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被允懷教訓了頓我這心中多少有些怨氣，是故到了下午本侯依舊坐在涼亭中喝着小酒兒，小書來勸了幾次未果只得戰戰兢兢站在不遠處候着。
說實話本侯這酒喝得也不光是怨氣還有些真情在裡面。
本侯對簡雲軒有那心思自然心中會多掛念他幾分，可他若是以後真做了那種大逆不道的事我又該如何自處？
對他本侯實在是下不了狠心。
院中的月亮彎得慘淡，映在魚池中只稀疏照出幾條魚影。
望着滿院的淒涼，本侯忽地生出個念頭，想着不若在府中擺個宴席熱鬧一番也剛好去去悶氣。
將想法付諸於實踐一向是本侯的長項，這不一大清早我就吩咐小書去各府上送請柬，晚宴定在今晚辰時。
當然宴請的人都是本侯看得上眼的，那些個兩面三刀滿嘴放炮的虛僞君子本侯纔不會在他們身上浪費飯菜。
傍晚的月亮淡淡的，一隻只喜慶的紅燈籠罩在靜靜的夜色裡，襯得宴席間越發喧譁。
最先到的是允懷，他拿着一個精緻玉盒從門口出現時本侯打了個寒戰。我連忙起身去迎，允懷向一旁的隨從遞了個眼色那隨從立即拿過他手中的玉盒遞了過來。
隨從咧開嘴露出一整排參差不齊的牙齒：“國舅，這是太子殿下給您的賀禮，望殿下笑納。”
國舅？不愧是我的好外甥，府中隨從叫本侯的稱呼都與他一模一樣。
接過玉盒嘴角不動聲色抽了抽，我衝着允懷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多謝太子殿下。”我回頭朝小書擠眉弄眼了一通，小書立馬會意悄悄移了把椅子去上座。
允懷挑了挑眉，噙着抹似假似真的笑：“國舅莫不是沒有給本宮準備席位？”
可不是沒準備？因爲本侯壓根兒就沒想請你。
而本侯說出口的原話卻是：“殿下恕罪，沒有給殿下遞請帖是因爲太子殿下爲國事日夜操勞，臣不想拿些小事去麻煩殿下，還請殿下見諒。”
太子外甥不再說話甩給本侯一個不明所以的眼神，徑直上了主座坐下。
後來京城一些富家子弟也陸續進場，末了敏靖也遞上請帖來了。看到太子外甥的那一刻我明顯感到了敏靖眼中的詫異與……疑惑……
是啊！底下人擺宴席你說允懷一個上級領導來湊什麼熱鬧，這事兒發展到這一步也不知是誰走漏了口風？
本侯側頭去尋酒盞，酒盞沒找到倒是抓到了鬼鬼祟祟的小書。本侯一個凌厲眼神掃過去小書雙腿哆嗦立馬招供：“侯爺，今日去送請柬的路上遇到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隨口問起小人大人的近況，小的不敢欺瞞殿下便如實說了……”
走漏口風的正是小書。
如今我只盼望自己心心念唸的人不能赴約，他一來允懷不知又會給本侯安上什麼莫須有的罪名。
瞅着人到得也差不多了，我宣佈開宴。
這個宴席吃得委實憋屈，自開宴半個時辰以來說話的人掰掰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原以爲氣氛僵到已不能再僵，於是本侯傳喚了幾名歌姬以舞助興。
就在這時更尷尬的事出現了。
門口處，清月透亮，似淡非淡的淺光下一襲月白長袍緩緩飄動，本侯使勁兒揉了揉眼，不錯，來人正是簡雲軒。
允懷也發現了門口所站之人，一股子帝王之氣油然而生，他狀似隨意道：“簡公子也來了，還不快些入座？”
本侯很想同允懷爭辯一句，此處究竟誰纔是主人？可我也知道同領導爭道理自己怕是不想活了。
簡雲軒眼神淡淡的，從容不迫走了進來衝着允懷行禮：“草民參見太子殿下。”
時間一滴一滴過去，衆賓客本就稀稀拉拉的談話聲逐漸消失得無影無蹤，院子裡靜得有幾分詭異。
主座上那位漫不經心拈着酒盞輕笑，本侯順着允懷眼神落下的地方望了望，他正……衝着本侯笑。
