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人很多,圍在我身邊的也不少,卻從來沒有人會像你這樣跟我說話!””
這個理由簡單直白得可以,卻讓風細細沒來由的有些心酸,過了一刻,她才笑道:“想不到你竟喜歡直來直去的人!”言語之中,卻帶着幾分刻意的戲謔。
宇文琳琅撇嘴,正要說話的當兒,不遠處,卻忽然傳來了一聲叫喚:“公主,公主!”
平白被人打斷了說話,宇文琳琅頗感不快的應聲看去,卻見自己身邊的女官名喚品香的正從迴廊的另一頭急急的走了過來。“你怎麼來了?”她不耐的皺眉,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
身爲公主,宇文琳琅出門之時,身邊總少不了隨從伏侍之人,偏偏她又是個不安分的性子,最不喜的就是一羣人跟在身邊說教。因此但有機會,她總會盡量少帶幾個人在身邊,比如今日。品香一路匆匆奔過來,跑得俏臉一片酡紅,聽得她問,忙答道:“瞿家的菀兒小姐纔剛到了,才一坐下,便問起公主與風家二小姐,四公主聽了,便忙命奴婢等分頭來找了!”
宇文琳琅聽是瞿菀兒來了,非但不覺欣喜,更甚有掃興之色。她母妃與瞿家關係匪淺,她與瞿菀兒,也是自幼相識。但二人的年紀畢竟差着幾歲,平日說話也並不那麼投機,信任是有,但要說私底下的交情,其實不過泛泛而已。便是這次風細細之事。也是瞿菀兒斟酌再三,見實在找不到合宜之人,不得以之下。這才勉強找了她幫忙。
“我知道了!”她沒好氣的應着,卻也不得不起了身,向風細細道:“還想同你再說幾句的,這會兒可是不成了!走罷,我先帶你去見過我四姐,菀兒姐姐這會兒想來也在。”
風細細正巴不得她這一聲兒,聞言笑應一聲。便朝身後遠遠站着的嫣紅等人招了招手。宇文琳琅則瞥了一眼品香,同時不耐的揮了揮手。示意她去與嫣紅等人同行。
二人並肩,緩步而行,風細細到底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會兒後園裡。人也該來的差不多了,四公主竟還不打算過去嗎?”她與宇文琳琅說了這半日的話,不知不覺已將正午了。
宇文琳琅撇嘴道:“有什麼不合適的?以往哪次不是這樣!再說了,你當我四姐願意請這麼多人啊,她辦這賞花宴,原先只爲自娛,不過是家下姊妹、小輩歡歡喜喜的聚一聚,說笑幾句罷了。偏偏這幾年,衍都有點頭臉的人家都削尖了腦袋想往裡頭鑽。曾家又是個給不得臉的,我四姐被纏的無奈,到底拉不下臉。只索由她們去,只在開席時露個臉敷衍一番!”
風細細倒沒料到這事裡頭還有這許多內情,不覺失笑的搖了搖頭。
宇文琳琅既將她視作朋友,便也不避諱什麼,又道:“若依着我四姐的心思,旁人且不說。只是你那個繼母,今生今世再也休想進這四公主府大門一步的!”
瞭然點頭。風細細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含混的答應了一聲。事實上,劉氏所以有此尷尬地位,倒也不足爲奇。說到底,衍都各世家貴族的當家夫人,大多出身名門,這之中,夫妻恩愛者,多看不起出身商戶的劉氏;家有寵妾,備受冷落的,卻又難免有兔死狐悲之心,對劉氏,厭惡尚且不及,又怎會有相交之心。
至於四公主宇文瓊玉,她既與宇文琳琅、瞿菀兒親近,便也斷然不會欣賞劉氏了。
宇文琳琅顯然頗爲熟悉四公主府,帶了風細細,左彎右拐,又直直穿過一片竹林,再前行不幾步,前面已到了一座小院。那小院臨水而立,秋深時節,仍自花木葳蕤,鬱鬱蔥蔥,人還不曾走近,清甜幽香卻已襲人而來,讓人只覺心神俱醉。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宇文琳琅已搶先道:“這是我四姐的風臨院,也是這座府邸裡頭,她最喜歡的一座院子。往常賞花宴,總在這裡,這幾年,因人多,便移去了花園!”
