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的目光卻又移到宋文傑身上,不由笑出聲來,說道,“一年前,這宋書呆子連馬都不會騎,如今居然穿上戎裝,倒是似模似樣的!”
阮雲歡也是一笑,說道,“你呀,人家現在是六品員外郎,你還呆子呆子的叫!”
白芍吐了吐舌頭,說道,“他還不是一直叫小姐‘阮大小姐’麼?”
阮雲歡橫她一眼,搖頭不語。
這裡二人悄議,那裡淳于信一行已馳至送行衆臣面前。淳于信一手帶繮,翻身下馬,大步行來,在羣臣之前立着的太子面前停下。
太子定定向他凝視,心底,卻是思潮泛涌。如今,他還是一朝太子,可以代天子送別出征將士,可是,等眼前之人回來,這江山、這朝堂,怕再也沒有他立足之地!
默然良久,太子伸手接過侍衛送上的一碗酒,說道,“四弟,此去盼你大敗敵寇,揚我國威!”
淳于信點頭,雙手將酒接過,朗聲道,“大敗敵寇,揚我國威!”
身後,他親點的一衆文臣武將跟着齊喝,“大敗敵寇,揚我國威!”
淳于信仰首將一碗酒飲盡,信手一拋,向太子行禮,說道,“太子殿下靜等捷報便是,臣弟告辭!”身子一轉,躍身上馬。
身後衆將也隨之上馬,轟然之聲整齊劃一,頗有聲勢。
淳于信馬上再一拱手,揚聲喝道,“起兵!”
“起兵……”
“起兵……”將令一道道傳了下去,直達雲霄。
淳于信聽着一聲聲喝令,目光不覺向城門兩側的人羣掃去。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是……多盼在這一刻,能見到那張傾城絕豔的面孔,哪怕……只是一眼。
預料中的失望,在心頭悄悄蔓延,但,已不容他再有片刻的拖延。淳于信抿脣,雙腿一夾,輕喝一聲,催馬向前馳去,大軍隨即開拔,浩浩蕩蕩,向東而去。
“小姐,走了!”白芍放下車簾,向阮雲歡低迴。
“嗯!”阮雲歡點頭,聽着車外將士整齊的踏步聲聲聲遠去,不由輕輕嘆出一口氣來,說道,“繞道南城門進城罷,先去靖安侯府!”
今天出城,她特意選了一輛沒有相府標誌的尋常馬車,此刻大軍正在出城,尋常百姓盡數擋在城門內外,要想通行,怕沒那麼容易。
近午時分,阮雲歡剛剛回府,便見管家常青迎上,躬身道,“大小姐,五殿下已等候多時!”
淳于昌?
阮雲歡挑眉。如今,他倒來的光明正大!“嗯”了一聲,並不多問,擡步便向正廳行去。
淳于信剛走,淳于昌來尋自己,又不知有何事!
見她進來,淳于昌慢慢站起,眸光向她略一打量,含笑道,“今日我一早送了四哥便來見你,不料你早早出門,不知去了何處?”說話熟絡,且不拘禮,倒似多年的情侶般。
阮雲歡幾不可見的撇了一脣,不應他的問話,端端正正施下禮去,說道,“睿敏見過五殿下!”
淳于昌上前兩步,說道,“你我之間,又何必拘這俗禮?”說着便要握着她的手扶起。
阮雲歡起身,稍稍退後一步,避開他相扶的手掌,淡道,“君臣之別,豈能輕廢?”
淳于昌雙手扶空,微微一愕,眸中便現出一抹惱意。眸光在她身上一轉,眼底的冷意卻又退去幾分,柔聲道,“你我雖未大婚,卻已有夫妻之名,你又何必拒我千里?”
聽到“夫妻”二字,阮雲歡心頭頓時涌起一股厭惡,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壓下,卻淡笑道,“既未大婚,便不是夫妻,況睿敏又何曾拒五殿下千里?五殿下言重了!”
沒有嗎?
淳于信向她深深凝望,但覺眼前女子,分明觸手可及,卻偏偏又似離的及遠,如煙似霧,讓他捉摸不定。可是,越是無法捉摸,越是想離的近些,再近些,看個清楚。
阮雲歡不想與他探討大婚不大婚的問題,喚丫鬟奉了茶,便問道,“五殿下此來,可是有事?”
淳于昌含笑,說道,“縱我無事,便不能來瞧瞧你?”
這個人今日是來和她加深感情的?
阮雲歡皺眉,卻不再問,只是端起茶慢慢抿了一口。
淳于昌見她不語,眸光越發深了幾分,輕輕揮手,立在身後的李改便躬身退了出去。淳于昌向白芍、青萍一望,才又轉向阮雲歡,說道,“雲歡,我有話和你說!”
阮雲歡擡頭,向白芍、青萍二人一望,想了一瞬,點頭道,“你們都出去!”白芍、青萍二人應命,福身一禮,退了出去。
阮雲歡挑了挑脣角,瞧向淳于昌,淡笑問道,“難不成五殿下也有軍國大事相商?”雖然極力壓制心中的厭惡憤恨,眉梢眼底,仍是露出一些譏諷。
淳于昌被她一問,滿肚子的話卻一時說不出來,默了片刻,才嘆道,“雲歡,你我的親事已成定局,你何必仍這樣和我說話?”
