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皇宮最大的好處便是可以吃到很多珍貴的藥材, 有了良藥的滋養本侯拖着半癱的身子又拖到第二年冬天。
寒冬時節雪下得越發大了,近來本侯禁不住凍。但凡在院子裡站上一會兒便會感上風寒,因着這個敏靖都不知道訓了我多少回。
體質似乎越來越差了, 允懷送來的藥本侯也沒了喝的胃口。
用敏靖的話來說就是本侯看着活似一隻營養不良的山雞。
允懷找來數位太醫給本侯診脈, 診完脈後他們通通搖頭, 沒等他們開口本侯便會笑着安撫他們:“無妨, 本侯的身體本侯清楚。”
這時允懷敏靖他們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兒巴巴的。
今日剛下過雪現下放了晴晌午敏靖又來探望。
他站在雪地中央寒風揚起他的寬袖有些飄, 他似乎瘦了不少。
端着壺清茶從房內走出來我笑得燦爛:“敏大人今日怎的又有空來看我?”
他回身臉上沒什麼表情:“近來感覺怎麼樣?”
我笑笑慢悠悠將茶壺放在石桌上順帶着撐着桌子坐下,敏靖見我這一系列動作眉毛禁不住擰了擰:“可是哪裡又有不適?”
拍了拍石凳示意他過來坐下,他倒是聽話不聲不吭坐在邊上。
倒了杯茶本侯遞給他:“嚐嚐, 御前新進貢的龍井好喝得很。”
敏靖扭着眉毛嚐了嚐未做任何評價:“你身上所中之毒是一小將下的,本來是衝着簡雲軒去的沒想到你倒搶着擋了。”
“若是這毒真落在了他身上本侯更難受。”
敏靖的眉頭擰得越發難看卻沒有順着本侯的話接:“後來那小將陣亡了到現在太醫們也沒找出解毒方法, 你……不後悔麼?”
喝了口茶本侯緩緩道:“世間之事本就沒有預兆, 我的命亦是如此。當時之所以會擋下這一劍正是遵從心中所想, 後悔二字又從何談起?”
他不說話一杯茶一口灌下看着茶盞忽然笑了:“你如今卻是不再喝酒了。”
我嗤笑:“所剩時日本就不多若是在肆意妄爲說不定明日就得去見先帝,不過若是那般也好終於不用再連累你了。”
活得久一點說不定還能見到雲軒一面。
敏靖本來噙着淡淡的笑聽完本侯這句話那笑登時凍住:“其實本不想與你說這些不開心的, 但既然你開了頭我就想問個明白。”
直覺知道他要問什麼本侯居然有些想逃避:“你看今日的天氣還不錯。”
“你我之間以往種種不知你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脣邊有幾分乾澀我喝了口茶潤喉:“曉得你的心意卻不能迴應,說到底是我欠了你。若是沒有云軒說不定我們會在一處。”
是真是假本就很難分清。
一顆心若真是劈作兩半分給雲軒的那塊定是比較大,如此對誰都不公平。
他站起來走到梅花樹下背對着本侯:“這句話說得頗有深意。”
冷風掃過幾片梅花飄落於他肩頭,他捏起梅花看了半晌轉身離去。
臨近年關,本侯越發不中用了連走路都有幾分吃力。允懷的臉越發難看是那青黑的磚頭。
聽聞近來當今陛下四處廣招名醫掛名曰爲後宮嬪妃診治。世人誰人不知允懷的後宮只有泉玥一人, 他這般用泉玥當由頭她定是恨透了自己。
是日, 泉玥帶着幾名丫鬟端着幾碟糕點來看本侯。
入宮之後這是她頭一次來看本侯。
端莊的姿態, 精緻的妝容與往昔的泉玥儼然不是一個人。
丫鬟們擺好碟子紛紛退至房外, 泉玥笑容滿滿將糕點往我這邊推:“御膳房新作的點心。”
她這笑太過明媚本侯一時很難適應:“微臣謝過娘娘。”
泉玥仍舊笑着:“你可知嫁給陛下這幾年本宮無時無刻不想與他有個孩子。可是……”說後面的話時泉玥似變了一個人聲音充滿了怨氣, “就是因爲你到如今陛下都不肯碰我一下。成遠穆你害得我好慘。”
她的來意本侯早就猜出,只是沒想到允懷對她竟是這般冷絕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同情:“臣雖非有意此事的確也因臣而起, 不過娘娘臣命不久矣很快便不礙您眼了。”
扶了下發上的金步搖泉玥平靜道:“也是,到那時他便會看見我了罷。”
現下回想起來當初泉玥嫁給允懷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大年三十,允懷同泉玥他們吃過年夜飯又來到我院中吃了一頓年夜飯。
細細想來允懷一直對本侯不薄,對他的心思不能有所迴應本侯或多或少有幾分自責:“陛下這般吃法可是要增肥?”
他斜了我一眼沒什麼好氣:“自然是陪你吃個年夜飯,自古以來吃年夜飯圖個圓滿。朕希望你能圓圓滿滿……”
本來還在打趣後半句允懷明顯又記起了本侯現在半死不活的情況,我動了動脣笑起來分外艱難:“陛下莫要傷懷,人終有一死何必徒添傷悲。”
話說到此處本侯忽地記起曾經在一本書上讀過一句話,那話是這麼說的“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也不知本侯這一去是個什麼價值。
放下手中的碗筷,允懷拿了件狐皮大氅給我披上扶本侯回了長廊坐下:“今夜陪朕守夜吧。”
我抖了抖麪皮佯裝生氣的模樣:“這大冷天的陛下這要求還真是體恤微臣。”
到了後半夜我打了個盹兒醒了,允懷依舊睜着清亮的眼睛將本侯望着:“醒了?”
“恩。”
允懷兀自將本侯身上的大氅裹緊了些:“若是累了便睡吧,到了時辰朕自會叫你。”
乾笑了聲本侯掏出袖中的小瓷瓶聞了聞:“還是這個味道好聞。”
“這是什麼?”
我舉了舉手中的瓷瓶:“這個?這是用來提神的,總歸不能讓陛下獨自守歲不是?”
允懷點點頭緩慢說着:“成遠穆,此生遇見你朕已然知足。”
我不說話具體來說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對於允懷本侯似乎是虧欠的。
究竟欠了多少我卻已經數不清。
“你可還記得當年朕落水的事?”允懷的聲音化在冷風中有種回憶的意味。
拉了拉大氅我虛弱道:“那件事自是記得的。”
他無奈笑了笑真是比哭還難看:“朕知道那時你並沒有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
“可是那日之後朕對你卻有了旁的心思。”他轉眼朝我看來眼底的光有些恍惚,“十幾年了朕對你的心思始終一樣。”
胸口處一陣悶痛,喉間一股血腥味:“是微臣辜負了陛下,陛下忘了臣好好對泉玥。”
腦袋越發地沉眼皮終於撐不住塌了下去,手中的瓷瓶應聲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伴着我虛弱的聲音分外刺耳:“陛下,臣想見雲軒……”
最後的最後本侯只聽到允懷一聲嘶吼:“不!”那一聲不知是憤怒多一下還是懊惱多一些。
那一刻寒風夾着暴雪吹入長廊蓋住了允懷的聲音。
梅花飄飄,一片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