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夜剛剛過去,一輪新月在黑暗的天空之中堪堪露出小半張臉,像是一個嬌羞的新娘,扯過一片厚厚的雲朵,遮擋住自己其餘的部分。幾顆星子稀稀拉拉的隨意掛在天上,有氣無力的散發出一絲絲微弱的光芒,照不亮着有些寂靜的夜。
夜市已經結束,一日之中最後的繁華也已經收場,長街之上沒有一個人的身影,只剩下客棧門前懸掛着的幾盞孤燈,在微涼的夜風之中輕輕搖晃,燭火左右搖曳,似乎隨時都會熄滅,然後就會從客棧之中,推門而出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她身上的白色衣袍上,還沾染着大片的淋漓鮮血,順着她的袍角,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夜色濃濃的籠罩之下,被披上了一層恐怖的色彩。
就算是白日之中,最威嚴恢弘的皇宮也不能夠例外。
紅牆琉璃瓦構築而成的巨大宮闈已經在夜色之中沉睡。夜間巡邏的侍衛手提一隻紙燈籠,燭火在風的下明明滅滅,遠遠看去,竟像極了鬼火。讓人不由得想起那些死在皇宮中的鬼魂。
夜深人靜,他們是不是也按捺不住寂寞,在這個冰冷的宮牆之中游蕩,哭訴着自己生前的冤屈。
一片黑暗之中,一道黑色的影子飛快的宮闈之間閃過,腳尖在瓦片上輕輕一點,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整個人卻已經如同一隻飛鳥一樣,出現在了另一座宮殿之中。
不多時,侍衛的喊聲便劃破了皇宮的寂靜。
“抓刺客!”
一言出,所有的侍衛都聞聲而動,有些凌亂的腳步聲在整個皇宮之中迴盪。已經入睡的人從睡夢之中被驚醒,尚未入睡的人,推開窗戶探出腦袋來想要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養尊處優的宮妃們紛紛花容失色,喚來了所有的宮女陪伴自己,好像生怕那個正在被一羣侍衛追趕的刺客會闖入自己宮中,手起刀落,自己就香消玉殞了。
不過……若是這個時而施展輕功飛躍宮牆,時而貼着地面飛奔的所謂“刺客”知道了那些宮妃們的想法,只怕是會一腳蹬在椅子上,一手叉腰一聲大吼曰:老孃對你們沒有興趣!
是了,眼下這個正被一羣人在後面追着,但是卻依舊遊刃有餘的所謂的“刺客”,正是陸盛歡。
雖然江湖之人送了陸盛歡“千手扶搖”這個尊稱,來表示對這位劫富濟貧,能夠在之間偷遍好幾家的女俠盜的尊敬,但是陸盛歡做這一行這麼多年,還真的沒有來皇宮遊過。
當陸盛歡昨天中午還抱着牧秋語和童君成兩個人商量着改良出來的藥膳大快朵頤之際,聽到牧秋語跟她說,需要她去皇宮之中晃一圈,最好將所有的侍衛全部驚動之時,陸盛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放下手中的藥膳一個大輕功趕緊逃跑。
她是偷遍天下幾乎無敵來着,但是猶記得她師父當年捋着對她尊尊教誨,偷東西這是一門藝術。藝術的最高境界,那就是雁過無聲,悄無聲息的就給人家偷走了,等到別人意識到自己家的東西沒有了,那個時候東西都已經轉了不知道幾手,就算知道是誰偷的,也沒有那個辦法過來興師問罪了。
所以說,陸盛歡一向都是依靠着自己出神入化的輕功,在一羣護衛感覺到只是一陣清風拂面的時候,人就已經進了他們家的倉庫。
按照她師父的說法,傳說之中那些十分高調的,去人家家裡偷東西還要先下一個帖子,告訴別人自己什麼時候來偷什麼東西,並且在衆目睽睽之下盜走,還能夠在一衆人士的追捕之下逃脫的同行——你確定那不是某些被人抓住之後打斷了腿的同行棄盜從文之後寫的戲本子裡面的情節?
誰去別人家做賊還那麼的大搖大擺?請注意你自己的身份,那是賊!