阮雲歡挑了挑眉,垂下眼簾。
是啊,何必和他這樣說話?心底突然掠上一抹笑意。再世爲人,她做了五年的準備纔回到帝京,卻仍然沒有辦法以正常的心態來面對他,要不然,又怎麼會有這天大的誤會?
深吸一口氣,阮雲歡微微抿脣,擡頭向他直視,淡聲道,“五殿下,皇上指婚,睿敏受寵若驚,只是既然指婚,你我相見多有不便,若是殿下不想迎娶一位閨譽有損的王妃,無事還是不要常來相府的好!”
“閨譽有損?”淳于昌揚眉,搖頭道,“本皇子尋自己的未婚妻子說話,怎麼會損害到閨譽?”慢慢起身,踱到她面前,俯下身向她逼視,冷冷道,“或者,睿敏郡主心裡,喜歡的是本皇子的四哥?”
微溫的氣息,輕輕的撫上她的面頰,微馨的男兒氣息,帶着久遠的記憶撲面而來。
阮雲歡呼的起身,一掌將他推離,冷笑道,“看來,今日五殿下是來羞辱臣女!”霍然轉身,便向廳門行去。
“阮雲歡!”淳于昌挑眉低喝,身形一閃便已將她截住,冷笑道,“怎麼,睿敏郡主,是心思被本皇子說中,惱羞成怒?”
“不錯!”阮雲歡揚眉,冷冷與他對視,一字一字道,“我阮雲歡心裡之人是四殿下,並不想嫁你爲妃!”
“你……”淳于昌怒起,一把握住她的肩頭,咬牙道,“阮雲歡,你可知道,此話傳了出去,你是什麼罪名?”
“什麼罪名?”阮雲歡冷哼,一把將他手掌揮開,冷笑道,“這不是五殿下想聽的嗎?臣女不過是順殿下之意罷了!臣女怕什麼罪名?什麼罪名又能如何?我阮雲歡孤身一人,無牽無掛,左不過一死!又有何懼?卻不像你五殿下,心懷天下,壯志未酬,有許多的捨不得放不下!”
一張小嘴,詞鋒凌利,咄咄逼人。淳于昌氣的咬牙,胸口一起一伏,冷道,“睿敏郡主,你好大的膽子!”
阮雲歡冷笑,說道,“臣女的膽子一向不小,不勞五殿下提醒!”
“你……”淳于昌咬脣,俯首下望,卻對上阮雲歡絲毫不避,燃火的眸子。那眸中竟似燃起滔天的恨意,一瞬間,令他胸口如被重錘擊中,痛悶難當。爲什麼?若說以前她對他的憎恨,是爲了吸引他而做出的樣子,爲何如今還會有這種感覺?
爲什麼?
胸中的怒火,一瞬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失措和慌亂。“雲歡!”淳于昌啞聲低喚,緩緩搖頭,說道,“你……你……方纔我不過說笑,你又何必當真!”傲然高貴的五皇子,連自己都不知道,聲音已不自覺的放軟。
“說笑?”阮雲歡冷笑,仰了仰頭,冷聲道,“五殿下,你貴爲皇子,難不成便可對臣女肆意羞辱,還要臣女不要當真?或者只有你五殿下有些臉面,我阮雲歡是不要臉面的?”
“你……”一淳于昌氣息一窒,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深吸一口氣,才慢慢道,“雲歡,我並無此意!”眼瞧着阮雲歡一張冷臉,心頭暗惱。分明,親耳聽到她說願嫁,今日來此,也是爲了示好,怎麼會說出那種話來。
阮雲歡側頭,咬了咬牙,才壓下心頭的厭惡,皺眉道,“那便請五殿下說明來意,若是無事,臣女恭送五殿下!”雖然恨不能將眼前之人剝皮拆骨,現在卻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這是要逐客啊!
淳于昌心頭怒起,咬牙道,“你和四哥也是如此說話?”
阮雲歡勾了勾脣,挑眉向他冷視,淡道,“五殿下想知道,何不去問四殿下?”幽冷語氣,瞬間降至冰點,連剛纔的恨怒也似無蹤。
“你……”淳于昌突然覺得氣餒,窒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才柔聲道,“雲歡,我來不是和你吵架!方纔是我不好,不該胡亂說話,不要惱我可好?”說着話,慢慢靠近,便想擁她入懷。
輕柔的語氣,似乎帶着一種蠱惑,令阮雲歡心神微恍。上一世……上一世……自己在孤獨無望中掙扎,便是被這個聲音所迷,將他當了自己的天,自己的性命……
微觸的身體,令她迅速回神,速速退後一步,避開他的觸碰,袖中手掌緊握,平穩了聲音,淡道,“臣女不敢!”疏離的語氣,仍然拒人千里。
淳于昌微微一默,說道,“雲歡,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與四哥親厚,對我卻又不同。我始終不知道,你心裡在意的,究竟是我,還是四哥,只因在意了你,纔會說出那些話來。如今你我已被父皇指婚,日後你我二人,便是一體,榮辱與共,禍福相當,再也不能更改!”
不能更改嗎?
阮雲歡勾了勾脣,只是擡眸與他對望,見他不再說下去,便問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淳于昌淡語,兩個字出口,卻又停住,心裡有一縷奇異的感覺,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絲線,牽引着自己的情緒,而絲線的另一端,是握在她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