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加碼(完)

“恰巧我剛剛到,竟成就到了。”

“是啊,看來是老天爺不樂意看着咱們倆在路上浪費時間啊。”

相視一笑,把臂同行。南澳島上一切如舊,唯獨是從鄭芝龍接掌福建總兵開始就在此鎮守的陳豹被陳凱調去了潮州那邊。說起來,還是因爲廣州收復,接下來陳凱的工作重心就要調整到那裡了,而潮州這邊鞭長莫及,原本負責潮州北部防務的張進要兼顧程鄉、興寧、長樂等縣,而鎮守潮州地方的洪習山、洪政、郭泰、餘寬四將,在資歷上任何一個也壓不過其他人,而此間既然要統一管理,以免出現互相推諉的情況,那麼就需要更加能夠服衆的將帥來肩負重任。

“忠勇侯的性子耿直,但是坐鎮南澳多年,經驗豐富,定當勝任。”

鄭成功如是說來,算是爲陳凱的擅作主張背書了。不過,即便是沒有這份背書,陳凱相信以鄭成功的性子也很可能會直接任命陳豹來負責潮州防務,因爲潮州是他們這支明軍收復最久的控制區,又是個鄭氏集團最緊要的產糧府,既然陳凱無法兼顧了,那麼就必須要留下個最值得信任的親信來駐守。

鄭成功比陳凱早到了半日,本來還以爲要多等些時日呢,哪想到陳凱很快就到了。島上的防務和閩粵交界的沿海巡查,都是有新任的南澳總兵洪政負責,其人是鄭成功的舊將出身,經驗豐富,在此也比較讓人放心。

隨着鄭成功的馬車返回了暫時駐紮的軍營,商議的都是大事,自然不便入第三人之耳。揮退了旁人,鄭成功便拿出了一封書信過來,交在了陳凱的手上。

“竟成,這是牧翁託我轉交給你的。”

錢謙益既然給他寫信了,那就不可能會不給鄭成功寫,估計內容也差不太多,無非是側重上會有所偏差罷了。

“竟成小友,見信如唔……”

揭開沒有標明發信人的信封,展開信瓤,字裡行間,多是對陳凱在去年先助鄭成功收復福建,後聯李定國光復廣東之壯舉的盛讚。錢謙益自陳得聞兩省先後收復的好消息,興奮的兩天沒有睡着覺,滿腦子都是明軍協手北上,收復江西、浙江乃至是南直隸的美好憧憬。憧憬過後,錢謙益更是談及了他對於當前局勢的一些設想,在由陳凱居中聯合鄭成功、李定國兩軍協同北上的宏大計劃上面,陳凱似乎看到了他在廣州收復之初時那股被勝利衝昏了頭腦的樣子。

“……餘已聯絡各地義士,待王師北上之際,自當羣起響應,共掃漢地之胡腥!”

錢謙益在信中說得很是慷慨激昂,看過了書信,到了末尾,依舊是沒有落款的名姓。仔細想想,這倒是附和那位老先生的風格,可也正是這一風格,實在讓陳凱對於他口中的那些“仁人義士”不太敢報什麼信心來。

“牧翁的計劃還是那麼氣勢恢宏。”

笑着嘆了口氣,陳凱也沒有再說些什麼。兩支明軍齊頭並進,最終在南京會師,似乎也就是比楸枰三局稍微靠譜一點兒,而靠譜的地方就在於這兩支大軍中間有個他作爲居中策應和協調的中間人。但是,這樣的計劃可是不比去年,那是陳凱和鄭成功在福建做局一載,隨後爆發,在最大收益期結束後再行以向廣東方面進行投資,而非同時進行的。

錢謙益說起來容易,但真正要負責聯絡、策應工作,尤其是在相隔千里之外進行這般工作的陳凱來說,在沒有無線電的情況下也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指摘,到此爲止,畢竟錢謙益還是鄭成功的老師,總要給這位南明餘則成以相應的顏面的,這也是對潛伏在敵後的義士們的肯定和褒獎。對於這封信閒談了兩句,鄭成功也提到了錢謙益給他寫的那封書信,大致的意思也是這麼回事,不過多了一些對於他正在設法策反浙江清軍將帥的暗示。沒有明言策反目標究竟何人,但是說來說去,估摸着也就是那些手握兵權的清軍將帥。

“田雄?張傑?”

話出口,鄭成功也覺得滑稽。旁人不提,只說這二位爺,確實是手握重兵,控扼要衝,可問題在於當年就是這二位爺連同着包括被陳凱弄死在中左所的馬得功在內的一衆黃得功的部將把弘光帝拿到滿清那邊賣了個好價錢。連南明的皇帝都被他們轉手賣了,試問這等人哪裡還會敢反正回來,難道不怕日後被清算嗎?

