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入朝,卻見到了不同以往的事情。戶部尚書周帆,戶部左侍郎易少東,在見到朝堂上那幾口紅木箱子的時候,臉色便有些僵硬起來。
更別說旁的戶部官員了,對於這些個紅木箱子,他們太熟悉了!
皇上是帶着輕淺的笑意走出來的,見到衆人後,和顏悅色的問道:“周愛卿,你認不認得這幾個紅木箱子?”
周帆走出一步,躬身行禮,上前答道:“回皇上的話,依微臣愚見,這幾口紅木箱子,應該是三年前賑濟兩湘水災,以及一年前賑濟山東蝗災的封箱。”
皇上不置可否,掃了一眼身邊的掌事太監李公公,指着那幾口大紅木箱子說道:“去給周大人把這箱子打開,讓周大人仔細分辨分辨。”
皇上的話,聽不出喜怒,甚至於,皇上的語氣較之以往,還多了些許的和聲細語,可隨着李公公一揚手中的拂塵,將那幾口紅木箱子打開,衆朝臣都不說話了!
因爲那是滿滿的銀條,那麼多箱子,滿滿的銀條!
除了戶部的人,還真真是沒有人見過這麼多的銀子的!
皇上的話,依舊是溫和的,溫言細語的問道:“周愛卿,細細分辨一二,再來答話!”
縱然戶部尚書爲官多年,縱然他在官場中摸爬滾打了一輩子,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是有些心慌的,可是他告訴自己,皇上是不會發覺的,若然發覺了,就不會這般問自己了,定然是要直接問罪的!
周帆抱着這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是了,這銀子不是從自己手中拿出去的,是皇上從旁人手中拿到朝堂之上的,便是要查,也查不到自己的手上!
周帆趁着查看銀兩的時候,偷偷的瞄了一眼永樂侯,見到永樂侯的額頭滿是汗水,周帆的眼睛微眯,看來,這銀子定然是從永樂侯府搜出來的!
周帆心安了一些,這樣總是好的,即便他拿不到這些銀子,卻也不會因爲這銀子受過,這便是當下最好的結局了!
周帆心下大定後,語氣與姿態都鎮定了些,細細的摩挲了幾個箱子中的銀兩,實際上,這三十一萬兩銀子,裡面有五萬兩都是出自他的府邸。
他在這三年中,用那五萬兩銀子結交旁的大臣,花銷不小,但也收穫頗豐,最起碼,這朝中如今有多半數的大臣,都是與他站在一處的。
雖然交出了這些銀兩,但周帆不是沒有私藏的,所以即便是拿出這些銀子來,對他來說,也不算是傷筋動骨的,只要他能夠繼續坐穩這個戶部尚書的位子,將來還有大把的銀錢!
這般想着,周帆鬆了口氣,躬身行禮,向皇上回道:“依微臣愚見,這些銀兩卻乃當初賑濟水災與蝗災的銀子!”
皇上輕呵一聲,竟然人聽出了嘲諷的意味,“這裡是三十一萬兩銀子,朕三年前,賑濟兩湘水災給了三十萬兩,一年前,山東蝗災,撥了二十萬兩,總計五十萬兩銀子!”
“如今,這大殿之上,竟然有三十一萬兩賑濟銀子!”皇上終於勃然大怒了!
就連皇上龍椅跟前的高几,都被皇上一下子推落在地,順着那幾節臺階,咕嚕嚕的滾了下來,一直滾到了周帆的腳邊!
戶部尚書周帆眼睛微微一轉,想着自己的應對之策,在皇上的下一句話,脫口而出之前,周帆“噗通”一聲跪落在地,慷慨陳詞。
“請皇上徹查此事!兩湘與山東的百姓就靠着這兩筆銀子,結果這銀兩竟然在此處有十之五六,百姓們流離失所,此乃動搖國之根本之舉啊!皇上!請皇上徹查!”
皇上的怒火就在戶部尚書周帆的這句話中,頓住了,一場勃然大怒,因爲周帆的這句話,竟然是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
即便那地上的高几,觸碰金石地磚的聲音,還在磕碰着,顯示着方纔的那場震怒,可皇上接下來要說的話,卻是生生的,被周帆的話,堵在了喉嚨中!
“好好好!”皇上連聲讚了三聲好字,誰也不知道,皇上這三個好字,說的是什麼?
皇上又恢復了平日裡的冷峻神色,彷彿自己方纔的舉動只是小孩子胡鬧一般。
“周愛卿來說一說,你是怎麼看待此事的?”
周帆偷偷的緩了口氣,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回皇上的話,這銀子,當初是皇上親口下旨,戶部親自領旨封箱,送往兩湘與山東的,如今卻有多半數的銀子在此處,定然是中間的官員,中飽私囊,偷偷的剋扣了老百姓的救命銀子,請皇上徹查!”
