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除夕夜的宮宴,就不僅僅只有皇上嫡系子孫們和妃嬪們列席了,與皇上一支沒有出五服的宗室們也都全部列席,其他再遠些的宗室每家也有代表入宮赴宴,所以除夕夜的宮宴就不是擺在景仁宮正殿,而是擺在乾清宮正殿了。
顧蘊知道自己作爲新媳婦兒,還是太子妃,樹大招風,今晚上明裡暗裡關注自己的人絕對不在少數,巴不得自己出醜的也不在少數,自然不能讓人挑了她的毛病去,從穿着打扮到風度禮儀,都不能給人以詬病的機會。
所以用過午膳,小憩了一刻鐘,她自未正便開始妝扮起來了,衣裳沒得可擔心的,直接穿皇太子妃的禮服即可,頭髮卻梳了個牡丹髻,正中間端端正正的插了九尾鳳釵,再加上一溜赤金嵌紅寶的髮簪,還描了眉塗了胭脂,整個人立時變得雍容華貴又不失端莊明豔起來。
等顧蘊妝扮得差不多時,宇文承川回來了,見她並沒有戴自己先前送她那支步搖,因說道:“不是說平日裡捨不得戴那步搖,要留到大場合再戴嗎,今晚上的場合還不夠大?別說你捨不得啊,再貴重的東西,說到底也是死物,有什麼捨不得的,更不必擔心其他人妒恨你,說你奢侈,只管說是我送你的,我就愛慣着我媳婦兒了,怎麼樣?”
理直氣壯的語氣,說得顧蘊竟無言以對,只得取了一排簪子,戴了那支金步搖,宇文承川說得對,他就愛慣着她了,怎麼着罷?那些人有本事當着她的面兒說她,否則,她權當狗吠了。
宇文承川見她戴了那支金步搖,方高興起來,也換了皇太子的禮服,見已是申正,夫妻兩個遂乘輦去了乾清宮。
就見好些宗室的人已經到了,皇子公主們也已來得不少,二皇子與三皇子正在左偏殿與幾個宗室的長輩說話兒,都笑得一臉的親切和煦,二皇子妃與三皇子妃也在右偏殿裡與宗室的女眷們應酬,兩對夫妻顯然都打着一樣的主意,宗室裡手握實權的人雖不多,聯合起來力量也不容小覷,若能得到他們的支持,與他們各自的所謂大業來說,勝算無疑會增加許多。
四皇子夫婦卻各自坐着,並沒有像二三皇子夫婦那樣趁機與人拉關係培養感情,而且兩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倒是挺符合他們母妃才犯了錯受了罰,他們爲母妃擔心的形象。
宇文承川與顧蘊打眼一看,將兩邊偏殿情形盡收眼底的同時,殿門外侍立的太監也高唱起來:“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娘娘到——”
左右偏殿的人聞聲,忙都站了起來,紛紛上前給二人見禮,皇子公主們也不例外,宇文承川與顧蘊少不得含笑與大家寒暄了幾句,才各自去了左右偏殿落座。
三皇子妃見不得顧蘊一來便如衆星捧月般,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去,她一個小家子氣、上不得高臺盤的賤人到底憑的是什麼!
適逢一個宗室的妯娌眼尖,瞧見了顧蘊發間的金步搖,嘖嘖稱讚不絕:“太子妃這步搖好生別緻,也不知是內務府的新樣子,還是外面銀樓的新樣子?只怕滿盛京也找不出第二支來。”
三皇子妃立刻笑眯眯的以打趣的口吻接道:“原以爲大皇嫂自來是個皮裡陽秋,只進不出的,原來不是,大皇嫂對自己不就挺捨得的?這步搖怎麼也得三五千銀子罷,難怪這麼漂亮耀眼呢,的確滿盛京也找不出第二支來了,換了我,可萬萬捨不得,我們殿下一年就那麼點兒俸祿,年底又正是花錢如流水的時候,旁的不說,光給父皇母后送年禮,已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了,我自己的一應衣裳首飾,能省就省罷,總歸孝順親長,照顧好夫君與兒女,原是我們女人的本分不是嗎?”