“猜也無用,這事情啊,大木,我覺着還是得讓牧翁自由發揮。他老人發揮到什麼份上,咱們就怎麼跟進好了,不能指望太多的。”

“確實如此啊,而且,現階段的福建也沒辦法支應大戰的進行。首要的,還是設法恢復地方民生。”

這方面的事情,在回來的馬車上陳凱已經提到了關於向安南方面購糧的事情,鄭成功爲此鬆了口氣,此間二人也就不再繼續聊這些正在好轉的事情了。

“對了,大木你剛纔說這次送信來的那人叫什麼?”

“黃宗羲,姚江黃孝子,竟成沒聽說過嗎?”

“聽說過,如雷貫耳。”

聽說當然是聽說過,陳凱不光是聽王江提過這位浙東抗清人士,更是在後世聽說過那個著名的“黃宗羲定律”。只不過,現在那位明末大儒還沒有靜下心來做文章,仗着自己身負內家拳的功夫就四處張羅着抗清的事情,不光是聯絡其他抗清人士,陪着馮京第去赴日乞師,還敢跑去劫法場,而且還成功了,也是當代浙江的一位傳奇人物。

這位黃宗羲和錢謙益既是忘年之交,亦是同在一個戰壕裡潛伏的隊友。陳凱將這二人聯繫在一起,腦海裡卻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情來。

早前在潮州時聽王江提起過那個曾經一度使浙東列城爲之晝閉,小吏不敢下鄉催科的大蘭山明軍。大蘭山明軍的主帥,也就是王江曾經輔佐過的那位王翊在魯監國朝官拜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經略直浙軍務。王翊不光與王江、馮京第以及寧波六狂生那幫人交好,與黃宗羲亦是相交莫逆,甚至還結了兒女親家。而王翊那個直浙經略的官職的前任,是爲雲間三子的陳子龍,而陳子龍則是錢謙益的側室,那位河東君柳如是的前男友,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中的另一位。

這二位,拐着彎兒的都與直浙經略這個官職掛了鉤,不得不說是一種緣分。心思及此,陳凱倒是覺得有幾分有趣,卻又覺得自己似乎是忙得太久了,生活情調開始下降,變得有些無趣了,也沒有說出口來,便談起了其他的事情。

“廣東一戰,有幾支虜師綠營反正。這些傢伙,說白了都是些牆頭草,放在廣東那邊,我不太能夠放心。”

陳凱所指,無需贅言,鄭成功心中已然是和明鏡似的了。廣東幾近全面光復,但是鄭氏集團控制的區域只有粵東,粵西那邊有李定國、有粵西文官集團,粵北尚在清軍的控制之中,甚至就連粵東地方,潮州和廣州之間也夾着一個郝尚久,確實是倒向陳凱了,但卻依舊有着其一定程度上的自主性,總不比不得那些鄭成功、鄭鴻逵以及陳凱一手帶出來的將帥。

廣東的局勢現在還很複雜,相對的,福建雖說是還要面臨着經濟危機的局面,但是政治上的形勢卻很統一,鄭氏集團一統八閩,文官料民,軍隊鎮戍地方,其他的明軍勢力一個也無不說,就連清軍也就是佔據了一座府城外加上幾座關隘,都是邊邊角角的地方了,不會影響到大局。

陳凱的話說完,鄭成功想了想,便一口應了下來,表示陳凱可以分批將那些綠營兵調到福建,自有他來進行安置。隨後,似乎是因這事情受到了啓發,鄭成功笑着便對陳凱說起了另一個人來。

“馮君瑞,竟成,還記得嗎?”

“怎會不記得呢?”

聽到這個名字,就像是條件反射似的,陳凱立刻就想起了那位很有潛力的黃色小說家,以及其人在中左所留下過的初出茅廬之作。原本的,陳凱還意淫過是不是要給那廝一些靈感,也許就可以勸勸李漁把心思放在別的地方了。倒是後來,得知了馮君瑞反正的消息,陳凱才把這份忙碌中的自娛自樂給拋在了腦後,直到鄭成功再度提及此人。

“攻打建寧府期間,此人倒是很賣力氣。”

賣力氣,那是必須的。清廷的福建官場幾乎是全員撤退,可是丟失福建的責任卻還需要人負擔起來。如此一來,敢於將福州賣給明軍的馮君瑞自然就成了首當其衝。導致一省淪陷的黑鍋已經不得不背了起來,馮君瑞若是還敢三心二意,反倒是不符合他慣常的那等強大的求生慾望。

正因爲此人在福州府和建寧府的上佳表現,所以鄭成功打算對其培養一番,哪怕只是千金馬骨也是一樁好事。對此,陳凱自然是沒有什麼異議。況且,就算是有,鄭成功此番也是早已想得清楚,無非是知會一番罷了。

接下來,鄭成功有提起了軍器局的一些事情,關於人事變動,關於大減產,更有軍服制造工坊的那樁齷齪事。隨後,有提及了近來的一些變動,有好的,也有不好的,顯然是要聽聽陳凱的意見。

