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嬤嬤說到傷心處,眼淚也越掉越多,恐驚醒顧蘊,忙拿帕子捂了嘴,躲到角落裡哭泣去了。
也因此沒有注意到,一直“熟睡”着的顧蘊早已紅了眼圈,被子下的拳頭更是捏得死緊,因爲太過用力的緣故,小小的身體都在發抖。
顧蘊幾乎用盡全身的自制力,才強忍住了沒讓自己哭出聲來,不必再問玲娟兩個或是如嬤嬤,她已知道現在到底是哪一年,母親又到底還在不在人世,——老天爺何其殘忍,難道他讓她回來,就是爲了讓她再嘗一次喪母之痛,以彌補前一世她曾在十幾年裡都拿彭氏那個賤人當親生母親般看待的錯誤嗎?
如今想來,之前母親臨死的慘狀,還有彭氏那個賤人的囂張得意與父親的薄情寡義哪是她在做噩夢,分明就是實實在在發生在她眼前的事,可恨她明明什麼都親眼目睹了,卻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改變不了!
“蘊姐兒,你怎麼了?是不是又做噩夢了?別怕,嬤嬤在,嬤嬤一直在……呀,你的嘴巴怎麼流血了?你別嚇嬤嬤啊……”如媽媽驚慌失措的聲音忽然響起,將顧蘊從狂亂的情緒中拉了回來。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於悲痛激憤之下,竟控制不住雙手大力的捶起了牀,嘴脣更是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咬破了,讓她滿嘴都是鈍鈍的鐵鏽味兒。
可是她的悲痛與激憤都沒法對如嬤嬤說道,索性順着如嬤嬤的話大哭起來,就讓如嬤嬤以爲她又做噩夢了罷,反正她現在只是一個不到四歲的孩子,做了噩夢除了哭還能怎麼着?
如嬤嬤感受到顧蘊大力抓着自己的雙手,就跟自己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心裡一酸,才強忍住的眼淚忍不住又落了下來,哽聲道:“好蘊姐兒,母女連心,嬤嬤知道你傷心,不然這幾日也不會但凡睡着都要被噩夢驚醒了,可人死不能復生,夫人若泉下有知,也定不忍心看見你這樣的。不管你聽得懂聽不懂嬤嬤的話,都答應嬤嬤,從今日起堅強起來,好嗎?不說夫人的冤屈還等着你替她伸張,只說你自己,以後沒有了夫人護着,太夫人與老爺又是那樣,還有那一個在一旁口蜜腹劍,虎視眈眈,你若不讓自己變堅強,豈非很快就要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顧蘊不知道上輩子如嬤嬤可曾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上輩子六歲以前的事,既是因她年紀太小,也是因彭氏人爲的安排,她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亦連母親是被彭氏和父親活活氣死的,她都只是有所懷疑,並沒有真憑實據。
但此刻如嬤嬤的真心她卻能切身的感受到,若不是真心待她好,如嬤嬤再說不出這樣苦口婆心,發自肺腑的話來。
她又哭了一陣,覺得心裡稍稍好受了一些後,才胡亂擦了一下嘴巴,嘶聲開了口:“我聽嬤嬤的,從今日起,一定變得堅強起來……”
一語未了,就聽得外面一個溫柔的聲音說道:“蘊姐兒這會兒在做什麼,我聽說她方纔又做噩夢了?我瞧瞧她去。”
門簾隨之被挑起,一個着淺紫色蘭草紋褙子,白色挑線裙的女子被幾個丫頭婆子簇擁着走了進來,雖然逆着光,讓屋裡的人一時看不清她的臉,但顧蘊依然一眼認出了後者,不是別個,正是彭氏,那個即便化了灰,她也能認出來的賤人!
賤人才害死了她的母親,竟還敢來見她!
顧蘊心裡恨得滴血,想也不想便要下牀往彭氏的肚子撞去,她不是很得意於自己腹中的賤種嗎,她現在就給她撞掉了,看她還要怎麼得意!
卻忘記自己眼下只是個不到四歲的孩童,又才逢母喪,身心俱損,別說將彭氏腹中的孩子給撞掉了,連下牀都成問題,以致她才一動作,便直直往牀下栽去。
還是如嬤嬤眼疾手快,險險接出了她,她方倖免於摔傷,饒是如此,依然將如嬤嬤嚇得不輕,摟着她的手直抖,句不成句,調不成調:“蘊姐兒,你要什麼,告訴嬤嬤,嬤嬤替你去拿,你千萬別嚇嬤嬤……”
彭氏自然無從得知顧蘊現下心裡在想什麼,她很自然的便上前自如嬤嬤懷裡接過顧蘊,柔聲哄起來:“蘊姐兒別怕,姑姑在這裡,有姑姑保護你,憑什麼牛鬼蛇神,都別想再傷害你……啊,蘊姐兒你這是做什麼,怎麼踢起姑姑來,難道蘊姐兒不喜歡姑姑了嗎?”
顧蘊充耳不聞,只管往彭氏的小腹踢去,心裡暗自冷笑,我豈止不喜歡你,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彭氏左躲右閃的,到底還是被顧蘊踢中了一腳,小腹霎時隱隱作痛。
她不敢再由着顧蘊胡來了,腹中的孩子可是她後半輩子的全部指望,是她眼下最大的砝碼,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找誰說理去?
遂將顧蘊遞迴給瞭如嬤嬤,方冷下臉來說道:“蘊姐兒這是怎麼了,是不是你們誰在她面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還是暗地裡給了她什麼委屈受?我可告訴你們,姐姐是不在了,可太夫人和老爺還在呢,我這個姑姑也還在,你們若是打量着蘊姐兒沒了娘,她自己又小話都說不利索,便可以由着你們作踐,那就是打錯了主意,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今日我且先饒你們一回,若下次我再來瞧蘊姐兒時她仍是這樣,就休怪我不講情面,將事情回了太夫人,將你們都打一頓攆出去了!”
真是好大的威風,在她母親的院子,她母親還屍骨未寒,就迫不及待擺起二房主母的威風來,真以爲自己已當定了顯陽侯府的二夫人、二房的當家主母是不是?
顧蘊仍不說話,掙脫了如嬤嬤的懷抱,便繼續往彭氏身上撞去。
彭氏唬得不輕,想也不想便叫道:“你這孩子今兒到底怎麼了,莫不是中邪了不成?”
說着,本想借題發揮,趁機將顧蘊屋裡的人都攆了以絕後患的,卻見顧蘊一雙眼睛裡竟閃着小孩子絕不可能有的寒光,又想起她不撞自己別的地方,偏只撞自己的肚子,莫不是知道了什麼不成?
彭氏終究心虛,只得暫時打消了心裡的念頭,也不敢再多待下去,忙忙扔下一句:“罷了,太夫人那裡還等着我回去服侍呢,我明兒再來瞧你。你們幾個,好生服侍着四小姐,若四小姐有個什麼差池,你們就等着挨板子罷!”便轉身急匆匆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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