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八月十四,厚嬸一早便進了府,送了好些應節的時令水果並各色糕餅雜物。風細細見她來了,心下既覺意外,又頗驚喜。一時見過禮後,忙命嫣紅取了杌子來,請厚嬸坐下。
嫣紅一面招呼着厚嬸坐下,一面卻喚了紫玉來,讓她過去小廚房看着風細細的燕窩粥。風細細這屋裡,如今共是六名丫鬟,然大戶人家的規矩,粗使丫鬟若不經傳喚,等閒是不在內屋伺候的。紫玉初來乍到,雖說不像是劉氏的人,但人心隔肚皮,到底如何,卻還有待觀察,因此厚嬸一來,嫣紅便忙尋了藉口,打發了紫玉出去,好方便風細細與厚嬸說話。
一面謝座坐下,厚嬸一面道:“小姐這屋裡如今總算是成些體統了!”言下甚是欣然。
風細細聽得一笑,知她是說這屋裡添了幾名丫鬟,總算是有些世家小姐的體統了。她雖對這些並不在意,但也知道厚嬸乃瞿氏夫人從前的身邊人,又是出身連國公府,自然較爲講究這些,因此也並不多說其他,只擡手一指正捧了茶進來的碧瑩,道:“這是碧瑩!”
她雖交待了嫣紅,讓嫣紅覷空出去,同厚嬸說一說王媽媽之事,但因這一二日嫣紅一直沒得着空出府,因此這事卻還不曾同厚嬸說起。在風細細看來,擇日不如撞日,既然厚嬸今兒來了,倒不如就當着碧瑩的面,直接問一問此事。
厚嬸雖不明風細細之意,但從纔剛嫣紅支了紫玉出去,卻讓碧瑩入內奉茶,她便知道,碧瑩必然是得了風細細信任的。朝着碧瑩展顏一笑,她道:“碧瑩……”這兩字才一出口,她便覺這個名字似有些熟悉,不期然的一挑眉頭,她忽而開口問道:“碧瑩?你是王媽媽的女兒?”
碧瑩這個名字,她從前雖已有所耳聞,但卻無緣得見,卻是直到此刻,方纔若有所悟。
將手中的紅漆茶盤擱在一邊案上,碧瑩奉過茶後,這才笑着朝厚嬸一禮:“碧瑩問瞿媽媽安!”厚嬸這兩個字,卻是關係較爲親近之人才能喚得,尋常之人,見着厚嬸,卻都稱呼一聲瞿媽媽。碧瑩這是自忖自己與厚嬸初次見面,不好上來便套近乎,故而仍喚她做瞿媽媽。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厚嬸笑道:“原來真是你!我還想着這名兒怎麼竟這麼熟呢!”
風細細一直笑吟吟的在旁看着,及至聽厚嬸這麼一說,她這纔開口道:“說起來,碧瑩所以會來我這裡,卻是託了李媽媽的福呢!”
陡然聽了這話,厚嬸不覺一驚,立時擡眼看了過來。風細細本已打算好了,是要將這事拿了出來,同她商量一番的,因此更是毫不遲疑,當即將碧瑩先前所言一一說了。
厚嬸聽得面色連變,好半日,才冷聲道:“想不到大小姐竟做出這事來!真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說到最後一句,那言辭卻恰似是從齒縫中迸了出來一般。
想着風柔兒,風細細心中也是好一陣厭惡。對風柔兒,她本來倒算不上多麼痛恨,桂花林那次,也是因爲風柔兒實在太過目中無人而致。幾隻老鼠,對於她這樣的人來說,自然算不上什麼,但對本就身體虛弱,又素性怯懦的風細細而言,這一驚之下,說不準便真要了她的命去。所以說,風柔兒此計雖然對她無用,但這份惡毒的心思,卻委實令人髮指。
“厚嬸心中有數便是,也不必吵嚷出去!”她徐徐道,面上神色卻自沉凝。
會意的點點頭,厚嬸道:“此事確是不宜吵嚷出去!只是小姐往後卻須多多小心了!”她是連國公府的家生子,自幼長在後院,對於後院內這些個陰私之事,心下自是清楚明白得很,更知道即或風細細將這事捅到了風子揚面前,爲着風家的聲譽,風子揚也會斷然壓下此事,不允外傳。而風細細在風家的狀況,只怕更是岌岌可危,於己卻是大不利。
深深看一眼厚嬸,風細細忽然問道:“這幾年,厚叔與連國公府可還有什麼聯繫沒有?”
厚嬸一驚,過得一刻,這才小心答道:“偶有往來!”
她口中雖說着偶有往來,但風細細一看她的面色,便也知道,兩廂往來,絕非只是偶爾而已。沉吟片刻之後,她慢慢的道:“聽說大舅舅膝下有一愛女,比我大了四歲!”
厚嬸聽得目光微動,看向風細細的眼光便也益發的驚詫,口中卻笑道:“小姐難道竟忘記了,你們小時還在一道玩過!只是如今是久不往來了!”
風細細頷首,下一刻卻又說道:“中秋過後,我打算過去凝碧山別院住上些時日!聽說那裡秋景極好,只是不知道我那表姐有沒有興致與我同賞紅楓呢?”
厚嬸聞聲,卻是全不遲疑,當即答道:“小姐既有此意,我們兩口子必定盡力而爲!”
風細細這話聽在她的耳中,自然知道,自家小姐這是有意修復與連國公府的關係了。而這一點在厚嬸看來,倒也並不是什麼難事。說到底,風細細也是瞿氏夫人之女,身上流淌着一半連國公府的血,只要她肯靠過去,連國公府斷不會拒她於千里之外。
這麼一想,厚嬸心中不覺好一陣輕鬆,略帶嗔怪的擡眸看向風細細,她道:“小姐早該這麼做了!”在她看來,若是風細細早早如此,又豈會有這幾年的這些個磨難。
風細細笑笑,倒也並不解釋什麼。厚嬸此來,原先只打算送些節下用得着的物事來,說過了這些話後,又略說了幾句閒話後,便站起身來,打開自己提來的紅漆螺鈿食盒,卻從裡頭取出一隻不大的匣子來,雙手奉與風細細,且道:“這個,是我家那口子命我帶了來給小姐的!”
風細細一怔,不覺仔細的打量了一眼厚嬸,見厚嬸面上滿是笑容,眼神之中更隱有鼓勵之意,便也隱約猜到了這匣子內放的是何物事。伸手接過匣子,她正色的道:“厚嬸回去,勞煩替我帶一句話給厚叔,只說:這幾年,辛苦他了!”
這話雖只尋常,但聽在厚嬸耳中,卻只覺既是貼心又不過火,心下好一陣感動之餘,她卻連連搖頭道:“小姐言重了!言重了!”說話間,眼眶卻已不由紅了。瞿氏夫人過世之後,她與瞿厚夫婦二人守着一個泥塑木雕一般的風細細,卻是愈守愈覺全無一絲希望,真真是走亦不能,留亦無力。而如今,眼見風細細有如此改變,怎由得她夫婦不暗下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