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來,先在枕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對等在牀前的小蓮說:“去給我找一套太監服來。
“您要那個幹嘛?”
“當然是穿了。”
“您要穿太監服?”小蓮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我朝她揮了揮手:“你很囉嗦,我想變變裝不行啊,快去找啦。”
小蓮去了半天,沒拿來太監服,倒是把劉嬤嬤等幾位管事嬤嬤找來了,幾個人圍在牀前問我要幹什麼。
我索性告訴他們:“我要出宮,要逛街,還想去洗溫泉,自從來的時候你們帶我去那兒住過兩天,以後再沒機會去了,我很懷念呢。”
嬤嬤們大驚失色:“公主,您的傷都還沒好,哪裡能逛街?”
“誰說的,我已經好了。”我把睡袍揭開給她們看,雖然受過傷的地方膚色新嫩,跟周圍的皮膚有明顯對比,但傷口已經完全癒合了。
嬤嬤們還是不肯,一起勸着:“公主受了那麼重的傷,差點連小命都丟掉了,最起碼也要再養三個月才能出宮。就連去春熙宮,太后也讓我們準備了一乘軟轎,是公主說要走動走動,這纔沒用的。現在公主居然要逛街,那街上人多,挨挨擠擠的,萬一碰到傷口,弄得裂開了,可怎麼好?”
我知道她們顧慮什麼,笑着說:“放心,不會連累到你們的。你們就說我偷跑出去的,你們不知道。”
她們更急了:“那還留着我們有什麼用?連公主出去了都不知道,這瑤光殿所有的人統統都是廢物,活着只是浪費糧食。”
到最後,她們全體跪下來哭求。這一哭,把殿裡其他人也哭來了,在我面前跪成黑壓壓的一片。
我嘆着氣道:“好了,好了,都起來吧。你們哭成這樣,讓外面的人聽見了,還以爲殿裡出了什麼大事,比如,我的傷突然惡化不治。”
“啊?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劉嬤嬤合掌當胸,連連禱告,其他宮女也學着做。
看她們這樣,我早就心軟了。她們只是下人,在宮中當差,但求平安度日。我如果由着自己的性子鬧騰,不出事還好,一旦出點什麼事,首當其衝就是她們遭殃。
所以,我決定不偷跑了,索性走明路。
思慮已定,我便問她們:“太后現在人在哪裡,你們知道嗎?”
“還在朝堂上吧。”有人答。
“那派個人去朝堂外找崔總管問問,看大概什麼時候散朝。”
“是。”一個小太監答應着去了。
我微笑着吩咐小蓮:“給我收拾幾件衣服,我要出去住一段時間。”
“公主……”劉嬤嬤再次露出哀求的眼神。
我安慰她道:“放心,我不會偷跑的,我會先去見母后,母后批准了我再動身,這總行了吧?”
“太后不會準的。”劉嬤嬤嘀咕着。
“那是我的事,給我準備行裝是你們的事,小蓮你還楞着幹嘛,快去呀。還有,任何人問起,只說我出去休養了,具體地址不詳,因爲我需要靜養,不想被打擾。”尤其不想被某個人打擾。
那天太后下朝後,我在她回宮必經的一處小亭裡等着她,求她讓我出去休養一段時間。
太后一開始死活不同意,我懇求道:“我只是想避開一個人,至少最近一個月不要跟他見面,免得我老是忍不住懷疑這,懷疑那,自己心裡難過,他也不好受。”
如果一切都是我多想,那件事完全是冤枉他的,我問東問西只會影響兩個人的感情。在事情的真相尚未揭穿之前,我不想跟他鬧翻,畢竟他是皇上,是這座皇宮的真正主人,能跟皇上維持和平我肯定會努力維持的。
聽我這樣說,太后的口氣有點鬆動,不過她還是顧慮重重:“你在宮裡,有什麼事可以馬上傳召太醫,到外面就沒那麼方便了。”
這倒好解決,我提議道:“母后如果不放心,可以現在就傳召兩個太醫,讓他們隨行就是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問:“那你想去哪裡呢?”
“漪瀾別苑,上次來的時候在那裡住過兩天,感覺挺好的。那時候剛經過了兩個月的長途跋涉,身體真的很疲累,在溫泉裡泡泡,整個人輕鬆多了。”
太后馬上想到了一個問題:“你身上的傷,能泡溫泉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泡,到時候如果覺得不舒服,少泡點就是了。不過我嘴裡說出來的是:“沒問題,傷口早就癒合了。據說溫泉能治病呢,有人得了皮膚病,搔癢難耐,找個溫泉泡泡就好了。溫泉既然能治皮膚病,肯定對治傷也有好處了。”
太后狐疑地看了我幾眼,朝亭外吩咐道:“小福子,你去一趟太醫院,把樑太醫和胡太醫找來。”
打發走了小福子,又轉向我說:“這件事還是要聽聽太醫的意見,比如,你現在的身體是否適合遠行,是否能泡溫泉。“
我笑了起來:“不過是京郊而已,一天能打一個來回,哪裡就是‘遠行’了。”
“對你的身體來說就是遠行”,她瞪了我一眼:“是皇上惹你生氣,又不是母后惹你,結果你連母后都不要了,要自己跑到外面去住。”
我討好地在她肩頭蹭啊蹭:“那要不,我們一起去休假?讓皇上一個人忙得雞飛狗跳去。”
我不過是開句玩笑,沒想到太后竟然說:“也行,我們孃兒倆一起去,朝廷這邊有皇上和琰親王撐着,區區一個月也不至於鬧出什麼大亂子。他們倆都病倒的時候,還不是我一個人撐着的。”
我感動得難以言語。因爲我知道她爬到今天的位置有多麼不易,她有多在乎現在的身份地位,因爲這些都是她用一生的幸福和無窮的忍耐換來的。我也知道朝廷之中的明爭暗鬥可以慘烈到什麼地步,對有準備的人來說,一個月的時間足以改變整個政局。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願意放下一切,陪我這個任性的女兒出去散心。
我靠在她的肩上說:“謝謝母后關愛,但朝廷怎麼離得了母后?這一年多以來,一直是母后在主理政事。母后離開一個月,皇上會手忙腳亂的。”
“怎麼會?他巴不得我離開呢。”她小聲說。
“好趁機收回權力?”我附耳低問。
“可能吧。”
要是以前,我一定會爲皇上辯護,說他只是一個病弱的男孩,與精明強幹不搭界。經過了祁雲海的案子,我不敢那樣說了。
我只能提醒太后:“母后要是真走的話,一個月後再回來,只怕朝堂上早已面目全非。”
“沒關係”,太后自信地笑着:“就算回來已經面目全非,我也會扭轉局面。我最信任的那幾個人不會輕易背叛我;一心向着皇上的,他們本就不是我的人;至於那些牆頭草,誰給他好處就跟誰,容易被別人收買過去,也容易再被我拉回來。”
最後,我不得不用一句很生硬的話讓太后打消了念頭:“兒臣只想找個地方一個人靜靜地待着。”
這天下午,在太后的默許下,我坐着一輛很樸素的車子,帶着少少的幾個隨行出了宮門。之所以這樣,就是不想引人注目。
車中,劉嬤嬤告訴我:“皇上今日下朝後,先去了瑤光殿,後來又到了春熙宮,大概都是在找公主吧。”
我沒有搭腔,輕笑着望向窗外。
進宮半年多,一朝離宮,哪怕只是出去度假,也依然有一種虛幻不實的感覺:我真的是從那奢華神秘的所在走出來的嗎?
第二卷 醉花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