所以,讓陸盛歡去皇宮之中偷東西,陸盛歡二話不說就會答應,估計還要歡欣雀躍好一陣子——好久沒有動手,一上來就是難度係數如此之大的一個挑戰,實在是超越自我的好機會。
但是讓陸盛歡去皇宮之中吸引一羣武功不凡的帶刀侍衛……陸盛歡好像都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脖子後面暗暗發涼,好像已經一個帶刀侍衛將自己受傷削鐵如泥的報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過陸盛歡最後還是答應了牧秋語,牧秋語對人性的把握越來越準了,知道她陸盛歡一向都是人敬我一分,我敬人十分;人犯我一分,就算不十倍百倍還給你,也要讓你頭疼好一陣在纔算是夠本。
知道自己前些天會變成那個樣子,都是因爲宇文思那個看起來像是瓷娃娃一樣人畜無害,但是肚子裡大概比喝了墨水還要黑的傢伙早背後搞鬼,還以此跟牧秋語做了一個交換,陸盛歡心中就像是憋了一股氣,一拍桌子豪情萬丈的就答應了牧秋語,信誓旦旦的說,不把所有的侍衛全部都驚動她就不叫陸盛歡。
這就是陸盛歡現在會出現在北齊皇宮——北齊戒備最森嚴之地的原因。
皇宮之中的侍衛武功雖然不是每一個都能夠跟一流的高手相提並論,但是勝在人多,一旦調動起來,饒是皇宮巨大無比,每一條路上都能夠見到侍衛們的影子,簡直叫人上天無門!
因此,陸盛歡知道,自己必須在所有的侍衛形成了一個包圍圈之前,來到牧秋語跟她說好了的地點,昭和公主的慶雲殿。
雖然陸盛歡也很好奇,傳說之皇室是最飛揚跋扈的公主,怎麼會出手相幫,但是比起外界一傳十十傳百,最後還不知道會衍生出來幾個版本的傳聞,陸盛歡還是更相信牧秋語。
而陸盛歡一按照腦海之中背下來的地圖來到了慶雲殿的後門,就見到一個穿着普通宮女服侍的宮女手提一盞宮燈站在那裡。一陸盛歡的輕功,落下的時候悄無聲息,但是那個宮女還是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陸盛歡的出現,提着宮燈走了兩步過來,輕聲道:“請隨奴婢過來,我家主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說着,便轉身爲陸盛歡帶路。
陸盛歡黑色面罩之下的臉上露出一點驚訝神色,感慨着眼前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的宮女原來也是一個武功高手,一邊輕手輕腳的跟着她朝着慶雲殿之中走去。
慶雲殿是仁壽宮的一個偏殿,仁壽宮原本是敦敏皇貴妃還是一個側妃的時候,入宮之時的住所,皇帝寵愛昭和公主,因此就將仁壽宮給了女兒。昭和公主雖然飛揚跋扈,但是對自己已經過世的母親卻是最尊敬不過,不敢居於正殿,只是住在偏殿之中。
但是就算世子一個偏殿,其富麗堂皇的程度,也已經超過了一些位份不高的妃嬪的住所。
以陸盛歡這從小被她師父訓練起來的眼光來看,不管是隨便綁在簾子繫帶上那一塊玉璧,還是被昭和公主拿來當彈珠玩的粉色珍珠,那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更不要說屋內其餘的陳設,看得陸盛歡都有點心動,想着若是能夠拿走一顆粉珍珠,賣了錢就能夠買上很多糧食,夠外面那些逃難的災民撐過這一段最艱苦的日子了!
只穿着一身寢衣的昭和公主見到自己的宮女將陸盛歡領着進來了,隨手將自己手邊的粉珍珠一撥,上下打量了一番陸盛歡。
陸盛歡這是第一次見到昭和公主,忍不住藉着屋內擺着用來照明的夜明珠的光芒多看了兩眼。昭和公主見到陸盛歡也打量着自己,咧開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笑,“看什麼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啊!”
陸盛歡原本心裡還想着昭和公主這靜靜地坐着,嘴角帶着一點笑意,看着還真能夠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一句話來形容,但是這一開口,整個人的畫風都好像崩壞了!
要不是牧秋語事先跟陸盛歡打過招呼,說昭和公主就是一個喜歡裝成一副惡狠狠的蛇蠍美人模樣,陸盛歡都要懷疑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把他們說好的事情給忘記了。
陸盛歡一把自己臉上的黑色面巾,呼了一口氣,這才道:“你長得那麼好看,不讓人看,那誰能知道你的美貌啊?”
昭和公主本來就只是逗一逗陸盛歡而已,沒有想到陸盛歡居然是這麼一個回答,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她一愣,然後撲哧一聲笑出來,道:“你的嘴巴倒是很甜啊,來之前吃了桂圓蓮子羹?”
陸盛歡聳了聳肩,道:“這個倒是沒有吃,桂圓吃多了要上火,我最近都在喝綠豆湯。”
見到陸盛歡如此認真的順着自己的話說下來,昭和公主臉上的笑意濃了幾分,對着一邊的宮女道:“先讓她帶着你下去換身衣服,今晚上你就在我這裡住着,天明之後隨我出宮。”
“那誰把人引到柳尚書那裡去?”陸盛歡解着而自己袖子上的繩子,一邊問道。
昭和公主輕輕一笑,“自然是有別的人幫你辦妥的,放心吧。”
陸盛歡想着牧秋語一定是計劃完全了,便安心的跟着宮女下去換衣服了。
昭和公主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摩挲着溫熱的茶杯,聽着外面的喧鬧逐漸近了,不由得眯起眼睛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