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苑門外,士兵林立,面色緊張地看着馬上那一人。他面色煞白,五官凌厲,眼中冷冷的殺氣卻一點點瀰漫,令四周持刀劍的士兵們不由心底膽寒。
“龍越離呢?”他半伏在馬上,聲音嘶啞地問。
無人回答。
他按住腰間的劍,再問了一句:“龍越離呢?!叫他出來見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四周的士兵們不由退後一步,那馬上病懨懨的男人是曾經一手創建驍風騎的廷尉,是與左相溫景安並肩威名天下的右相邵雲和,更是如今赤灼的北帝完顏雲祈!
四周鴉雀無聲,炎熱刺目的天光下,他獨自一人,一身玄青色長衫,面色慘然卻無人敢小視。
正在這時,別苑的朱漆大門打開,龍越離緩緩地走了出來。馬背上的邵雲和眸色一眯緊緊盯着他。龍越離一身雪白常服,面上猶帶蒼白病容,手中撐着一根梨木柺杖,慢慢吃力地一步步走了出來。
他緩緩擡頭,看着馬背上的邵雲和,蕭索一笑:“你當真來了。”
邵雲和久久注視着他那條僵硬的殘腿,長袖下的手微微顫抖。他盯着龍越離的眼睛,咬牙問道:“國師呢?”
龍越離不言不語,轉身走進了門中,一步一步,吃力卻又倔強地想要走得筆直。他淡淡道:“國師在裡面。你若要見他就進來吧。”
邵雲和一咬牙,捂着腹部的傷口下了馬。下馬時腹中一痛,他不由踉蹌了一下,可頃刻他就忍着劇痛挺起身子,深吸一口氣挺直背脊慢慢地跟着龍越離走了進去。他看着前面倔強獨自行走的龍越離,脣邊溢出苦笑。
他和龍越離,爭爭鬥鬥,其實只是因爲兩人心底的驕傲。
男人的榮光,光芒萬丈,不容輸。
別苑的北屋停着一口棺木,四周喪布扯起遮擋了四壁,此處北屋權當成臨時的靈堂。龍越離在堂前頓住腳步,緩緩回頭看着陡然變色的邵雲和。
邵雲和猛地停住腳步,晃了晃。
“是朕命人殺的。”龍越離淡淡地道:“他在施針的最後關頭要殺朕,朕身邊的侍衛殺了他。”
邵雲和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在地上。良久,他緩緩走到了棺木跟前,緩緩跪下。
“生死有命。完顏霍圖已存了死志,不得不殺。”龍越離看着靈堂前直挺挺跪着的邵雲和,一字一頓,吐字清晰的道。
邵雲和背對着他一動不動,唯有背影僵直得可怕。
龍越離還要說什麼卻是在看到他手掌的握緊時猛地住了口。
“他臨走時說了什麼?”邵雲和冰冷的聲音比意料中的還要平靜,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局。也許趕回時,心中千百個可能唯有眼前這一刻的結局纔是最不想承認的真相。
龍越離忽地語塞,半晌道:“沒有遺言。”
天光這麼熱,龍越離站在日光下卻覺得遍體生寒,尤其
邵雲和忽地冷冷道:“開棺!”
