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的時候,莫豔琳當着淺野一健的面承認她對葉吉卿和倪新,僅僅是利用。而事情的發展也可以證明倪新並沒有上當,反而將計就計,抓捕了莫豔琳。76號通過審訊又取得了重要情報。只要今天晚上的行動成功結束,有所收穫。76號和倪新本人不僅洗清了嫌疑,而且立下了大功。
正如倪新所言,莫豔琳已經沒有多少剩餘價值了。這樣被榨乾了油水的間諜,既不是身手很好的行動人員可以轉而爲我所用;也不是雙方都欲得之的寶貴的專業技術人員。影佐禎昭也不會有收入麾下的興趣,一般的結局就是公開審判羞辱對手後,殺一儆百,達到恐嚇其他敢於反抗的中國人的目的。
如果讓她落入日本人手裡,爲了活命,很可能會反咬葉吉卿和倪新一口。影佐禎昭也許根本不會相信,但是爲了更好的駕馭李士羣和76號,一定會作出半信半疑的樣子,狡詐、謹慎如李士羣,怎麼可能授人以柄?
對於莫豔琳這樣的叛徒,劉澤之有着理解和悲憫,但更多的是痛恨。的確,他從不否認好生惡死是人的本能,人人都是血肉之軀,大多數人是扛不住酷刑的。可是你總不能用別人的血換取自己的生存吧?特別是這些鮮血還是你戰友的。國家蒙難,做出一箇中國人,一個特工,即使你沒有辦法抗住酷刑,那麼在被捕的時候以死避之也是最後一種不得已的選擇吧?
不知爲什麼,劉澤之突然想起了阮波。阮波,應該是一個特例吧?他無力抗拒的不是酷刑,而是親情。唉,作爲一個特工,尤其是作爲一個徘徊在懸崖邊上的臥底,是不配擁有親情和家人的,以免誤人誤己。而自己也有這樣的弱點,他想起了劉無,還有……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走入自己心裡的溫婉的女人……心底深處襲來一陣恐懼。如果……自己也會像阮波那樣,萬劫不復嗎?
劉澤之能看出李士羣的用意,倪新如何看不出來?他答道:“我和這個莫豔琳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夫人錯愛,關心屬下,爲我們做了介紹。我和她接觸之後很快就發現了異常。向您彙報後,繼續虛以爲蛇。主任的意思是……可是,影佐將軍會不會覺得我們有殺人滅口之嫌?”
李士羣冷笑道:“死於酷刑,這是很常見的事。先吃飯,等田隊長和淺野一健有了消息,找個理由,再次提審。澤之,你聽明白了嗎?”
劉澤之笑道:“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沒太明白……主任,您的意思是不是等田隊長他們有了結果,找個什麼藉口,提審莫豔琳,在審訊中失手……”
李士羣不悅的教訓道:“這麼簡單的事情,倪新都說的如此清楚了,還是一知半解,你就是不肯用心。我剛纔還說今天的審訊,你和倪新配合的不錯,沒想到這麼快就又恢復原形了。”劉澤之揚了揚眉毛,衝倪新笑笑。
76號目前唯一可以對外聯絡的專線響了,李士羣擺擺手制止了起身準備接聽電話的劉澤之:“我自己來。”
接完電話,李士羣命令道:“田隊長那裡有了收穫。倪新,你帶隊準備出發。這是地址……”李士羣猶豫了一下,又問道:“澤之,你身上的傷勢怎麼樣了?能和倪新一起執行任務嗎?”
劉澤之答道:“我身上的槍傷雖然沒有痊癒,可是又不需要我衝在最前面,應該沒問題。只是屬下也走了,您身邊沒人了。”李士羣這麼問,就是命令劉澤之也去執行任務。劉澤之本想等倪新走後,找機會和外面聯絡,通知周成斌。現在沒有機會了。
“我這裡不要緊,你們一起去吧。記住如果發生衝突,一定要留活口。”
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十點,劉澤之和倪新帶隊來到與英租界一條弄堂之隔的仁濟製藥廠。夜色之中,田成羙迎了上來:“我手下的人已經把這個藥廠監控起來的。我先向你們簡單介紹一下情況:這家西藥廠是美籍徳裔人魯道夫先生的產業,一個月前因爲原材料未能及時供應暫時停產。按照魯道夫先生自己向市政廳報告的說法,六月五日原材料運來後即會恢復生產。目前除了工廠的留守人員,市警署按照戰時西藥生產管理規定派有八名警察,分兩班巡視看守。據他們說這裡一切正常。”
劉澤之問道:“聽起來很正常,沒什麼不對。田隊長,你發現了什麼異常情況?”
