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第一次見簡雲軒是在六年前皇帝姐夫的壽宴上,當時滿朝棟樑奸臣齊聚一堂,真情摻着假意爭相祝壽。
本來,本侯是個不拘小節之人也懶得主動去與人攀談,但那一日本侯像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翻胃絞肚地試圖從內裡扒拉一些略顯涵養的東西出來。現下想想,歸根究底還是因着那日見着了他。
羣臣衆星拱月般繞着皇帝姐夫時,御花園邊站着一個與本侯年紀相仿的安靜身影,本侯記得很清楚那日他穿了一身玉色的長袍,腰間束了條玉帶,再加上那清潤如玉的一張臉,像極了蓬萊閣裡掛着的仙人畫像。
我鬼使神差挪到他身後:“衆人都在給皇上賀壽,爲何公子獨自一人在這裡仰頭望月?”
那抹玉色回身也如今日般衝着我淡淡一笑:“草民簡雲軒,不知……”他那清透的目光在我身上輕輕一掃,對我的身份估量了個大概,“大人是……”
簡雲軒,他姓簡!
心裡頭糾結的空當我鎮定地回他:“本侯是本朝的定國侯,皇上的小舅子。”
本是句打趣兒的話,簡雲軒卻還是正經答了:“草民見過侯爺!”說着便要行禮,本侯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胳膊。
兩人身體接觸的一瞬,本侯覺得自己像個得道昇仙的道士,頭重腳輕,腦袋裡暈乎,胸腔裡那顆心更是暈得找不着北。
簡雲軒應是留意到了本侯的古怪,他面上的笑僵了一下也沒有多餘的動作任由本侯扶着,本侯面上平靜,心裡頭早已波濤勇猛,攪起一片波浪。
“侯爺。”溫和的聲音下頭似是生了錐子,刺穿我的耳膜直接撞到了腦仁兒裡,撞得我五迷六道。
我強裝淡定擡起頭,拿出一副侯爺的架勢:“免禮,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套?”
話罷,本侯覺得哪裡不對?自己這話中的意思似乎和他很熟似的,希望他不要多想。
所幸,簡雲軒沒有多餘表情只是應了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站在一旁。
本侯只一個眼色小書邊會意不知躲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我整了整衣袖,自袖口中拿出方纔簡華送我的物件兒問:“不知簡公子可曾見過這個?”
他仔細看了看我手中的血扳指搖了搖頭。
果然,老狐狸在試探他!
他似無意看了看不遠處的相府問:“不知侯爺來相府有何事?”
越是心虛越要裝得從容淡然,這法子本侯記得相當清楚:“無甚要事,只不過順道路過來拜訪一下簡相。”
他回了個“恩”字便不再說話。
日頭越落越低,缺了口的月亮終於爬上了天穹。可能是天黑壯人膽,也可能是我急於相和簡雲軒找話說相同他親近,本侯一時沒管住嘴多問了句:“不知簡公子爲何不想做官?”
輕飄飄的月色下,簡雲軒面色和緩:“做官這種事要講官緣,等哪一日草民想入朝爲官時可能還要勞煩侯爺多多提攜。”
一個是大奸臣的兒子,一個是皇帝的親舅子,提攜起來恐怕不是件易事。
但是本侯爺素養良好,我抖着麪皮笑道:“好說,好說。”
簡雲軒彎了彎脣角,看得本侯又是一陣心神晃盪。
人家擡頭望了眼月亮自然開口:“時辰不早,草民就先行告退,侯爺也早些回去休息罷。”
那抹玉色轉瞬消失在茫茫月色中,門口拐角處,卻在本侯心中走得更近了。
沒錯!本侯是個斷袖還是那種斷到天邊沒得救的斷袖!
不知是怎麼回事?每每看到簡雲軒本侯的心就沒了主心骨,隨着他的一舉一動搖來晃去着實丟人。
因着上回和簡雲軒見了那一面,本侯成天惦記,整得近來有些魂不守舍,心火旺盛。看來改日還真要去找個地方敗敗火。
身後一個含笑欠揍的聲音適時響起:“侯爺,人都走遠了,咱們也回去吧。”
小書這人也是個機靈的,他礙眼的時候會自動消失,需要他時又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
我頭也不回擡腳就走:“回府,順便把今日你看到的再仔細說上一遍。”
前腳剛邁進門檻,我就覺得又哪裡不對勁兒?
