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上,畫舫船艙,一襲墨衣的男子和一身青藍色長袍的人相對而坐。
黑衣男子英俊邪魅,白皙的臉龐上面無表情,眉宇間幾分桀驁更顯張狂,清亮狹長的眼眸深邃如海。他對面的青藍色長袍男子沉穩威武,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身上有股凌厲的氣勢,一看就是常年在外面浴血奮戰。
船艙裡只有這兩人,再無其他。
“一別多年,再見王爺,一如當初。”案桌之間,放在那柄赤霄寶劍,裴耀庭的手落在寶劍上,道,“紹南給你添麻煩了。”
誰都知道赤霄寶劍是北宸王的收藏品,現在卻在裴耀庭手中。
“不過一把劍。”拓跋諶的語氣平淡,似乎赤霄寶劍在他心中並不算什麼。雖然事實也就是這樣。
裴耀庭一時沉默,他是個軍人,不善言辭。看起來裴家軍和北宸王一系水火不容,但是在多年以前,裴耀庭也在拓跋諶手下當過將軍,那時候戰火連天,拓跋諶是整個新晉王朝的兵馬總元帥,別說裴耀庭,就是他爹昌國公也在拓跋諶手下當過差。
裴家是將門世家不假,但是如今一公兩候如此榮耀,又和拓跋諶一系平分新晉王朝大部分軍隊,其實更多的是今上的扶植。
這些年過去了,拓跋諶在軍隊的控制逐漸減弱,甚至已經沒有直接隸屬他的兵馬,但是他在軍中,在整個新晉王朝的影響力,從未曾變。
“三途河有‘鬼’。”拓跋諶望着裴耀庭,直說道,“若召集軍馬再過來,三途河裡隱藏的人會捨棄這裡,不敢出來。”
裴耀庭臉色一肅,“北宸王的意思,末將明白。我們是餌,才能引他們出來。”
“嗯。謝謝威武候配合。”拓跋諶說話很客氣。他提出的三途河,裴紹南只是爲了一探究竟,其他千金小姐只是爲了刺激好玩,但是裴耀庭不是別人,他有着軍人敏感,能夠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所以拓跋諶並沒有打算隱瞞他。而且以裴耀庭忠誠新晉王朝的性格,消除對於長安有威脅的東西,他義不容辭。
“王爺客氣。守護新晉王朝,本就是我的使命。”裴耀庭抱拳。
現在這一艘船上有北宸王一系,有裴家一家人,還有不少的紈絝千金。新晉王朝最大的兩個眼中釘都出現了,而且周圍還沒有軍隊,沒有其他人,又是在他們自己的地盤上。
天殺閣,你會出手嗎?是避開,還是……冒這個風險?瘋狂的劫持各地的賦稅,這麼急迫的作風,送上門的肥肉,總不可能放着它們跑了。如果真的想要謀逆,那麼只要這畫舫上的人消失,就等於新晉王朝的江山塌了一大半。
如果不是謀逆,又怎麼會和朝廷作對,還侵吞那麼多賦稅。某些人的謀逆,已經蠢蠢欲動。所以拓跋諶給他們這麼一個送上門的機會,試探一番。如果對方真的是以謀逆爲目的,一定會出手。
除掉北宸王,除掉裴耀庭。
而天殺閣,還是當年直接對柯瑜出手的人。拓跋諶需要知道到底是誰發佈的任務,是不是就是天殺閣的幕後主使。
戶部虧空的銀兩,各地丟失的賦稅,宜州傾銷的糧食,三年前柯瑜的死,以及當年波羅知道自己這邊的戰略部署,還有那本該出現卻一直沒出現的援軍……三年前,三年後,太多的陰謀和謎團,一切都跟天殺閣這個殺手組織息息相關。
拓跋諶要毀掉天殺閣,查明一切真相。爲所有在波羅戰場枉死的人報仇,柯瑜,木奚……
“不過,可否問一下,這三途河後面的人,難道是白蓮教?”裴耀庭問道。
拓跋諶搖頭,望着裴耀庭道,“黃泉之下,夜陌朝歌。碧落之上,天殺誰主。”
……
“黃泉之下,夜陌朝歌。碧落之上,天殺誰主。”洛九夜一手執着魚竿,一手搖着羽扇,對着旁邊的楚媚淺淺一笑,“王妃可聽過這句詩?”
楚媚坐在洛九夜旁邊,頷首,“聽過。就是指天殺閣的四個人,碧落黃泉,夜陌朝歌。在黃泉之下,天殺閣的頂尖殺手是一男一女,女爲夜陌,男爲朝歌。黃泉之上,有一個副閣主叫做碧落,據說從不接任務,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而碧落負責的便是和那神秘的天殺閣閣主接頭。除了碧落,整個天殺閣,無人知道天殺誰主。”
“天殺閣是新晉王朝第一大殺手組織,王妃知道這是一股多麼可怕的力量嗎?天下第一殺寒翊固然厲害,可是他一個人又能殺多少人?天殺閣的威脅比起白蓮教小了一些,沒有白蓮教那麼多人,整個天殺閣預計殺手不會超過數百人。但是……他們的殺傷力,卻比白蓮教大很多。”洛九夜望着前面的忘川峽谷,黑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痛楚。
楚媚一愣,“可是也沒聽說天殺閣做了什麼干擾了整個新晉王朝的事情?”