說話間,她便舉步直入,風細細自然緊跟其後。宇文琳琅邊走邊道:“這處院子四面臨水,我四姐又在屋裡設了地龍,一貫冬暖夏涼,最是舒服不過的!只是地方偏了些!”
不必她說,風細細也看出這風臨院絕非主院,而從宇文琳琅的言辭之中,她卻可以明白的判斷出,這裡只怕就是宇文瓊玉日常起居的所在。如此看來,這位公主已搬出主院很久了。
風臨院內,顯然並沒刻意裝扮,小院牆角處,翠竹瀟瀟,石筍突兀,另一側,金桂幽蕊,簇簇生輝,風過時,陣陣帶着水汽的幽香撲鼻沁人,而縱觀整個小院,居然一株菊花也無。
“四公主似乎很喜歡桂花?”風細細若有所思的道了一句。
宇文琳琅聞聲,早大笑起來:“你眼睛倒尖,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其實我四姐並不是那麼喜歡菊花,只是因爲懿德先皇后生前喜歡菊花,所以旁人就理所當然的以爲她也喜歡了!”
懿德先皇后,正是四公主宇文瓊玉的生母,只是多年前,便已薨逝了。
二人正說着話,那邊早有宮女迎了上來見禮。風細細眼見有人來了,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二人跟在那宮女身後,一路入了正屋。裡頭的人,顯然早已聽到了外面的聲音,眼見二人進來,少不得略略起身。四公主當前,風細細自是不好先與瞿菀兒敘舊,當下目不斜視,先自恭恭敬敬的朝宇文瓊玉行了一禮。
見她行禮,宇文瓊玉不免笑道:“內室裡頭,這些禮數能免只是免了吧!”說着,竟也不示意屋內諸宮女。而是親自上前,扶住了風細細。
風細細倒沒料到這位公主如此周全,一愣之後。畢竟勉力行了一禮,而後才就勢站起,朝宇文瓊玉看了過去。宇文瓊玉看着也不過二十餘歲的模樣,身材高挑,面容消瘦,家常穿着蜜合色織金緞面小襖,下拖桃紅百褶綾裙。通身上下全無公主銳氣,反透出一股子楚楚可憐的韻味。倒讓風細細大大的意外了一番。她心中詫異,面上也不免露了幾分出來。
目注風細細,宇文瓊玉溫聲又道:“風家妹妹如今可真是長成大姑娘了!若是瞿家姑姑見了你現如今的模樣,可不知有多麼開心。只是可惜……”她說着,卻長嘆了一聲。
她這一番話,卻說得情真意切,神情亦極真摯哀慟,卻讓風細細又吃了一驚。
好在一邊的瞿菀兒覺出她的意外,已笑吟吟的走了上前爲她解圍:“這要說起來,風家表妹怕是足有十年沒見過四姐姐了!”
風細細聽得連連苦笑,足有十年,這也就是說。風細細上次見到宇文瓊玉,才只有四歲,也難怪她對宇文瓊玉竟會毫無印象了。她也不是個不懂事的。瞿菀兒既給了她臺階下,她自然也就順坡下驢的朝宇文瓊玉一笑,只是面上免不了帶了幾分尷尬。
宇文瓊玉回她一笑,便牽了她的手,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又上下打量了她一回:“從前常聽人說你體弱。今日一見,才知道那些人是言過其實了!”
這個問題。風細細真是無法解釋,只得笑笑道:“好教公主知道,自打前次病重,險些不治之後,我這身體莫名的就好了起來,卻連自己也都有些鬧不明白呢!”
宇文瓊玉點頭道:“原來如此!想來那病就是妹妹命中的劫難了,如今大難已了,後福將至,此後半生必能順風順水,平遂安然!”
風細細對此除卻點頭稱是,倒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好在這時,外頭卻又走進一名宮女來:“開席的時辰已快到了,奴婢等伏侍公主更衣吧?”
宇文瓊玉聽得柳眉一蹙,但她畢竟也沒說什麼,只點了點頭,起身道:“幾位妹妹稍坐片刻,容我換身衣裳!”言畢起身,繞到一邊的八幅紫檀木繡山水屏風後頭,幾名宮女見狀,忙捧了衣裳,快步跟上。
屏風後頭傳來窸窣的織物摩擦之聲,這邊瞿菀兒卻終於找到機會開口道:“稍後由琳琅陪四姐姐出去露個面就好,妹妹只則使個婢子出去,只說忽然頭暈,要歇息片刻!”