田成羙答道:“你別急,聽我說完你就明白了。今天我帶人來這裡檢查,值班的四名警察帶我在廠區巡視,然後來到生產車間,這家藥廠有三條生產線,其中最主要的一條,也是最值錢、最賺錢的一條,就是我們要查找的十一條盤尼西林生產線之一。而且是上海最先進、日產量最高的一家。”
田成羙一邊說,劉澤之一邊觀察着周圍的地形。田成羙繼續說道:“這條生產線所在的車間大門一直鎖着,沒有打開過的痕跡。值班的警察每隔一個小時都會從窗戶裡向內觀察。爲了慎重起見,今天我命令打開了車間的門。這才發現這條生產線的百分之七八十已經被掉換了。這些假設備從外觀上看和真的完全一樣,惟妙惟肖,仔細一看全是用紙板、泥巴、木頭仿造的。看來我們是遇到高手了。”
倪新答道:“這應該就是莫豔琳所說的軍統準備秘密轉運出上海的那條生產線。田隊長,下一步你準備怎麼安排?”
“當然是守株待兔。佈下天羅地網,等待換設備的人掉進陷阱。生產線還沒有全部調換,他們一定會再來。我已經命令那幾個警察撤退了,由我們的人化裝成警察在藥廠正常巡邏。他們的任務就是發現對手的行蹤後,向我們預警。加上你們帶來的人,我們手裡有二十四五個人。你們來看——”
田成羙打開地圖:“等這些人來了,我們會暫時不動聲色,而後跟蹤他們,找到他們造假的地方。通往這個藥廠有四條路,我設下了八個跟蹤點,每個點由三到五個人負責。除非他們不來,否則插翅難飛。倪秘書,這兩個點由你負責。廠區由我親自負責。澤之,這裡是通往英租界的必經之路,這兩個點由你帶人負責。我估計他們製造假設備的地點不會在英租界,你身上有傷,就負責這個地點吧。”
田成羙的佈置可謂是無懈可擊,不管周成斌的部下由哪個方向來,都會有兩次跟蹤機會,而自己負責的方位是最不可能攔截到的方位。可是田成羙是現場指揮,又出於關心他身體的原因,劉澤之無計可施,以他在76號留給衆人的一貫散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印象,根本沒有辦法自告奮勇承擔更重要的工作。
倪新點了點頭,說道:“田隊長的佈置很周密。我們現在有兩個目的:一找出軍統的造假地點,抓捕他們。二追回已經被盜走的設備。李主任命令我們:一旦發生衝突,一定要留活口。”
五月二十五日凌晨十二點三十分鐘,和以往十來天一樣,陳勁鬆帶着兩名下屬來到距離魯道夫先生的仁濟製藥廠一點五公里的一條僻靜的弄堂裡。觀察四周無人後,找到翟巖民事先運到這裡的垃圾三輪車,扒開浮面上的垃圾,把假設備搬了下來。撬開污水井蓋,三人跳進了污水井。
陳勁鬆在最前面打着手電筒照亮帶路,兩名部下擡着設備緊跟在後面。陳勁鬆一邊走一邊想着再有三到五次,全部生產線就被調換完畢。中日戰事正酣,很多時候一支盤尼西林就是一個抗日將士的性命。因爲缺少退燒消炎的抗生素西藥,陳勁鬆自己也曾眼睜睜的看着年輕的生命逝去卻無能爲力。但願這條生產線能夠順利運到重慶,投入生產,緩解軍用盤尼西林緊缺的局面。
這條走過十餘次的路他們已經很熟悉了,十幾分鍾後,安全抵達仁濟藥廠廠區地下的污水井。一貫謹慎的陳勁鬆爬上豎井,輕輕的把井蓋頂開一條縫隙,向外觀察。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任何異常。
陳勁鬆看了看手錶,零點五十分。他耐心的等待着。十分鐘後,四名警察例行巡邏。其中帶隊的那名警察走到車間邊上,用手電筒照明,從窗戶向車間裡四處看了看。而後四名警察離開。一切都很正常。
陳勁鬆對井下的兩個人做了個手勢,自己輕手輕腳的打開了井蓋。回身幫着部下擡出假設備。這個車間是一間面積三百餘平米,長方形的大通間,靠着工廠內道路一側有六扇玻璃窗,前後兩頭還各有一扇大窗戶。最後面的窗戶外面種着一株高大的一人合抱不過來的白楊樹。第一次來到這裡,陳勁鬆就把這扇窗戶其中的半扇上面所有的螺絲全部撬鬆了。
陳勁鬆微微一使勁,單擺浮擱着的窗戶被卸了下來。一名部下縱身跳進了車間,三人配合默契的把假設備擡了進去。陳勁鬆隨後也跳了進去,二人擡着假設備來到要掉換的設備面前,掏出隨身帶着的螺絲刀等工具,熟練的拆卸着。另外一名部下在外面把風。
前後不過半個小時,陳勁鬆在一名下屬的幫助下,卸下真設備,又把假設備安裝好了。二人擡着真設備走回窗邊,外面警戒的那名下屬幫着擡出真設備,陳勁鬆二人跳出窗戶,轉身安裝好窗扇,每個螺絲只上了一扣。三人擡着設備下了污水井。這一切都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之下完成。
在對面二層辦公樓頂層觀察着一切的田成羙微微冷笑,擺手命令部下開始跟蹤。兩名特工跳入了污水井中。三分鐘後,田成羙交代了幾句,親自帶着兩名部下作爲跟蹤的第二梯隊也進來污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