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了口氣,只是怔怔的,不知道該幹什麼好了。幾個小廝輕輕叫了我,問道:“公子?可是要叫姑娘?”
我回過神,勉強笑了笑,道:“算了,我先略坐坐,給我上壺極品的茶,再要些小菜。”
幾個小廝見我神色黯然,只得打趣道:“看來咱們公子爺的娘子還真是絕色!不然怎麼咱們公子爺對什麼頭牌都不感興趣了呢?”
我見他們只是逗我笑,也不好意思冷着臉,又想起了我在外把阿晗說成娘子,覺得倒是有幾分好笑了,便輕輕笑道:“不是說了嗎?我們家娘子是個無雙人物!”
幾個小廝逗笑着,便下去了。臺上絲竹輕聲細細,舞女腰肢柔軟,水袖紛飛,臺下看客仍然是醉生夢死的樣子,可是不知道這臺上的紅顏已換了幾許?
我怔怔的看着臺上歌舞豔美,只是提不起興趣。正看着,旁邊一個含着笑意的聲音問道:“在下可以坐在公子這一桌嗎?”
我擡起頭看過去,卻看到了阿晗一身鉛白的衣衫,正含笑站在我旁邊,我倒是被唬了一跳,嚇退了剛纔的幾絲憂鬱。我只是看着他,不知道要說什麼。阿晗卻自顧自坐下,笑着問我道:“怎麼?傻了?”
我回過神,白了他一眼,只是看着臺上的桃紅柳綠。阿晗卻只是看着我,笑道:“剛剛不還在這兒顯擺自家娘子嗎?這會兒自家娘子來了,反而不知道說什麼了?”
我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胡說什麼呢!咱們倆現在怎麼看怎麼是兩個大男人,你別胡說!”
阿晗也忍不住笑道:“你還責怪上我了?我還沒怪你在外面把我說成你娘子呢!”
我不高興理會他,看了看他一身清靜顏色,還是那樣翩翩公子的感覺。怎麼看怎麼覺得他這樣如玉公子一般的樣子出現在這彆扭,我自己還想着爲何彆扭,自己想了想,大抵是不願意讓別人看到這樣的阿晗吧。於是便皺着眉頭道:“你到這裡來穿得也太清冷了,再說大過年的,穿成這樣!嘖嘖!”
阿晗看我一身青蓮色的衣衫,笑道:“你倒是鮮豔了!不過我穿成這樣完全是爲了晞兒你着想。”
我迷茫的看着他,阿晗笑了:“我若是打扮的過於招蜂引蝶,晞兒你的情敵不是多了許多嗎?”
我白了他一眼,索性不和他說話了。阿晗又笑道:“相反,晞兒你打扮的再鮮豔,這男裝吸引的也無非就是女子罷了,我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無奈的看着他,小廝上了茶,我接過茶,喝了一口,才恍然想起,問阿晗道:“你怎麼來了?”
阿晗只是淡淡喝茶,裝作沒聽到。我想了想,氣鼓鼓道:“你又跟蹤我?”
阿晗委屈的嘟着嘴道:“我能不跟着嗎?你看看你逛的都是些什麼地方?這是你能來的嗎?”
我自知理虧,便撇了撇嘴,不說話了。坐了一會兒,阿晗問我道:“不若換個地方?”
我看着他,心想此時也是沒地方可去,換地方也好,便點點頭,隨着阿晗出來了。
在大街小巷走了走,便在一處臨河的小閣樓停了下來,門前清清靜靜的,門上的匾額寫着“留仙閣”三個大字,阿晗便帶着我在門前站住了。我只是怔住了,看着留仙閣,不知道說什麼好。
阿晗見我愣了,拉着我進去,輕輕道:“父皇當年是在這裡遇到母妃的,所以也在宮裡闢了一處小閣樓,叫了留仙閣。”
我跟着進去,阿晗點了一間臨水的屋子。我只是靜靜的跟着後面,想着原來每個婉轉的愛情故事背後都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可以細細訴說的唯美。
這留仙閣最妙之處在於,和對岸也是留仙閣的一個部分。河對岸有着小小的戲臺,臨着這僻靜之地,映着河水。隔着這一條澄澈的河,對岸有戲子在甩出水袖,花腔纏綿,九曲迴腸,最終飄散在空中……
我靜靜的看着河對岸的戲子,半晌開口道:“很美的戲。”
阿晗亦是站在我身邊,淡淡道:“當年父皇就是在這裡看到了在臺上唱戲的母妃,一見鍾情。”
對岸的戲臺演出的是我不熟悉的戲,我雖是沒有聽過,只是那哀婉的唱腔中,有一句“別君去,此後再見,不在長安,在雲山”我聽得十分真切,那女子唱至這一句,幾度似哽咽的花腔,讓人覺得分外哀涼。
我搜索了記憶裡,才確定是這個時代特有的戲,便問阿晗道:“別君去,此後再見,不在長安,在雲山,是什麼意思?爲何如此哀涼?”