這話只差明說顧蘊小氣摳門,只對自己捨得,對旁人無論是誰都捨不得了,讓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東宮送給皇上的年禮,對自己這麼大方,都大方到奢侈的地步了,給身爲君父的皇上送的年禮卻連自己的一支步搖也及不上,可真是“孝順”得緊啊!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不約而同的看向顧蘊,看她要怎麼回答三皇子妃擺明了挑釁的話。
顧蘊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道:“三弟妹說光給父皇母后送年禮,已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莫不是在心疼給父皇母后送年禮所花費的銀子?其實要我說,孝順不孝順的,從來都不是以金銀來衡量,而是以真心不真心來衡量的,父皇聖明燭照,誰是真心孝順,誰又是假意孝順,他老人家豈有看不出來的,三弟妹說是不是?”
別以爲送的東西越貴重,就能說明越孝順,誰孝順誰不孝順,可不是由自己說了能算,得由皇上說了纔算的!
“你!”三皇子妃被噎了個半死,想反駁顧蘊的話,一時又想不到該如何反駁纔好,習慣性的要去看莊敏縣主,以前都是莊敏縣主與她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的,怎麼也不至於讓她吃虧掃臉。
卻見莊敏縣主捧着杯茶坐在一旁,一直低垂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像壓根兒沒聽見這邊的動靜似的,心裡卻在冷笑,你們一個個兒的都不是好東西,最好狗咬狗咬得各自都一嘴毛,咬得人人都看你們的笑話兒纔好呢!
三皇子妃這纔想起,自家與莊敏縣主夫婦婆媳已算是徹底撕破臉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指着她爲自己衝鋒解圍,只得悻悻的收回目光,嘴脣一勾看向了顧蘊,道:“大皇嫂還真說着了,我的確心疼爲父皇母后送年禮所花費的銀子,畢竟當初我們殿下又不像大皇兄那樣大手筆不是?不過再心疼又如何,哪怕爲父皇母后賠上自己的性命呢,原是我們爲人子女的本分,我又做不出什麼亂七八糟,香的臭的都都往父皇跟前兒送的事來,可不就只能暗自心疼心疼了?”
顧蘊微微一哂,點頭道:“三弟妹既做不出來,那就別做了,不然畫虎不成反類犬,就不好了,人與人畢竟是不一樣的,有些事這個人做了是對的,那個人做了可就未必了。”
什麼叫‘人與人是不一樣的’,賤人是在說他們終究是東宮太子與太子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與別人都不一樣嗎?呸,她也不想想,那個婢生子是怎麼成了太子的,不過就是仗着比她家殿下生得早了幾年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等她家殿下正位東宮以後,她看她還要怎麼輕狂!
三皇子妃氣得發暈,冷笑一聲便要反駁顧蘊的話,只可惜還沒開口,就聽得殿外侍立的太監又高唱起來:“禮親王到,禮親王妃到——”
想着禮親王與禮親王妃那對老不死的向來油鹽不進,只對東宮這個所謂的大道正統推崇有加,禮親王妃輩分又高,連母后的面子都敢不給的,萬一再鬧下去,她問明白了怎麼一回事,當衆給自己沒臉,自己的臉豈非真要丟光了?三皇子妃只得強自將滿腔的憤怒壓下,沉着臉與所有人一道,迎接禮親王夫婦去了。
禮親王夫婦到了以後,莊親王夫婦肅親王夫婦等人也陸陸續續到了,不一時該來的人便都來齊了。
本朝的除夕宮宴自有定例,都是夫妻一桌,再按照品秩爵位排列下來,親疏遠近,權勢大小,一目瞭然,所以不消太監宮女們引着,大家很快便自發的落了座。
宇文承川與顧蘊自然坐了左下首第一張桌子,坐定以後,宇文承川立時借寬大衣袖的遮掩,將顧蘊的手握住了,小聲問道:“累了罷?方纔柯氏找你茬了?只管狠狠還擊回來,不必擔心什麼後果,萬事自有我與你撐腰!”
他的手溫暖而柔和,聲音也一派輕柔,然人卻正襟危坐着,神色肅穆正經,讓顧蘊不由暗自好笑不已,這個表裡不一,道貌岸然的傢伙,誰能想來他私下裡是多麼的無賴與不要臉啊?心裡對他的關心卻十分受用,小聲回道:“她是找我茬了,不過卻被我氣了個夠嗆,連皇后我都不怕了,她一個做弟妹的,我爲尊爲長,還會怕她不成?你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心罷!”
