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和舒雅正聰明,這樣豈不是讓姑姑無路可走了。”
周皇后不知道是該憂還是該喜,皇家的孩兒大多早慧,她這個單純的女兒,終於也要慢慢懂得這個後宮的生存規則……
周皇后嘆了口氣,輕輕握了握四公主的手,口裡呢喃一句:“……這樣也好……”復而語氣變得清明起來,提了聲量:“雲榮你留下,我和舒雅過去!”
文榮昨兒個是歇在正殿裡間裡頭的,嬤嬤走在前頭,一撩簾子,就是滿鼻子的藥味。
而文榮神情怏怏地躺在羅漢牀上,初夏的天兒了,身上還搭了一條薄毯子,額上還箍着一個抹額,身後靠了個厚厚的絳色喜噶紋軟墊子。
文榮一見周皇后身後還跟着個舒雅,再無他人,便似笑非笑地勾了勾脣角:“皇后娘娘是怕單個兒見我?舒雅不過是四公主的玩伴而已,能有什麼分量,帶她來做什麼,還是她能幫你做什麼呀?”
舒雅低眉順目地行了禮,沒搭話,她頭一次看見文榮一張臉刷白的臉,心裡暢快得像有個小人兒在敲鑼打鼓做排場。
周皇后也不惱,笑盈盈地在雞翅木太師椅上落了座兒,帶着輕笑說道:“棒打落水狗,向來不是本宮的套路,皇上今兒個責難了孫大人,也不曉得文榮你心裡頭是什麼滋味”
“什麼滋味?我哪有什麼滋味?一個小小的御史,能讓我有什麼滋味?”
文榮一時間摸不透皇后到底知不知道她與林穆遠的關係,從皇后昨兒個的態度來瞧,再到今日的洋洋得意,實在不像知道真相的樣子……
周皇后輕聲一笑,見案桌上擺着的碗口大的芍藥花,有一朵已經是蔫蔫的了,乾脆撩了袖子一把將那朵花掐了下來,嘴角抿了抹笑。
“孫大人是忠臣又是能吏,縱然是出身低了點兒,你也是二嫁了,肚子裡頭又還懷着人家的種,你就是想賴也賴不掉的。”
周皇后轉身將那朵花遞給嬤嬤,面容十分關切地勸:“女人家盼個什麼?不就盼個丈夫孩子好嗎?與其讓皇上一直責難着孫大人,還不如尚了你,到時候成了一家人,皇上就不得不慈眉善目地對孫大人了……”
文榮聽着,本就是故作鎮定,如今心裡又開始慌了起來,一把將抹額扶上頭去,厲聲打斷周皇后的話兒:“我不是說我要見母后嗎!”
周皇后一笑,傅家在經營西北,她入宮這麼多年,若是連一個鳳儀殿也守不賺一個消息也鎖不住,那這個皇后她趁早莫當了。
太后就算是知道了文榮在鳳儀殿裡頭,可皇上昨夜不也在嗎?
太后素來不敢幹涉乾元帝的事情,早晨沒傳出什麼消息來,以太后的性子,多半會等到乾元帝進後宮再行動。
“母后到底年歲也大了,好消息入她老人家的耳朵裡就行了,等皇上過來指了婚,再讓人把消息遞到慈和宮去也不算晚。”
周皇后仍舊笑意盈盈,還探過身去將抹額給文榮輕扶正了。
文榮氣結,心頭一波動,小腹便隱疼了起來,太后不在,
她就像沒了主心骨似的,邊朝旁邊的宮女使了眼色,邊一聲冷哼,側開頭避開周皇后的手,厲聲出言:“你是媳婦兒,母后是婆母,你是皇后,母后是太后。無論論公論私,你都算作是忤逆!”
“你說誰忤逆!”
周皇后扭身朝後看,皇上面色冷峻踏步進來,一句話說得低沉。
周皇后連忙起身問禮,舒雅斂首低眉屈膝。
乾元帝將周皇后扶起,一雙眉蹙得緊緊的,擡了擡下頜,指着舒雅:“她怎麼也在這裡?”
“臣女聽文榮公主有些不好,特地來瞧瞧她的……”舒雅垂下眼瞼,神色怯怯的,偷偷看了看文榮又迅速轉過頭來。
小姑娘欲語還休的神色讓乾元帝想到了四公主,又想起舒雅多舛的命途,乾元帝嘆口氣,溫聲說:“屋子裡頭藥味大,要是染上病了可不好,雲榮身體一向不好,你等會又要陪雲榮玩耍,還是快去花間歇着吧。”
舒雅點了點頭,眼珠滴溜溜地轉,臉上盡是後怕:“怪不得雲妃娘娘昨日又懷疑四公主生病了……”
乾元帝見兩顆跟西域葡萄似的眼珠子轉得機靈,一直陰霾的心情好了一點,又聽舒雅後語,不禁蹙了蹙眉頭。
這個雲妃,四處惹事!
周皇后看着舒雅告黑狀,心頭哂笑,這個傻孩子,她下的令讓雲妃禁足,哪裡需要她來解圍!
