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聽完山木龍三的電話,李士羣對劉澤之和段文濤命令道:“先把人犯押回牢房,你們等我回來。”
劉澤之和段文濤都全程參與了陳釗智走私軍火事件的追查緝私行動,如果76號裡真有一個軍統的臥底,這兩個人目前都有嫌疑。雖然對劉澤之,審訊張小丹後,他的懷疑在減弱,但是事關者大,李士羣不敢疏忽,讓這二人蔘與審訊,也有甄別之意。
身爲李士羣的侍衛之一,李學惠自然而然的跟了出來,走廊裡,李士羣駐足命令道:“你不用跟着我了,回刑訊室。”
李學惠應道:“是,李主任,您身邊不能沒人,讓他們隨從警戒,您看行嗎?”看李士羣點頭認可,李學惠對走廊兩侍立警戒的兩名內保組憲兵說道:“你們跟着李主任,警戒侍衛。”
刑訊室裡只有兩張桌子,供主審官和審訊助手記錄使用。段文濤若有所思的坐在老虎凳上發呆,李學惠正想說一句:看你坐的地方,也不嫌忌諱。劉澤之伸了個懶腰,起身說道:“這兩天忙的吃不好睡不好,八點多了,晚飯還沒功夫吃。老李,你怎麼又回來了?吃飯了嗎?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點飯?”
李學惠和劉澤之相處的時間長了,知道他時不時瞞着李士羣做一些出格的事,李士羣有時知道了,最多也就是教訓幾句。他笑道:“我也沒吃,不過還是算了吧,李主任命令咱們在這裡等着。”
劉澤之喝了兩口水,又道:“我看主任一時半會回不來,你們想啊,這個時候主任離開,一定是有急事,而且這事還不會太小。老李你是知道的,自從上次中毒後,我的胃一直不好,一餓就泛酸水,我去食堂吃點,給你們帶回來點,好不好?”
說着,不等李學惠和段文濤回答,收拾了一下,徑直去了。李學惠笑笑,沒說話,拿起暖水瓶,四周一看,沒有杯子,他當然不敢用李士羣的茶杯,只能給劉澤之的杯子續滿水,拿起來就喝。
段文濤說道:“老李,我去牢房看看,想起點事,想問一問楊君。”
段文濤這麼做,不符合規矩。不過他是行動隊的組長,軍銜比李學惠高,對李學惠說這麼一句,並不是請示,只不過是打個招呼而已。
段文濤當然也明白這麼做,不符合規矩,不過他有他的考慮:自從酷刑之下,不得不改換門庭,投入76號門下,他深知軍統家規的嚴厲,那一刻起,就不能回頭了。也許是因爲李士羣本人就曾幾度改換門庭,軍統叛將的身份在76號並不算是一個缺陷,頂頭上司田成羙對他也還算器重,不過他既不是技術高手也不是情報專家,就算是在行動人員裡,身手比他好的也大有人在,想出人頭地實在是太難了,只能耐着性子,低調做人,尋找機會。
田成羙突然殞命,給了他一個機會。他盤算着自己升職的可能,意識到最起碼有三四個人排在他前面,如果不能在近期立下大功,絕對沒有指望。李士羣命令他協助劉澤之緝私,他並不認爲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內部傾軋,即使完成任務,也不算多大的功勞。對同是軍統叛將的劉澤之,段文濤之前腹誹甚多,很瞧不上眼,這樣的人怎麼會得了李士羣的青睞?沒想到這件走私軍火的案件居然會牽扯到了軍統。76號的主要對手是軍統,如果自己能夠有所作爲,豈不就能立下大功,讓李士羣刮目相看?