夫妻兩個正說着,顧蘊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忙下意識的看了過去,正好就對上益陽長公主冰冷如刀的眼神。
益陽長公主看起來瘦了一些,與莊敏縣主一樣,眼圈下都有一圈淡淡的青影,化再濃的妝也遮掩不住,顯然這些日子很不好過,也就不怪她視顧蘊爲仇人,一相見便分外眼紅了。
見顧蘊看過來,益陽長公主的眼神就更冷了,若不是這個小賤人與那個婢生子一早就算計上了她,他們母女翁婿又豈會陷入今日的困境,一切都得重頭來過,看她將來饒得了他們哪一個!
不過也就只與顧蘊對視了一瞬,益陽長公主便移開了目光,顧蘊這才笑着也收回了目光,與宇文承川道:“益陽姑母方纔看我呢,若眼神能殺人,我必定已被她殺得渾身血窟窿了。”
宇文承川聞言,立時冷冷看向了益陽長公主,見她一直忙着與旁邊的另一位長公主說話,也不知是沒察覺到他的目光,還是察覺到了卻不敢與他對視,這才冷哼一聲,與顧蘊道:“她就是日日太閒了,纔會去肖想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看來我得給她找點事兒做了。”
顧蘊一聽,大感興趣,不過眼下場合不對,她也沒追問宇文承川會給益陽長公主找什麼事兒做,反正回頭事發後,她自然也就知道了。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隨着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衆人忙都站了起來,就地拜下,待皇上與宗皇后坐定,所有人的皇子公主們都上前給皇上皇后磕過頭拜過年,收了父皇母后的紅包後,——因明日是正旦,文武百官和所有誥命都要進宮朝拜帝后,皇子們不能像尋常人家的兒子一樣打早起來給皇后拜年,公主和皇子妃們也不能像尋常人家的女媳那樣,初一打早給皇上拜年,所以便在每年的除夕宮宴上,先給皇上皇后把年拜了。
待皇子公主們給皇上皇后拜完年,下面宗室裡幾位有威望的長輩說笑幾句湊過趣後,宮宴便正式開始了。
當着皇上的面,又是大過年的,在座的就算與旁人有再大的不愉快,也絕不會傻到表露出來,宇文承川兄弟們和顧蘊妯娌們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滿殿其樂融融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散席。
次日是正旦,因五更天宇文承川兄弟便要與皇上一道,先去天壇祭天地,然後再去太廟祭祖宗,顧蘊則要去景仁宮朝拜宗皇后,所以夫妻兩個都起了個絕早,一番忙碌後,出了東宮各自去了各自的目的地。
顧蘊到得景仁宮時,就見景仁宮正殿外的空地上,早已設好帷帳了,內命婦在左邊,外命婦在右邊,皇子妃公主及宗室則在中間。
顧蘊進了中間的帷帳,打眼一瞧,全是昨晚上宮宴上才見過的熟面孔,大家見了她,少不得要上前行禮拜年,她則依照對方的身份輩分,要麼就回半禮,要麼就點個頭說笑幾句,應酬起來遊刃有餘。
惹得三皇子妃又是一陣氣悶,不過昨夜她才領教了顧蘊的伶牙俐齒,且今日是新年的第一日,最忌口舌是非的,她心裡氣悶歸氣悶,到底什麼都沒說。
不多一會兒,有太監賠笑着跑了進來:“各位主子,皇后娘娘升寶座了!”
帷帳內立時安靜了下來,大家忙都依序站好,在禮樂聲中,先是內命婦進殿給宗皇后行了禮,然後便輪到皇子妃公主和宗室的女眷們了,氣氛從頭到尾都很是莊嚴肅穆。
顧蘊看着寶座上穿了皇后大朝服的宗皇后,那種高貴與肅穆,那種居高臨下的雍容氣度,不由暗暗感嘆,難怪那麼多人想做皇后呢,這種唯我獨尊俾睨天下的感覺,於任何女人來說,都是無上的誘惑啊!