“雲妃最近有些輕狂,她又嚷着腦仁疼,我已經讓她在自個兒宮裡頭歇幾天了。”
周皇后瞥了眼臥在牀上半死不活的文榮,三言兩語解釋了,讓嬤嬤帶舒雅出去,口裡說着:“舒小姐心好,鬧着要過來瞧文榮,我也拗不過,如今聖上過來了,總算能將夜小姐帶出去了。”
乾元帝笑着擺擺手,舒雅是雲榮喜歡的玩伴,他自然寬宏大量。
嬤嬤應聲牽過舒雅的手出去。
文榮一嗤笑,這舒雅也不過如此,上次要不是有林殊宇幫忙,她早就弄死舒雅了,如今看到真是晦氣。
乾元帝一聽文榮的笑聲,火氣又噌噌地往上冒起來。
“你也好意思說皇后忤逆?昨夜你疼得慌,朕是你皇兄,又心疼你,便將這事兒拖到今日,再說你不僅不檢討,還敢厲聲斥責你嫂嫂?”
乾元帝偏題嚴重,周皇后心裡頭嘆口氣,一把攔住乾元帝想要踱步過去的身體。
“文榮身子還弱着呢!您就不能好好說話?”
周皇后帶了些嗔怪,眼神蔑了眼文榮,溫聲緩語道:“拖到今日便是極限了,一日一日地過,文榮的肚子就一點一點地大起來,昨兒個這麼些人都聽見了看見了,若不早做決斷,怕是瞞不過去的”
乾元帝面上忍着氣,終是忍不住開口:“昨兒個你和長安都攔着不要落胎,文榮又哭求,朕就不該一時心軟,如今後患無窮!”
“皇兄!你就賞一碗落胎藥下來,妹妹一口喝下去後,你就再賞碗毒藥,一屍兩命,倒也乾淨!”文榮哭得抽抽搭搭,頭靠在羅漢牀柱上,痛不欲生。
“
皇上!”
周皇后面露憐憫,看了眼文榮,再去拉乾元帝的衣角,急急道:“文榮是一時糊塗,可孫大人也未必就不是良配!皇上,您莫早下定論,文榮孩子也懷了,也死心塌地地跟着孫大人了,撒出去的水還有收回來的?文榮,你說是吧?”
文榮將頭低低垂下,眼裡映滿了蠶絲被上繡着鋼,福氣福氣,別人都說她有福氣可她一生坎坷,哪裡得到了福氣?
手不由自主地縮了起來,慢慢攥成了一個拳,尖尖的長長的指甲刺破掌心,鑽心地疼。
她一直在避免正面承認,好像這樣就還有一線生機似的。
文榮的沉默讓乾元帝的怒火愈盛。
“讓她說?她除了求朕留下這個孽子,還會什麼?金枝玉葉,養尊處優長大,就可以爲所欲爲了嗎?朕是皇帝都不能隨心所欲,她卻還要讓別人跟在她後面,處處幫她收拾殘局!”
乾元帝冷聲說,又想起昨夜裡鄭院判的話‘長公主年歲也不算小了若是這個孩兒不要,這輩子大約都生不了孩兒了……’,又看文榮全無血色的一張小臉,再開了口。
這次的語氣卻緩和了一些:“朕今兒個細細瞧了瞧孫景宇,身長九尺,三庭五眼長得都還好,個性雖是木訥了些,但是算是個老實人,廣平王也是你姐夫,幾下能搭上關係倒也划得來。”
周皇后從來沒有覺得乾元帝會不妥協,乾元帝年紀大了,身體又愈發不好,心軟的毛病與日俱增,再也沒有年輕時候的殺伐果斷了。
文榮的頭越佝越低,周皇后也不催她,立在一旁似是想起來什麼,開口說道:“昨兒個爲二皇子相看,確定了人再隔個兩年也得娶進門了,文榮的婚事要不趕早,要不趕晚,否則和侄兒一道嫁娶這是什麼道理?”
皇上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將眼落在文榮身上,只等她開口,心裡卻鬧不明白了,孫景宇分明是她先看上的,珠胎暗結怎麼他妥協了,文榮倒還退了回去了?
乾元帝的眉頭重新蹙緊,一雙薄脣抿得緊緊的開口便問:“你若是在意孩子的問題,只管放下心來現在定親,左右都是二嫁二娶,兩三個月就嫁進去後,朕去幫你說道,生了孩兒就搬到宮裡頭來賺住個四五個月份。到時候孩子的生辰一瞞下來,誰還能說什麼?”
乾元帝想的也算是萬全,其實說一千道一萬,乾元帝現在年紀大了,既心軟,又開始想多做一些好事,爲年輕時候的孽債贖罪了。
否則也不會愈發眷念周皇后,還想將未來的事情準備好,讓周皇后可以安穩當上皇太后……
周皇后心頭一嘆,微不可見地甩了甩頭,走到這一步,還談什麼舊情?
文榮還是沒話,一雙手縮在被裡,周皇后能隱隱約約看見兩個拳頭,還曉得忍?還曉得不開腔?
你逼着陷害我的時候,怎麼沒見這樣的形容!
乾元帝將什麼話都說了,文榮還是沒反應,耐心耗盡直直甩了一句話:“要麼抓緊時間嫁進孫家,要麼一碗藥喝下去!自己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