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堂是顯陽侯府的正廳,與大鄴所有的侯府建制一樣,也是五進七間,平氏的靈堂便設在第四進院子的廳堂裡,兩旁的花廳則用來做接待弔唁賓客的地方。
顧蘊與彭太夫人一行人還沒走進延年堂,已能聽見僧道們唸經誦咒之聲不絕於耳。
遠遠的就見祁夫人身邊最得用的金媽媽迎了上來,給彭太夫人行過禮後,恭聲道:“大夫人脫不開身,不能親自前來迎接太夫人,只能由奴婢來代迎,還請太夫人恕罪。”
說着,見彭氏竟抱着顧蘊一起來了,眼裡不由飛快的閃過一抹不屑,她活了幾十年,還從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人,原配才屍骨未寒呢,就等不及登堂入室了,果真是嫁不出去了嗎?
只金媽媽再不屑也只能藏在心底,行動上還得恭敬的引彭太夫人等人去平老太太母子暫時落腳的地方——第五進院子的小花廳。
一時到得小花廳,還未進門,就聽得裡面有陣陣壓抑的悲痛哭聲傳來:“可憐我的婷娘今年才二十二歲,如今卻說去就去了,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叫我如何能不悲痛欲絕……上天爲什麼要索我婷孃的命去,要索就索我老婆子的命啊,早知老婆子垂暮之年,還要承受如此錐心之痛,當日老婆子情願與老頭子一道去了……”
伴隨着祁夫人哽咽的勸解聲:“我知道嬸嬸傷心,我們又何嘗不傷心?可人死不能復生,您千萬要保重身體纔好,不然二弟妹泉下有知,也不能安心啊!況還有蘊姐兒呢,她才那麼小,正是需要就您老人家看顧的時候,您若倒下了,可讓她小人兒家家的怎麼着呢?”
平老太太卻仍情緒激動:“‘人死不能復生’,你說得倒是輕巧,合着死的不是你女兒是不是?我女兒好好兒的嫁到你們家,誰知不過短短六年,就已是天人永隔,你們到底是怎麼照顧她的!你們太夫人呢,怎麼還不來,當年她來我家插簪時,可是親口對我承諾了,一定拿我女兒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的,我倒要問問她,她就是這樣對待自己親生女兒的?”
另一個女聲隨即接道:“我婆婆實在是傷心得狠了,還請親家大夫人別放在心上,只我婆婆說得也不無道理,我家小姑在孃家十幾年向來都好好兒的,一年四季連個噴嚏都難打,怎麼不過才嫁進你們顧家六年,就一身都是病痛,如今更是一命嗚呼了呢?還請親家大夫人務必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前世平氏過世,平老太太因傷心過度病倒在牀,並未進京,之後更是不到一年便也撒手人寰了,所以顧蘊至今都未見過自己的外祖母。
但她與自己的大舅母,也就是方纔說話之人卻是打過交道的,自然一言就能聽出對方的聲音,也知道對方是個精明沉穩之人,當下對自己的計劃又多了幾分信心。
餘光瞥見彭太夫人臉上飛快的閃過一抹惱怒,然後拿帕子擦了擦眼睛,一雙眼睛霎時又紅又腫,顧蘊不由攥緊了拳頭,我母親不需要你虛情假意的眼淚!
彭太夫人已當先走進花廳裡,徑自行至平老太太面前深深福了下去,哭道:“都是我的錯,親家太太將好好兒一個女兒嫁給我們家,我做婆婆的卻沒能照顧好她,讓她年輕輕的便因病不治而去,讓親家太太白髮人送黑髮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親家太太要打要罵,我都絕無怨言,只求親家太太務必保住身體,否則我就越發無地自容了!”
老顯陽侯雖已故去了,彭太夫人身上卻仍有一品的誥命,如今她將姿態放得這麼低,且臉色蒼白,雙目紅腫,一副傷心過度的樣子,坐在下首第一張太師椅上的平老太太難免受到幾分觸動,說話的語氣霎時緩和了幾分:“當不起親家太夫人如此大禮,生老病死,原是天定,也是我女兒福薄,嫁到這樣好的人家,婆婆和善,妯娌更是打小兒一起長大的,蜜罐子也不過如此了,誰知道她會年輕輕的就因病去了呢?”
一邊說,一邊已扶了彭太夫人起來。
彭太夫人就勢站起來後,纔拿了帕子拭淚,哽聲道:“不是婷娘福薄,是我福薄,更是我家衝兒福薄,以後我要再找婷娘這麼好的兒媳,衝兒要找婷娘這麼好的媳婦兒,卻是再不能夠了!”
這話說得平老太太悲從中來,忍不住又嗚咽起來,彭太夫人見狀,也哭了起來,還是祁夫人與平大太太平二太太再三解勸,方漸漸止住了。
哭過一場,平老太太的心情又平靜了幾分,因細細問起平氏如何生病如何請醫問藥等話來,彭太夫人一一答了:“自婷娘生了蘊姐兒後,身體便一直不大好,三月三景國公府擺春宴,婷娘與她嫂子都去了,回來後便染了風寒,一開始我們都以爲不過只是尋常風寒,誰知道請醫問藥的就是不見好,如此到了五月中旬,病勢反而越發重了,終於……”
彭太夫人說到這裡,一副再說不下去的樣子,忙轉過頭拿帕子拭了淚,平復了一下情緒,才紅着眼睛強笑道:“對了,說到蘊姐兒,親家太太還沒見過她罷?蘊姐兒,還不快來見過你外祖母,——這孩子生來便體弱,這幾日又傷心過度,老是做噩夢,我便沒讓她去靈堂,而是讓她一直跟着我,親家太太不會怪我罷?”
平老太太忙道:“怎麼會,親家太夫人也是爲了孩子好。”
說完朝顧蘊招手,“好孩子,快過來外祖母這裡,讓外祖母好生瞧瞧你,外祖母早想見你了,隻身體一直不好,不敢長途跋涉的奔波,誰知道我們祖孫倆的第一次見面,竟會是……”話沒說完,已是哽咽得說不下去。
不想顧蘊卻只抱着彭氏的脖子不撒手:“我不嘛,我只要姑姑抱我,只要跟姑姑在一起,除了姑姑,我誰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