皇子妃公主宗室女眷們朝拜完時,顧蘊打頭從殿內退出來,外命婦們已經等在殿外了,瞧得太子妃與皇子妃親王妃公主們出來,忙都屈膝無聲的行禮。
顧蘊想着大伯母與大舅母都在裡面,不想讓她們蹲得太久,不由加快了腳步,只是經過一個外命婦身邊時,她卻愣了一下,顧葭,怎麼會是顧葭?
可定晴一看,那穿着二等侯夫人服制,雖瘦了一些,但仍與以前一樣楚楚動人的人不是顧葭,又是哪個?她年輕的面孔在一大羣年紀都足以當她娘了的誥命夫人之間,也的確夠顯眼,讓人是想不注意到都難。
看來她在建安侯混得還不錯嘛,進門這纔多久呢,就讓董無忌和董太夫人爲她請封了夫人,有幸進宮朝拜了,倒比前世自己一開始混得好多了,只不知方雪柔對此又是個什麼反應?她們兩個可一定要各顯手段大戰三百回合纔是,也好讓董無忌好生坐享一回“齊人之福”,讓董太夫人好生享一回兒孫福啊!
顧蘊漫不經心的想着,目不斜視的從顧葭身邊走了過去。
餘下顧葭餘光看着她雍容華貴的身影不過眨眼間,已經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中,早間出門時因看見方雪柔那賤人妒恨交加卻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她絕塵而去的目光所帶來的痛快和解氣,還有方纔因偶然聽見旁人議論她‘這麼年輕就是侯夫人了,可真是好福氣’時,所生出的幾分小小的自得與自滿,瞬間都飛到了九霄雲外去。
她有什麼可得意與滿足的,她身上侯夫人的誥命服制,若不是沾顧蘊這個太子妃的光,若不是因爲顧蘊的原因讓父親有了伯爺的爵位,董無忌那個渣滓又怎麼會礙不過董太夫人的嚴令,爲她上摺子請封?若不是因爲顧蘊這個新晉太子妃的存在,滿盛京的人還都知道她極得太子殿下寵愛,在大婚以前,已自發爲她守身,至今從未踏進過東宮一衆嬪妾屋裡一步,禮部又怎麼會那麼快便把她的封誥摺子批了下來?
說到底,她都是沾的顧蘊這個她明明就恨之入骨,卻反而只能托賴她名號和餘蔭,才能讓自己的日子稍稍好過那麼一點點的人之光,她在誰面前都可以自得,在顧蘊面前,她又有什麼可自得的!
顧葭心裡瞬間如有千萬只螞蟻在同時啃咬她一般,讓她痛苦得只恨不能立時死過去纔好,雖然來之前已做好可能會遇上顧蘊的心理準備了,她也以爲她能做到平靜以對,卻沒想到,僅僅只是看了顧蘊一眼,她已是痛不欲生。
爲什麼她就要過那樣生不如死的日子,顧蘊卻能幸福到這個地步?在家時長輩們都千嬌萬寵着也罷了,出嫁了夫君竟也百般寵愛,在皇室這樣全天下最複雜的家庭一樣混得如魚得水,整個人光芒耀眼得把她都快比到塵埃裡去了,爲什麼老天爺要這麼不公平啊?!
顧蘊自不知道顧葭心裡的悲憤與不甘,她朝拜完宗皇后,與大公主五皇子妃等人寒暄了幾句,便回了東宮去。
卻只是將身上的大禮服換成了見客衣裳,並未拆髮髻卸妝,因爲今兒既是正旦又是初一,依例祁夫人、周望桂和平大太太都可以來東宮給她拜年,還可以留飯,所以顧蘊一回崇慶殿,便指揮衆人忙活起來。
果然才交午時,胡向安就滿臉是笑的小跑了進來稟報:“顯陽侯夫人、雲陽伯夫人和戶部平侍郎夫人給太子妃娘娘拜年來了。”
顧蘊聞言,立時喜形於色:“快請進來!”本想親自去迎接大伯母和大舅母的,到底如今彼此得先敘國禮再敘家禮了,只得作罷。
很快便見按品大妝的祁夫人、平大太太與周望桂並排走了進來,一見顧蘊,三人便齊齊拜下,口稱:“恭祝太子妃娘娘新年大吉,千歲千歲千千歲!”