阿晗嘆了嘆,道:“雲山是一座山,求子十分靈驗。這句話便是兩個人此後再見時,女已嫁男已娶,就此錯過了。”
我看着臺上的離別,只是暗自感嘆,原來這樣的離別無處不在。我輕輕嘆道:“幸好……”我擡起頭看着阿晗道,“幸好,你在。”
阿晗沒有說話,只是低低地聲音“嗯”了一聲。我卻聽到了聲音裡若有若無的鼻音,擡頭一看,阿晗的眼神波動,我亦是轉過去看着戲臺。
阿晗輕輕道:“當年,母妃唱的便是這齣戲,我還記得幼時她也喜歡輕輕哼着這齣戲給我聽,”我輕輕的抓住的阿晗的手,阿晗看了看我,溫柔的笑了,揉了揉我的腦袋,對我道,“共此生。”
我只是對他笑了笑,靜靜的聽戲了。我細細地聽過來,才知道戲中女子原來是青樓女子,愛上的一個書生,給了書生盤纏趕考,卻最終被辜負。我只是暗暗的在心底想到,這是個悲劇版本的春香傳。也是,哪裡就有那麼多的幸福結局呢?
只是那女子身世的不幸讓我想起了月奴,那個對我說着人各有命的女子,我最初在這個時代見到的人之一。此刻早已隨風散去了,我不知道是難過還是哀嘆,不知道是不是最初的那些年裡的人就剩下了我自己?
臺上的戲如人生,到了終了,一襲白衣去求子的女子遇見了陪着夫人去求子的書生,那一句“不知這雲山美景,君可賞盡”道盡了無盡的哀怨,即使她也嫁做人婦,那也是年老色衰,無奈之舉。
曲終人散,我也是隨着感慨了幾番,只是阿晗因爲這齣戲難以釋懷。未幾,大抵是因爲阿晗是貴客,這裡的人也是值得的,那戲中女子便卸了妝來拜見。她一進來便對我和阿晗行了禮,我只是淡淡點點頭。
我回頭看向阿晗時,阿晗卻愣住了,我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也是回頭看着這女子。一席淡淡的白衣,倒是和阿晗的鉛白相稱,眉目如畫,真正稱得上是絕代佳人了。我見阿晗不說話,又愣着,便有些不悅,只是客氣問道:“在下敢問姑娘芳名?”
那女子含笑道:“小女子,姓尹,名麗,字媺。”
我猛地一驚,宸妃娘娘姓尹,名麗。再加上這女子剛剛這齣戲,還有阿晗這神情,必是和宸妃有幾分相像了。
阿晗已然是恢復了淡淡的表情了,只是輕輕讚歎道:“尹姑娘唱的十分出衆。”
尹麗笑道:“多謝公子誇讚。”
我只是輕輕哼了一聲,道:“恕在下直言,”我並未看着尹麗,只是淡淡看着阿晗,一字一頓道,“唱的一般。”
阿晗已經看出來我的不悅,只是尷尬笑了笑,悄悄道:“晞兒,我一會兒和你解釋。”
我擺擺手道:“不必,”我看着尹麗,笑道,“在下也學過戲,不如和姑娘切磋一番?”
阿晗看着我搖搖頭,我不理會他。倒是尹麗笑道:“自然好,小女子求之不得,還請公子賜教。”
我只是淡淡笑道:“姑娘先請!”
尹麗淡淡一笑,擺上身段,婉轉的唱腔又唱了一段方纔那齣戲。只是這樣不施粉黛,反而更顯得楚楚動人,惹人憐愛。這戲中人本就是可人之極,這樣一看,更是憐愛得無可無不可的。
我看着阿晗只是眼神震動,便氣不打一處來,淡淡笑道:“在下失禮了。”我幼時在少年宮倒是學過幾齣戲,也算是心裡有底氣,只是阿晗這樣子懷戀的感覺讓我真的十分氣結。
我靜了一靜,開口唱道:“嘆紅顏薄命前生就,美滿姻緣付東流。薄倖冤家音信無有,啼花泣月在暗裡添愁。枕邊淚共那階前雨,隔着窗兒點滴不休。山上覆有山,何日裡大道還?欲化望夫石一片,要寄回文織字簾。縱有這角枕錦衾明似綺,只怕那孤眠不敵半寒窗。”
我選了霍小玉埋怨的那一段,本想着怒氣衝衝的選了杜十娘罵李甲那一出,實在是不好開口,便選了這一段。我唱畢,阿晗也有些驚異,唱腔不同,唱法不同,身段不同,故事不明,只是這滿滿的煩悶還是聽得出的。
我只是唱完本想着擡腿便走的,只是我自己心下想了許久,這個時代三妻四妾是最正常不過的,何況還是皇帝?阿晗生在這樣的思想背景下,也免不了有所沾染。我不能就這樣硬碰硬了,我得打起精神,現在不是我高風亮節的時候。
我只是回過神來,嘆了口氣,心下悲涼道,原來我自己的愛情也淪落到要我來搶的時候了,如此的沒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