那個笑裡頭意思有多少個本侯猜不準，可唯一能想到的意思便是允懷懷疑我與簡雲軒有問題，具體是什麼問題只能看我這太子外甥想象力有多豐富了。
此種情況下本侯若是顯得心虛這罪名就會在允懷的想象中作實，於是我也眥了牙衝着允懷笑順帶着替簡雲軒說了句：“殿下，簡公子還跪着呢。”
太子外甥“嗯”了聲將視線從我面上移開轉而盯着簡雲軒：“不知簡公子今日來可是來赴宴的？”
又在試探？
跪着的人跪得筆直就連衣領都立得清冷：“上次在朝堂之上多虧了侯爺爲草民美言了幾句，此次草民是特意來此謝過侯爺的。不想擾了殿下的雅興，望殿下恕罪。”
“你……的確有罪。”
此話一出不光本侯還有敏靖等其餘賓客都傻了眼。
簡雲軒可是當朝丞相的獨子，太子殿下今日難不成真要懲罰他？若是如此那太子殿下和丞相多年來維持的和諧假象可算是全垮了。
“殿下，簡公子本意是來拜訪臣，若是簡公子有罪那麼微臣也逃不脫，臣懇請殿下免了簡雲軒的罪。”
一道清澈的目光朝這邊掃來，我知道那是誰卻突然沒了看他的勇氣。
允懷的聲音把本侯的思緒拽了回來：“國舅果真是個勇於擔當的真英雄，只是……方纔本宮就是說笑而已。”飲了口酒他接着又說，“不過國舅是對任何人都如此上心還是隻對簡公子，嗯？”
他那個“嗯”字着實驚了我一下，本侯不怕允懷誤會，不怕敏靖誤會就怕簡雲軒誤會。若是因着這件事爲了避嫌簡雲軒再也不和本侯說話那本侯豈不是虧大了？！
在肚中迅速打着草稿那邊已有人開口，簡雲軒不緊不慢道：“殿下莫要誤會，定國侯一向光明磊落處事公正定是對衆人一視同仁。”
他那聲“定國侯”叫得本侯很是舒爽，還有後面那一串對本侯的讚譽本侯也很受用。
原來……在他眼中本侯是如此品行高尚之人。
我自座位上站起來走到簡雲軒一側跪下：“殿下，臣確實不是殿下想得那般。”
自始至終敏靖只冷眼旁觀這一切，此刻他竟有了發言的興致。只是他這一開口又驚得本侯沒了半條魂兒：“侯爺人品一向卓絕，就連春雨樓侯爺也經常去下下棋品品茶幫那些可憐之人度日，此種不計較出生貴賤的處事風格還真是令下官感動得很。”
就知道敏靖不是個心胸寬廣之人，栽他手裡本侯認了！
衆賓客聽罷禁不住笑出聲來，聲音雖不大，卻是如何也無法忽略的存在。允懷低頭瞧我一眼，跟着衆人笑了：“國舅做人果真灑脫。”
拋下這句話允懷帶上隨從徑自回府去了，只是他走時雖然笑着本侯卻覺得他的眼中隱有怒意。
不用猜，這怒意當然是針對我的。
太子剛走敏靖也起身離席，他步調悠閒走到本侯面前告辭，眼中情緒很深：“如今礙眼的都走了，侯爺可莫要負了良辰……佳人……”
官宦子弟別的才能沒有眼力見兒卻是一頂一的棒，見允懷和敏靖都走了也都迅速退了席，只留下站着的我和依舊跪着的簡雲軒。
夜漸深了，風一吹，漸有幾分涼意。
本侯走到簡雲軒面前伸出一隻手：“人都走了，簡公子也趕快起來吧。”
簡雲軒自己站了起來。
伸出的手孤零零在涼風中晃了晃，本侯有些尷尬地縮回了手：“剛纔多謝簡公子沒有告訴太子我請你來赴宴之事。”
他理了理衣袖平靜道：“侯爺放心，草民都明白，太子殿下地位尊貴侯爺自然是得罪不起的，草民一介布衣這些事自是影響不到草民的。今日這宴席被草民攪得不甚愉快，依草民看如若沒什麼其他事草民就先回了。”
不知爲何？聽他左一個草民右一個草民地稱呼自己，本侯竟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兒，有些發苦。
我望着他的眼睛真摯道：“簡公子既來了，不如吃些點心再回。還有……簡公子不用如此妄自菲薄，簡公子入朝爲官指日可待。”
他恭敬作禮：“多謝侯爺提點，草民告辭。”
又是草民……
他的言語行爲瞧着處處得當，可處處又很不得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