話與陸廉貞說了。
而站在陸廉貞身後小七卻是用一種看着白癡的眼神看着他。
“那便讓大夫人覺得你的才能極佳不就行了。族長被殺,所有人都處在悲傷之中,兇手逃走,無人能抓,卻是隻見二公子英勇而歸,非但歸來,手裡還拿着那刺客的頭顱……”陸廉貞彷彿說着一個故事一樣,將這段話娓娓道出。
二公子原本因爲疼痛而臉色發白,如今卻是閃着亮光。
“甚好甚好!”他幾乎拍手稱快。可下一刻,卻是無奈說道,“這……莫非是要我拿陸大人的頭顱回去嗎?”
小七原本看他的眼神彷彿是看着一個白癡,而這一次卻是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施捨給他了。
卻沒想到這一次陸廉貞,卻是難得的好耐心,竟是對他又說:“二公子莫不是傻子?”
“什麼……”二公子聽到這一句自然是生氣的,可一想眼前的人的身份,便是低頭說道,“這……我是不懂……”
“只用易容一術便可做到。”只是說完便是懶得說下去的模樣,點了點太陽穴說道,“我對這蠢人向來是沒有辦法的,好在靖榕足夠聰明。只是微微一點撥便知道我要說的話了。”
他喜怒無常,有時候只是說一句話便怒了,但如如今這個時候,卻是與這個笨蛋說了許久竟還保持着冷靜。
小七努了努嘴,自然無法回答。
而二公子雖是聽到陸廉貞的話,但也不敢說上一句。
輕紗之後魅影浮動,斛珠在那紗幔之後的身影是這般窈窕動人。
“滾吧,接下去的事,你便也不用知道了,只要這族長死了之後你跟上來便是了,如你這樣的人,知道的越多越是礙事,倒不如一點也不知道。”陸廉貞這樣輕蔑說道。
若是別人讓二公子半點不懂的情況下便參加一次活動,二公子必然是斷然拒絕的,可陸廉貞卻不是別人,他會這樣說,自然是有他的本事,他的打算。
……
按說這個計劃實則簡單不過了。
不過是隻要找一個在江湖之上有名的暗殺者,那人殺死,砍下頭顱之後裝在一個盒子裡,然後埋在一個林子中,再在這片林子之中佈下機關,再在恰當好處的時間將機關開啓,只殺別人,不殺二公子。
逼的胡延拖自殺之後,引二公子入林,將他身邊所有侍衛殺死之後,再將那盒子交給他。然後讓他受一些重傷,只是傷的不甚致命,然後讓他帶傷帶血,將那“殺死胡延拖之人”的頭顱帶回去,讓大夫人見到他身上的傷與頭顱便夠了。
只是這個計劃,卻有一個極爲困難的地方。
那便是讓二公子相信這個計劃可行,而能做這件事情的,似乎只有像陸廉貞這樣的人了。
——便是靖榕將同樣的方法說出,這二公子如何能信?便是信了,也必然會將其當做奸細,當做間諜,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糟糕。
而爲了不節外生枝,靖榕自然會取一保守做法,佈置一些手段,長久等着機會,再將其殺死。
而陸廉貞一來,便是讓二公子全然相信,借這二公子一份力,將這族長殺死之後,還得以脫身。
“若非爲了靖榕,我才懶得與那蠢貨說一句話。”陸廉貞這樣淡淡說道。
而小七站在陸廉貞身後,卻是平白無故打了個冷戰。
“既然是爲了靖榕,那這筆賬,自然是要讓靖榕好好還的,你說是嗎?”陸廉貞的聲音響起在這空曠的屋子中央,也不知道是對小七說,還是對誰說的。
紗幕後面的斛珠之舞,終於停止,而斛珠也從紗幕後行了個禮,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