風細細對此自然並無異議,誰料宇文琳琅卻是不肯:“依我說,細細也與我們同去吧,不過是露個臉,略說幾句話的事,又何必非省了這片刻工夫,平白讓人暗裡嘀咕猜疑!”
風細細一聽這話,便知瞿菀兒今日是不打算出去了,若依她心思,其實也不想出去,但若只使人帶話,以她的身份,又似乎太過託大了些。她心中一時委決不下,不覺蹙了眉。
不無詫異的看了宇文琳琅一眼,瞿菀兒道:“難得你與細細竟這般投契,也罷,你既讓她去,那就去吧!”她是真心覺得詫異。她比宇文琳琅大了幾歲,幾乎可以說是看着宇文琳琅長大的,故而很清楚宇文琳琅的性子,更知道她其實並不容易親近。
事實上,她所以一到四公主府,便命人去尋風細細,也是怕她人生地不熟,在別人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下,吃了啞巴虧,卻沒料到宇文琳琅居然先一步就去找了風細細。她也是個明眼人,自然看得出宇文琳琅是真心將風細細視作朋友,也因此更加詫異不解。
至於讓風細細留在風臨院陪她,卻是想着劉氏也在公主府,她若露了臉,卻難免與她碰上。她固然不懼劉氏,卻也不想違拗祖父的意思。更不說這裡乃是公主府,她與劉氏若真爭鬥起來,宇文瓊玉面上須不好看。二來她也頗有幾句私房話兒想單獨同風細細說,若錯過了今日,卻又不知何時才能再找到機會。
至於讓風細細託病一事,她也早想好了,讓風細細藉口身子不適,留在內院,當晚留宿一夜,次日再請宇文瓊玉派車送她迴風府,真是既掙足了面子,又省了應酬,何樂不爲。
不過依照目前的情勢來看,這一切倒都可以省了。
宇文琳琅是什麼人?當朝公主、今上最寵愛的女兒、其母又是執掌後宮多年的貴妃、兩位哥哥,也都深得聖眷,毫不誇張的說,有她一人,足可勝過三個瞿菀兒。
三人正說着話,那邊宇文瓊玉已換了衣裳出來。一襲華貴大氣的正紅緙絲丹鳳朝陽對襟長褙子,鵝黃挑線綾裙,頭戴鳳冠,鳳口流蘇熠熠生輝,生生將她原本略顯消瘦的面容托出了幾分雍容華貴之氣。她這一走了出來,便笑道:“你們可都商量好了嗎?”
瞿菀兒忙笑着起身道:“已商量好了,就聽十七妹妹的吧!”
宇文瓊玉笑道:“正該如此!說到底,你一人爲她撐着,也太勢單力孤了些!”
在她面前,瞿菀兒怎敢又託大:“細細是我姑母的女兒,我照顧她,本是分內之事!四姐姐與十七妹妹肯幫我,我已是感激不盡,又怎敢再奢望其他!”
宇文瓊玉聞言,倒不禁嘆了一聲道:“瞿家姑姑性情溫柔,於我也算是良師益友,細細是她獨生女兒,你又求到了我面前,我若再坐視不理,日後又何顏見故人於泉下?”
口中如是說着的同時,宇文瓊玉轉而看向風細細:“日後有暇,不妨常來我府上坐坐!我雖不能幫得你太多,但偶爾爲你撐一撐場面,卻還是辦得到的!”
風細細聞言,少不得行禮相謝。宇文瓊玉也不肯受她的禮,只笑着扶住她:“好了好了,纔剛說了日後要時常往來,你便行禮不迭,這般客氣,哪裡還有自家人的樣子!”
宇文琳琅也在旁笑道:“細細你可真是厚此薄彼,四姐跟前,就乖巧有禮,在我面前,卻是有一說一,偶爾還要嘲笑幾句,可不令我傷心!”
風細細聽得哭笑不得,然礙於宇文瓊玉在側,卻也只能無奈的白她一眼。
她這裡固然不好開口辯解,瞿菀兒那邊卻是言笑無忌:“這話若果如十七所言,傷心的該是四姐姐纔對。你看看你,這般生分,又怎對得住四姐姐的一片好意!”
風細細自覺這話不好應答,也只得抿了嘴兒笑,面上隱有赧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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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有事,趕稿太急,今天稍微修改了一下,雖然不妨礙閱讀,但還是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