龍越離眸色一緊,跟隨而來的侍從紛紛被這一句所驚。
龍越離想要勸什麼,邵雲和已一把拔出長劍,一道虹光在衆人眼前掠過,狠狠地砍在了棺蓋上。一指厚的棺蓋頓時四分五裂,響聲震天。棺蓋落下,露出當中完顏霍圖早已閉目的遺容。
有什麼從眼前掠過,想要抓住卻抓不住半分。只剩下蒼茫的赤灼荒漠,孤獨的少年與狼爲伍,仰望的神秘男人,從未有半分溫情。原來父子情義,竟貧乏得可笑。
他敬的怕的恨的男人終於死了。只是爲何在這最後一刻,他心中卻連哭都哭不出來,生生的痛從心中撕開,從生命中陰暗的角落漸漸消失。
四周靜得可怕,沒人猜得透眼前默默冷然立着的男人下一步會怎麼樣。有的已握住了手中的劍柄,只差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要拔劍出鞘。
穿堂的風陰冷,猶如不甘的靈魂在徘徊不定。
在這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中,邵雲和忽地開口,冷冷道:“他雖是赤灼國師卻是我的生父。在他生前我未盡過一天孝,在他死後,容我爲他帶回故土。赤灼人魂兮也要歸故土才能安息。”
龍越離沉默點了點頭。邵雲和上前,一把將完顏霍圖的屍身抱出棺木,揹負在身上。屍身沉重,他重傷未愈,生生被壓得彎下腰,額上冷汗涔涔滴落在地上。
他用一句赤灼話說了什麼,眼中的堅毅令人動容。
龍越離別開臉,揮了揮手,侍衛讓開一條道。邵雲和一步步揹着屍身走出了院子,向大門口走去。忽地在路的盡頭,有一抹雪影靜靜等着。他一擡頭,猛地頓住腳步。龍越離更是心中一驚,想要上前,卻腳下一顫幾乎要跌在了地上。
她慢慢向他走來,未施脂粉的面上是深深的悲涼。
“雲和。”她走到他面前,久久看着他。
邵雲和回頭看了一眼拄杖的龍越離,緩緩道:“恩怨已了。惜若,你隨我回去。”
周惜若眼中的淚簌簌滾落,她看着他眼中那一點希冀,張了張蒼白的脣,終是顫聲道:“是我。是我……殺了他。”
龍越離捂住眼,一聲長嘆,黯然別過臉去。
四面彷彿所有聲音都消失。邵雲和定定看着面前一襲清影的周惜若,眼中的一點光彩漸漸黯淡,終於變成了萬古不變的深淵。周惜若緩緩在他面前跪下,不發一語。此時千言萬語都已蒼白無力。
“好!很好!”邵雲和忽地笑了,眼中戾氣陡然瀰漫,恨意無絕。他看着跪地的周惜若,一字一頓地道:“我恭喜你們從此白頭到老,一生一世,子孫永昌!去你們的盛世齊國!去你們的生死情意!從此與我完顏雲祈無關!”
他說完看也不看,越過地上那微顫的雪影,轉身大步離去。
周惜若伏地失聲痛哭。風聲中,傳來邵雲和令人心寒的聲音。
“龍越離,給你三年!我赤灼必滅你齊國!此生此世,不死不休!”
此生此世,不死不休……
這一生,深恨再無解。
這一生,君心似海,不復柔情。
庭院深深,飛花無知無覺飄落落在她墨色的發間。她惶然擡頭,眼前飛花漫漫,拂了還滿。飛花落葉,彷彿就要這樣溫柔的埋葬了她的一生……
……
一年過了,又是一年的春。所有的痛苦與絕望都被熬成了一碗酒,酒入愁腸,化成點點苦淚。
那一年,赤灼北帝完顏雲祈歸國,掃平庫葉族變亂,庫葉什察頭顱被砍首懸在城門示衆十日,庫葉族在這一役中幾乎滅族,庫葉族壯丁男子被驅趕入西北荒漠,永世不得入赤灼國。同年,赤灼皇后庫葉玫黛兒被廢,打入冷宮。
那一年,赤灼北帝勵精圖治,廢族公制,劃郡縣,四海之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四海歸一,萬衆歸心。
那一年,他在帝都中皇宮中建起百丈高臺,夜夜遙遙南望。有人道,那是北帝開疆拓土一統天下的雄心勵志。
這個天下勢必是他的,也將屬於他的。那堅毅如神一樣的男子。那一抹在北地寒風中獵獵飛揚的暗紅戰袍,那一雙比天上星子還要明亮,比深海還要睿智無垠的眼眸,注視的已是前所未有的帝國興盛。
那一年,誰都不知道,風雲涌動,吹散了多少不爲人知的苦……
又見三月初春,
溫暖的齊宮依然如昔。一雙雪白素手捧起一束花白的長髮,慢慢爲長髮的主人盤起。銅鏡中,一位四五十歲的婦人端坐着,歲月模糊了她曾經曼妙的身形,傾國傾城的容顏不再,笑容卻令人心生溫暖。
那婦人微微一笑,對銅鏡旁素顏清麗的女子道:“還是若兒的手藝最好。”
身旁一襲素衣女子含笑道:“那是母后的發柔得很,可以梳很美的髮髻。”
她說着爲婦人點妝,在她巧手下,銅鏡中的婦人將原本的傾國之色一點點描繪出來,反而因爲歲月,她的美美得從容,雍容,耐人尋味。不輸三旬少婦的身形更是令她年輕再也難以猜測。妝成,除了那一頭花白的發,婦人已變成了一位不過三旬的美婦。
藍玉煙看着陌生美麗的自己,年輕不再的明眸中帶着點點期盼與不安,問道:“他今日會來嗎?”
周惜若看着面前一雙比少女還明澈的眼睛,微微一:“會來的。母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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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票結束後,不出計劃意料就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