顧蘊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她原以爲自己並沒有太思念親人們的,畢竟大家分別的時日還短,她自進宮後,要應付的人和事又實在太多,如今見了人,方知道她哪裡是不思念,只不過是下意識將思念都壓在了心底罷了。
她忙上前將三人都攙了起來,方含淚笑道:“都是自家人,大伯母、大舅母與母親不必客氣。”
一面打量起三人來,見祁夫人與平大太太氣色都還好,惟獨周望桂稍稍有些憔悴,忙請三人坐了,又命人沏了滾茶,上了內務府昨兒才送來的新鮮果子來後,才擺手令衆人都退下了:“不叫不許進來,讓本宮與幾位夫人自在說話兒。”
衆服侍之人忙都行禮卻行退了出去,顧蘊這才先問起祁夫人和周望桂家裡的人可都還好來:“大伯父可還好?雖知道大伯父時常在宮裡當值,卻一次也沒遇上過……大姐姐大姐夫呢?二姐姐二姐夫迴天津衛過年去了?韜弟和曜弟呢?暘弟可也還好?雖說如今家裡有了爵位,到底還是該有幾分真才實學纔好,不然光一個爵位,也就只是面子好看而已。”
又問平大太太:“外祖母她老人家還好嗎,這陣子沒犯病罷?兩位舅舅呢,二舅舅的老寒腿還一變天就疼得難受嗎?二舅母和表哥表嫂們,還有我那幾個小侄子小侄女們兒呢?”
把所有人都問到了,連臨進宮前想着年紀已不小了,又辛苦服侍她多年,如今也是時候該與自己的兒孫一道共享天倫之樂,所以讓其回家榮養了的如嬤嬤都問到了,惟獨沒問顧衝一句。
好在祁夫人與平大太太周望桂都是知道她心結的,何況連周望桂這個做妻子的,都不待見顧衝了,自然不會傻到提顧衝來掃顧蘊的興,便只笑着一一回答了她的問題:“大家都挺好的,苒兒是回了天津衛去過年,不過二月又要進京,準備秋闈……韜兒年後就要去豐臺大營當差了,曜兒和暘兒也都開始跟着先生在讀書了,每日裡還要練習弓馬騎射,娘娘只管放心。”
平大太太則道:“老太太身體挺好的,就是記掛娘娘得緊,老爺和二老爺也都挺好,昨兒夜裡吃年夜飯時,老太太還說,這麼好的日子,她一定要再多活幾年,瞧見自己的玄孫出世纔好呢!”
說得顧蘊滿臉都是笑:“外祖母一定能活到大侄兒爲她添玄孫的。”
娘兒們說了一會兒話,顧蘊見該問的都問得差不多了,想起先前在景仁宮正殿外看見顧葭之事,因問周望桂道:“母親可知道建安侯府如今是個什麼情形,那建安侯不是滿眼滿心都是他那個外室,建安侯太夫人不也對孫子寵愛得緊嗎,怎麼就肯爲顧葭請封夫人了?”
周望桂見問,立時氣不打一處來,但當着顧蘊的面兒,好歹忍住了,道:“說來她都是沾的娘娘的光……”
顧葭一開始在建安侯府的日子,那是真不好過,但顧蘊鋪妝那日,在董太夫人趁機找她茬,她擡出顧蘊的名號將董太夫人堵得啞口無言,只能看着她揚長而去後,顧葭忽然就覺得,自己爲什麼要打落了牙齒和血吞,以董氏母子的無情與無恥,還有方雪柔的狐媚不要臉,她若再繼續忍下去,遲早會把自己憋死,那豈非白白便宜方雪柔那個賤人了?
她就算要死,也要拉了董無忌和方雪柔那個賤人做墊背的,總之決不能讓他們好過,借顧蘊的名頭就借罷,恥辱就恥辱罷,雖然站着死是比跪着生有傲氣有風骨,可命都沒有了,還拿傲氣與風骨來幹什麼?