“軍器局的情況現階段就這樣了,陳啓還在盡力維持着,你給他的建議也很有效,軍服生產的損失得到了控制,但是成本也提高了。”

提到了軍器局的事情,陳凱並不太打算多那句嘴,但是既然鄭成功已經知道了軍服制造工坊的新招數是出自陳凱的手筆,那麼繼續藏着掖着反倒是顯得不夠坦蕩。

“該來的,總會來。”

重新擡起眼皮,對上了鄭成功充滿了期寄的目光,陳凱信心十足的說道:“今日之軍器局,按照從前的辦法,不斷的招募工匠,進而憑藉着人員的擴充了提高產量,這是一種辦法。不過,以我之見,卻還有更好的辦法在。”

“水力機械?”

“正是如此,水力機械產能遠勝於人力,這一點上大木也應該有所瞭解了。潮州製造局,從興建開始,我在那裡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基礎的積累已經完成了,完全可以通過製造水力機械來迅速擴大產能。”

“這一點,我也想過,只怕是還要再遷址了。”

去年軍器局大減產,結果是工匠人數只有軍器局一個零頭的製造局接下了任務,並且將其完成了。雖說不見得完美,其中還有不少武器是從粵東的營頭調過去的,但是製造局的生產效率也已經展現在了包括鄭成功在內的有心人的眼裡。這一遭,鄭成功顯然是早有打算,更多的還是希望能夠從陳凱這樣的專業人士的口中得到更加專業性的回答。

“確實是要遷址,當然也可以不遷址。”

“哦?”

這個答覆倒是把鄭成功弄了一個不明所以,不過很快就說得明白了,即便是不遷址,也只是不出中左所而已,但也要換到個旁的地方,起碼軍器局現在的位置是絕對不夠看的。

“那還是直接遷址吧,既然要動,就選一個最穩妥的辦法來做。”

鄭成功是否明白他得所指,陳凱並不甚清楚,不過既然此間已經決定了遷址,那麼陳凱便繼續把話說了下去:“水力機械,顧名思義,總要水力資源豐富的所在才能夠更好的發揮其效用。這一點,福建有很多比較適合的江河,其中如漳州府的九龍江、泉州府的藍溪、興化府的木蘭溪,都是可以考慮的。但是以我之見,不如直接在閩江沿岸修建水力工坊。那裡,除了可以利用水力資源,更重要的還是原材料通過閩江的諸般上游河道可以迅速的運達,而福州既是省會,也可以作爲一處新興的海貿基地來發展。比之中左所,那裡更容易大展拳腳。”

鄭氏集團從成立以來,這麼多年下來就是一直以中左所作爲其海貿中心的。之所以會如此,說到底還是與當年鄭芝龍就撫,但明廷在福建的軍政權力尚且穩固有關,因此作爲核心的海貿中心就只能放在海島之上,才能削弱明廷對其的影響。等到鄭芝龍在福建官場上的權柄日盛,他便開始琢磨起了將海貿中心轉到安平那裡。但是,一來時間日短,二來安平的地理位置其實比之中左所尚且不如,最終也沒有形成實際效果。

然而,時移世易,當年那個龐然大物般的明王朝已經只剩下了一面用來團結各個勢力反清的旗幟。而福建,則更是鄭氏集團一手收復的,權柄盡在其手中。現在將海貿中心轉到更加有利的福州,實際似乎也已經成熟了。

但是,對此鄭成功卻顯得很是猶豫,猶豫的方面陳凱也能夠理解。隨後,在鄭成功的一句“還需要多加考量”過後,二人就再不提此事了。

有一搭沒一搭的談了許久,隨即又交換起了一些對於現階段局勢的看法,基本也是保持一致的——明軍在去年下半年發力收復兩個省的地盤,實際上力量已經耗盡了,起碼是短期之內不足以再進行大規模的征伐了。當前的工作重心還是在於恢復地方民生,打下一個更堅實的基礎。若是有機會,自然也要再接再厲,只是總要量力而行。

福建如斯,廣東方面在民生上可能還好一些,尤其是在粵東,但是廣東的政治局勢比較複雜,想要從廣東出發,以周邊的省份作爲突破口,現階段可能還可能會有被人拖着後腿的可能。二人分別負責的兩個方向,都有着各自的麻煩,無非是還需要繼續努力。

“大木,這一遭,對於那廣東巡撫,我是勢在必得的。”

“只恐一個巡撫會委屈了你。”

“官職於我如浮雲,這一點你是知道的,關鍵還是在於咱們能不能把廣東的權利牢牢的握在手上,而非是一個高官的名位。”說到此處,陳凱注視着鄭成功,旋即斬釘截鐵的言道:“我需要你的一封書信,或許到了關鍵時刻能夠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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