皇上的脣角噙了一抹笑意,他還是頭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是用了這樣一個聰明的人,做戶部尚書。
皇上一直以爲,面前的人,是愚鈍的,是無知的,纔會剋扣了這麼多的銀錢,中飽私囊,卻原來不是。
這個戶部尚書周帆,很是聰明,聰明的有些狡詐,如同狐狸一般!
皇上掃了一眼周帆,扭頭看向了朝堂之上的大臣,竟然是有大半數的人,脣角是帶了笑意的,可見他們都是支持周帆的!
皇上猛然一眯眼,有人用着他的銀子,在收買他的人,這着實是一樁讓人惱火的事情!
可就在這個時候,皇上突然覺得很有意思,他有多少年沒有經歷這樣的爭鬥了呢?
“戶部左侍郎易少東,右侍郎宋之章,你們兩個人出來說一說,你們的戶部尚書說,這下頭的人,是中飽私囊的,你們兩個是周帆的下級,你們倒是說說,這三十一萬兩銀子,是從哪裡來的?”
皇上帶着笑意看向兩人,但話語中的意思,卻是讓人無法覺得如沐春風的。
宋之章很是沉穩的一躬身,行禮如儀道:“回皇上的話,微臣只管賬目清算,賬目上,這五十萬兩銀子,都是送往兩湘與山東的,微臣並不知道,爲何這銀子會出現在此處!”
宋之章沒有說謊,因爲戶部尚書周帆並不完全信任與他,反而更倚重左侍郎易少東一些,實際運作上面,宋之章是完全不知情的。
不過這並不意味着,宋之章就是沒法子知道,這銀兩的大致數目的,誰讓這宋之章在算賬上,是一把好手呢?
這賬面上五十萬兩銀子確實是走了出去,可戶部尚書以及左侍郎的一些開銷,早已經讓宋之章生了疑,可他本着小心謹慎的原則,只是將這件事情掩藏在了心底裡。
戶部左侍郎易少東此刻是有些後悔的,後悔自己爲何要成爲戶部尚書周帆的左膀右臂,若是他平日裡也跟周帆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他也就可以如宋之章一樣,一推二六五!
易少東硬着頭皮上前說道:“回皇上的話,微臣與周大人一起,將這銀子封箱送出的,只是不知道,這銀子爲何會出現在此處!”
皇上嘲諷一笑,指着跪地的三人說道:“哦,這意思是說,從戶部撥出去的銀子,你們三個人,全部都不知道爲何?爲何這送出去的銀子,又會回到了朝堂之上?”
戶部尚書周帆首當其衝,“微臣愚昧,請皇上徹查!”
“你……確實是夠愚昧的!”皇上冷哼一聲,指着三人說道:“戶部的差事,你們三個人算是領頭的了,如今朕問起來,卻是毫不知情!好!當真是好!”
周帆眼球一轉,心思早已轉了幾個彎彎,揚聲說道:“微臣有負皇上所託,實在惶恐,戶部失察,還請皇上責罰!”
皇上深深的看了周帆一眼,責罰的是戶部,不是他周帆,徹查的也是戶部,不是他周帆,這話說的當真是漂亮的。
他已經派了幾波人去查戶部的事情,依舊是一無所得的,董珺昊這次的動靜,終於逼得他們有所動作了,只是這一次,他們卻是借了永樂侯府的手!
自己的這些個朝臣們啊,實在是太聰慧了!
皇上微微閉了閉眼睛,他不能將這樣一個爛攤子留給自己的兒子啊!
就在所有的人以爲,這樁事情又會在徹查之下,不了了之的時候,皇上突然間睜開了雙眼,那雙眼眸如閃電一般掃過衆人。
那目光中有着洞察,有着瞭然,彷彿一切都已經被皇上看在了眼中!
“宣董珺昊!”皇上四個字,戶部右侍郎宋之章的脣角帶了笑容,自己這次算是押對了寶了!
戶部尚書與戶部左侍郎卻有些恨恨的,若不是董珺昊,他們不會被逼得要將到嘴的銀子吐出來!
李公公甩了甩拂塵,上前一步,高聲唱道:“宣從四品千牛衛中郎將董珺昊!”
李公公的高聲唱和,讓一些老臣眼眸微眯了眯,是了,董珺昊乃是千牛衛中郎將,他是武官啊!
皇上這次竟然讓一個武官去徹查戶部的差事?縱然有莊郡王爺的情份在,可這樁事情到底是有些匪夷所思的,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公公的眼睛也是微眯的,這個董珺昊啊,怕是從今往後,都要帶着光暈出現了呢。
就如現在一般,宮殿門大敞,朝陽下的董珺昊,周身都圍繞着一圈暖洋洋的陽光,一步步走向朝堂……
李公公心想,這文武雙全的二十來歲的肱骨之臣,這近百年都是沒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