顧葭想通了以後,當天便打發自己的陪房回二房送了一封信給顧衝,把自己這些日子在建安侯府受的委屈都告訴了顧衝,最後‘跪求父親大人爲女兒張目,看在父女一場的份兒上,爲女兒謀一條生路’。
顧衝三個孩子裡,顧蘊對他憎惡至極,顧暘因爲周望桂瞧不上他,耳濡目染,言語行動間對他也鮮有敬愛,也就只有顧葭,纔是顧衝真正心疼過的孩子,也只有在顧葭身上,他才能找到做父親的尊嚴與威儀了。
所以看了顧葭的信後,他次日雖因顧蘊大婚忙得不可開交,依然在送走了顧蘊的翟車後,忙裡偷閒去了一趟建安侯府,警告董無忌若再不爲顧葭請封夫人的誥命,再不給顧葭以應有的體面和尊榮,他就去御史臺告發董無忌寵妾滅妻,讓董無忌自己看着辦。
其時方雪柔已經懷孕八個多月了,正是不裝也最艱難的時候,董無忌心疼得什麼似的,怎麼肯爲顧葭請封夫人,在他心裡,只有他心愛的雪柔才配做建安侯夫人,其他人都不配!
董太夫人卻擔心顧衝真去御史臺告發自己的兒子,但凡御史臺上了摺子彈劾的人,經查罪名屬實,就沒有哪個是能輕易脫身的,縱然僥倖脫了身,也得脫一層皮,建安侯府哪裡還經得起那樣的折騰?
待送走顧衝後,便勸董無忌要不就爲顧葭上摺子請封算了,反正就一個空頭誥命而已,難道顧葭有了夫人的誥命,在府裡就能翻出花兒來了嗎?
董無忌卻堅持不肯爲顧葭請封,只說勳貴裡過門後三五年才請封誥命的人也大有人在,顧衝若再來,他只一句‘要等顧氏爲董家開枝散葉後再請封’,便可以堵得顧衝啞口無言了。
董太夫人一是拗不過兒子,二是本就不喜顧葭,不想讓顧葭輕狂,方雪柔又在自己屋裡一時動了胎氣,一時見了紅的,董太夫人心疼孫子,索性也不再堅持了,想着顧衝若再來,她回頭就讓人遞話給顧二夫人,就不信顧二夫人會坐視自己厭惡的庶女順利當上一品侯夫人,將自己這個做嫡母的都踩在腳下。
只是顧衝還沒再次登建安侯府的門,董太夫人便先得到了他因太子妃的緣故,蒙皇上開恩,封了雲陽伯的消息,如此一來,顧家嫡枝兩房就兩個爵位,一個侯爵一個伯爵,實在是顯赫至極了。
這下顧衝甚至不用親自登門,只打髮長隨遞了封標準的彈劾摺子至建安侯府,說來這招他還是跟周望桂的大哥學的呢,當年周望桂剛進門,對他們母子都不敬時,周大爺不就是這樣對付他的嗎?
董太夫人立時蔫了,誰都知道顧家二房是顧二夫人當家不假,可如今顧家二房已經是雲陽伯府了,顧二夫人再厲害,終歸不是太子妃的親孃只是繼母,雲陽伯卻是太子妃的親生父親,顧二夫人自此怕是再也威風不起來了。
董太夫人遂立時逼着董無忌爲顧葭上摺子請封來,態度比之上次就要嚴厲不知道多少倍了,還發狠說他若再不答應,就要將方雪柔趕出建安侯府去,若不是方雪柔當初把他迷得神魂顛倒,非要棄顧蘊這個假裝豐厚的嫡女不要,而去就顧葭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庶女,自家如今的日子不知道多好過,反正她如今孫子已經在手上了,他要帶了方雪柔遠遠離開盛京就只管離開,她壓根兒不在乎了!
一邊說,一邊還要打發人攆方雪柔去。
董無忌被逼得沒法,總不能真任自己心愛的人被攆出去流落街頭,自己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離了盛京城,該如何養活他們母子?且還有大兒子呢,難道就不要大兒子嗎?
只得上了摺子爲顧葭請封誥命,心裡卻將賬都算到了顧葭頭上,賤人以爲有了誥命他就奈何不了她了嗎,他們且走着瞧!
摺子到了禮部後,少不得要過吳閣老這個禮部尚書的手,吳閣老如何知道顧葭彭氏與顧蘊的恩怨,想着既是太子妃的妹妹,那給行個方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大筆一揮,第三日上便將顧葭的請封摺子批了下去,於是方有了顧葭今日出現在景仁宮正殿外等着朝拜那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