“那是因爲他們的實力大損。三年前,天殺閣派出兩百個殺手,刺殺包括王爺在內的軍中高級將領,那些殺手自然全部隕落在戰場,但是軍中因爲他們的偷襲而死的將軍,卻也有百人之數。就是現在的威武候裴耀庭也曾經遇到過刺殺,不過沒有讓那幫人得逞就是了。”洛九夜脣邊的笑意漸冷,素來溫和的聲音卻有一絲冰冷,“王爺回長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剷平天殺閣,這個組織被王爺摧毀,但是跑了幾個核心人物又重組,現在勢力比起從前不如,就低調了些。”
原來如此。
“除去白蓮教和天殺閣之外,其實更讓我們忌憚的是那個至今連名字都不知道,也幾乎觸碰不到蹤影的組織。”洛九夜話鋒一轉,突然對着楚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他們的行動低調,從沒幹過出格的事情,幾乎不跟朝廷打交道,也不跟白蓮教打交道。無影無形,但是我們都知道,它就存在。”
楚媚眼眸一僵,整個新晉王朝的勢力,除開朝廷內部的分支和皇子們的爭鬥,上的了檯面的也就只有白蓮教。它是諸國皇族聯盟,和拓跋皇族是死敵。
再就是天殺閣,三年前進行過大規模的刺殺事件,針對軍中將領,包括北宸王府和昌國公府。如今他們突然很活躍,搶奪賦稅,大肆收剮白銀。根據他們對朝廷的滲透力度,楚媚懷疑天殺閣背後就是拓跋皇族的人,也就是說還屬於內訌。
而剩下的便是……她自己的組織,無色透明,似乎不存在一般,但大概很早以前就引起北宸王注意了吧。
他是那麼妖孽的人。
“我叫它暗夜之隱。因爲他們隱藏在黑夜裡,看不見。但是王妃,王爺是屬太陽的,有他在的地方,絕無黑暗。”洛九夜伸了個懶腰,笑的別有用意,“王爺可是真的很在乎王妃啊,他會讓王妃永遠待在光明的地方。”
把你從那個組織脫離出來。
楚媚也笑的滴水不漏,“王爺又不在,你在我面前拍他馬屁,他也不可能給你漲俸祿。不過話說回來,洛公子是領王爺的俸祿嗎?”
“王妃這就換着法子打探消息了。”洛九夜笑而不語,擡起手中的魚竿看了一眼,忘川峽谷已經近在咫尺。
“快看啊,彼岸花!真的是彼岸花好漂亮!只有花沒有葉子,火紅色,開滿了整個河畔。”有人驚叫。
此時畫舫已經穿過忘川峽谷,進入了三途河的北河道,也就是傳說中有去無回的黃泉路。
不知道爲什麼,穿過峽谷之後,整個河道上的溫度似乎低了一些,而且格外安靜。整個河面上,只有畫舫一艘船。
“彼岸花,能夠到達彼岸的花。”裴紹南也望向河道兩邊妖嬈豔麗的花朵。原先大家都以爲彼岸花是長在岸邊,但是現在才發現它們就跟水草一樣,大片大片的漂浮在河道兩邊。
“啊!”突然拓跋寧發出一聲驚叫,把正在欣賞彼岸花的人都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裴瀟瀟立即擔心問道。
拓跋寧驚魂未定,指着自己的魚竿道,“有……有東西……有東西咬着魚鉤了。”
“剛纔不是也鉤到過嗎?不就是水草而已。”裴瀟瀟笑道。大家“釣水鬼”,但是從頭到尾,除了釣起一些水草,再也沒有釣到其他東西。
拓跋寧搖頭,“不是……不是水草,我剛纔試着拉了下,根本拉不動。”
“也有可能是水草纏着鉤了。”裴瀟瀟正要伸手幫拓跋寧拉魚竿,就聽見旁邊裴紹南冷不丁道:
“晉安公主被水草嚇的不敢自己拿魚竿了,嘖嘖……”
拓跋寧一把攔住裴瀟瀟,搖頭,“不用,我自己來。”
說着她乾脆站了起來,站到船邊,用力拉了拉魚鉤,所有人都注意到,魚線繃直了,但是卻沒有拉起來。就是楚媚也將注意力落在了拓跋寧身上,怎麼回事?
拓跋寧用足了內力,終於那魚線一點點往上拉了起來,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的盯着魚鉤,看這樣子,不太像是水草?
拓跋寧站在水邊看的最清楚,那水底下的鬼影真的不像水草,而是越來越像一個……鬼?
“噗!”底下的水鬼終於要浮出水面,突然那影子伸出一隻慘白的骷髏手,一下抓住拓跋寧在船邊的腳。
“鬼啊!”拓跋寧慘叫一聲,撒了魚竿一腳踢在那鬼手上,直接跌回坐在甲板上。
“打水鬼!”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紛紛抄起傢伙。
倒是裴紹南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道,“喜寶,快上來。大家別急,淡定淡定,就是跟公主殿下開個玩笑。”
這個時候,那“水鬼”也浮了起來,原來是喜寶拿着一個骷髏手,一身溼漉漉的都快哭了起來,道,“公主恕罪……”
都是他家主子逼得,他也是沒辦法啊。
楚媚目瞪口呆,裴紹南說要整一下拓跋寧,原來是這麼嚇她啊。
洛九夜也是失笑,“也只有小侯爺敢捉弄公主,這下公主是要操刀砍人了。”
“裴紹南!”剛纔被嚇的花容失色的拓跋寧雙眼噴火,惡狠狠瞪着裴紹南,拳頭捏的咯吱響。
裴紹南衝着她揚了揚下巴,“公主殿下的表情,還真是很精彩啊。”
“你個混蛋,我要剁了你!”拓跋寧抄起旁邊不知道誰的一把刀,拿起就向着裴紹南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