今日侯府的人明顯比往常多了些,拿兵器的也多了些,就連燈籠也明晃晃的照得人發慌。
剛入正廳,小書連忙拽了拽我的衣角一個勁兒使眼色,本侯擡頭便看見了一個明黃身影——我那太子外甥允懷。
本侯人未到聲先至,我大笑兩聲:“原來是太子殿下,不知殿下駕到回來得有些遲了還請太子殿下見諒。”
允懷放下手中的茶盞淡淡望了本侯一眼,那一眼實在犀利,我忍不住抖了抖腔子裡那團抹布:“不知太子殿下今日來有何吩咐?”
不能怪我慫,怨只怨我這太子外甥並非我姐姐所出,乃是先皇后所生,所以他對我對當今的皇后戒備心極強。
放下的茶盞再度被端起,允懷面上浮上一抹笑,那笑像是蒙了層晨霧叫人左瞧右瞧也瞧不出個究竟:“國舅不必驚慌,本宮只不過來國舅府隨意逛逛。”
國舅這個稱呼迄今爲止只有允懷如此喚過,每每他喚我國舅都似是在提醒本侯只是個無實權的外戚。
允懷與本侯年紀相仿,脾氣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本侯生性豁達,能屈能伸,不迂腐。我這外甥確是個天生的帝王,心思縝密,擅弄權術。
我陪笑道:“難得殿下賞光臣求之不得。”
“那就好。”允懷招呼我入座,本侯順從在一旁的位子坐了。
允懷擡手屏退左右只在門外留了個掌燈的,本侯也吩咐小書退下。
“說吧,此次查到了什麼?”允懷收回笑一本正經地問。
本侯一臉正色:“臣的隨從說今天在後院看到了刑部尚書,兵部尚書。看樣子是在議事。”
茶蓋輕撥茶盞的聲音在寂夜中格外地清晰刺耳,撥弄了幾下允懷又道:“可知議的是何事?”
我抖了抖大腿:“這個……臣當真不知。”
“恩,聽聞……”
以往血淋淋的事實告訴我允懷一旦用上省略號肯定沒啥好事。
天殺的,今日又被本侯給猜對了。
允懷放下茶盞,轉着拇指上的扳指低聲問:“聽聞,今日國舅遇到了簡雲軒?”
帝王之家啥都缺就是不缺生性多疑之人,就像現在他這句話就別有深意。就好像他問你吃飯了嗎?你要想想他是想問你和誰吃的,怎麼吃的還是吃的什麼。
本侯面色寡淡如實回答:“回殿下,確有此事。”
“聽說還聊了會兒,不知國舅和他都聊了些什麼,恩?”不知何時允懷已經往我這邊靠了些,本侯一擡頭止不住僵了僵。
除卻允懷多疑的性子本侯說句實在話我這太子外甥長得的確不賴,霸氣的劍眉,英氣的眸子,只是此刻眸子裡的神色讓人禁不住發怵。
本侯往回縮了縮腦袋:“都是些稀鬆平常的閒話,無甚要緊的。”
他的臉又近了幾寸:“國舅不會是對簡雲軒動了什麼歪腦筋吧?”
我的心狂顫起來。
誠然,本侯是對他動了心思,可這也是一個不能與任何人說的心思。
否則他會死得很慘,不止是本侯還有簡雲軒。
奸臣的兒子,皇帝的親戚怎麼扯也不該扯在一起。
正想着該如何回,一隻手刷的伸進本侯袖中抽走了一物。
反應過來時允懷已不緊不慢打開了木盒拿出了扳指,他兀自在燭光下襬弄着看得入神:“國舅那心思動了也是白動,簡雲軒和國舅註定是敵人。”末了一句話說得我很沒面子:“這個扳指是個贗品。”
允懷走後本侯也早些鑽進了被窩,可翻來覆去總也睡不實,腦海中簡雲軒那張噙笑瞧人的一張臉總是揮之不去,於是我下了個決心。
明日定要去敗敗火,徹底地敗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