段文濤想起劉澤之曾毫無目的的獨自進入過龍瑞康的房間,之後原來毫不知情、已然上鉤的龍瑞康,突然反應過來,衝出去毀掉了假情報,在隨後的槍戰中,田成羙死於非命。那一刻起,段文濤就起了疑心。
起了這個念頭,他從新審視劉澤之這個人,驚奇地發現這個人並不尋常,衆人看在眼裡的,也許正是這個人想讓大家看到的假象。76號有一個軍統臥底,這是一個幾乎公開的秘密。衆人最容易忽視的劉澤之,符合這個臥底的某些特徵:和軍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有機會接觸到核心機密。
和平碼頭,被獨自軟禁在客艙裡的劉澤之,居然沒有發現那個暗格裡藏有四箱西藥,作爲一個職業特工,這種可能性有多大?行動之前,劉澤之帶着包括自己在內的幾個人,在一家小酒館裡停留,說是要等待時機,有沒有可能是想給什麼人通風報信,告訴那個人:76號就要行動了?
還有劉無之死,劉無真的是被陳勁鬆打死殉職的嗎?有傷在身的陳勁鬆,能打死三名76號的職業特工,還有機會安然脫身嗎?難道陳勁鬆的身手比周成斌還要高出一籌?如果換一個說法:劉無邂逅陳勁鬆,掩護他逃離,二人對二人,勢均力敵,事先對劉無毫無防範之心的兩名特工處於下風,被殺,其中一名臨死前打死了劉無,是不是更合理一點?
段文濤從不相信巧合,這一切事件單獨看起來,都不足以說明什麼,可是發生在一個人身上,這個人是不是很可疑?可是這一切都是臆測,沒有證據啊。
劉澤之的軍銜和段文濤一樣,不過是少校。可是段文濤還是有最起碼的自知之明的:劉澤之,他得罪不起。且不說李士羣的偏袒信任,倪新、趙敬東、溫桂勝、李學惠、張克清等許多上的了檯面的人,包括淺野一鍵、山木龍三這樣的日本人,和劉澤之之間的交情都不錯。再往深一步想:如果劉澤之就是那個臥底,在職業特工雲集的76號潛伏近兩年,豈是泛泛之輩?如不能一擊置其死命,翻過手來,他段文濤絕對死無葬身之地!除非有確切的證據,他唯一的選擇就是保持緘默。可是田成羙死了一個來月了,行動隊隊長的位置不可能長期空置。段文濤決定利用一切機會,想法設法找到劉澤之的漏洞。
張小丹和楊君被分別關押,牢房裡,滿腹心事的楊君沒有吃看守送進來的晚飯,坐在角落的地上,默默的垂頭不語。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76號突然派人抓捕了自己和張小丹。自從他被派遣來到上海站,站長周成斌通過通訊員命令他去意誠商貿公司臥底,這是他接受的第一個任務,也是唯一的一個任務。半年的時間,他只奉命做了兩件事:除了設在他負責看管的倉庫裡的僞造設備的造假車間外,就是透露給張小丹政保總部陳釗智走私軍火的情報。到底是哪件事出了紕漏?
僞造設備時,有一次劉澤之突然趕來,幾乎撞破,好在有驚無險,那個不學無術的草包似是怕倉庫前面的污水弄髒鞋子,沒有進來。這麼說起來應該是76號追查陳釗智走私軍火的過程中出了事,牽扯到了張小丹,進而又扯出了自己。剛纔審訊中,李士羣問的也是這個。可是問題到底出在哪裡?陳釗智走私軍火,是千真萬確的事,並不是無中生有的栽贓陷害,即使76號和政保總部狗咬狗,沒佔到上風,又和提供情報的張小丹有什麼關係?
通過應聘進入意誠商貿公司之前,他很擔心自己這樣一個四十歲出頭、文化水平不高、初來上海的外地人能否被聘用。記得當時通訊員交給他一份周成斌親自僞造的簡歷,讓他熟記在心。順利進入意誠商貿公司之後,他留心觀察,才發現趙敬東預定的公司內務管理的人選的條件,和周成斌爲自己僞造的簡歷基本吻合,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爲什麼周成斌如此瞭解趙敬東的想法?
在意誠商貿公司半年多了,76號的人他只見過有數的幾個,打過交道的只有趙敬東和劉澤之。這兩個人的水平,楊君都很瞧不上。想來其他人也不會比他們高明到那裡去,只要自己沉住氣,也許能過了這一關。
牢房門口,段文濤對看守說道:“我想起點事,要和這個人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