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熙宮前下車,我剛讚了一聲宇文娟的馬漂亮,她立刻把我拉過去嘰嘰呱呱說了一大堆,真是眉飛色舞,得意洋洋:“公主你看,我這馬渾身烏黑,就馬蹄兒上面一圈白毛,這是有名的烏雲踏雪我哥用一百顆南海珍珠換回來的,他本來是買給自己騎,結果被我看上了,馬上搶過來。我哥當時的臉色你是沒看到,跟割他的肉似的,那個心痛啊,哈哈,我就喜歡整他,看他吃癟,他越捨不得我越騎得歡。”
我也跟着她笑,這個女孩子有一種讓人開心的本事,因爲她夠爽朗,夠直接,什麼都寫在臉上,難怪太后會說,“她的性格我倒挺喜歡的”。如果是個厭物,也不會這麼縱容。
太后喜歡,皇上見了,也必定會喜歡吧,宮裡的女人個個拘謹,個個虛僞,宇文娟的出現是個異數,會給沉悶的宮廷增添許多亮色。
這樣一想,我的笑容不覺黯淡了下來。
看似粗心的宇文娟卻很敏感地捕捉到了我的情緒變化,關切地問:“公主你怎麼啦?不喜歡我的馬?有的人是不愛黑馬只愛白馬。”
“不是”,我朝她露出笑容:“這麼漂亮的馬誰看了都喜歡的。”
“真的呀,我就說嘛,這馬明明帥死了。”
“嗯嗯,真的很帥”,第一次,我覺得“帥”這個字眼用在一匹馬身上這麼貼切。
“公主很喜歡?”
“是啊。”我只好再次強調。同時心裡覺得有點好笑,她自己喜歡地東西是如此急於得到別人的認同。
但她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大吃一驚,她把馬繮交還給我說:“公主真喜歡,就這馬送給你吧。”
“啊?多謝小姐地好意。我不會騎馬。”我忙把馬繮交還給她。恍惚中。那認主地踏雪好像還對我翻了一個大白眼。也是啊。又不會騎。還佔着舉世罕見地名馬。跟明珠暗投一樣地令人扼腕。
宇文娟熱心得很:“我教你呀。我知道你不會騎。一看就是養在深閨嬌滴滴地小姐。跟我不同。我是粗人。哈哈。”
“哪裡。小姐很美。連太后都誇讚你呢。”這話我是發自內心地。並非客套。她地五官不算頂精緻。濃眉大眼。圓溜溜地臉盤。稍微嫌大了一點。身量身板也不符合楊柳細腰地標準。但勝在活潑大方。神采飛揚。看多了宮裡精緻地瓜子臉。清一色地細眉尖下巴。她地長相反而很出彩。
“真地呀。嘿嘿”。她一面笑。一面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到底是女孩兒家。再大方也還是會害羞地。
隨行太監把馬牽走了。她還在一路很我講解騎馬地要領。如果不是要去給太后請安。我懷疑她會當場拉我去騎馬場。半強迫地當我地馬術“教頭”。
“咦。你們倆怎麼一起來了?”看見我們倆攜手出現。太后訝然一笑。
我還沒開口,宇文娟已經再次嘰呱開了:“太后娘娘,娟兒今天好走運,遛馬溜到了一個大美人。”
我先給太后請安,然後把進宮時相遇的那一幕簡單說了一下,當聽到宇文娟要教我騎馬時,太后立刻出言阻止:“音音跟娟兒不同,從小在深閨養大,學不來這些的。”
“沒關係啊,娟兒慢慢教,要是這樣的大美人騎在馬上,在皇家馬場繞一圈,那些騎手們還不得把眼睛看直,脖子扭歪了?哈哈,真想看見他們那副呆像。”
太后輕輕皺了皺眉,趁着宇文娟進內室更衣的機會,附在我耳邊說:“宇文娟性格是夠爽朗,就是太能鬧了,你可別跟着瘋,尤其不能騎馬,你跟你皇上這些日子,說不定肚子裡面已經有龍種了。”
“娘,瞧您說的,這纔多久啊,再說,我已經嫁人三年都沒……”
我的話還沒完,已經被太后打斷了:“母后早跟你說過,要相信自己,何以見得是你不育?我的女兒,不可能不育地!”
“好好好,我不去跟宇文娟瘋就是了,我本來也沒打算學什麼騎馬。”
“不只如此,你現在就要開始好好調養身子,我已經叫太醫準備了一整套調養方案,要不是你們現在處於半隱居狀態,不便勞師動衆,我早找叫他們跟去侍候了。”
“千萬不要”,我急了,“就算我和皇上回宮,母后也別這樣,我和皇上又沒正式成親,在公衆眼中,我們是姐弟,還有祁雲海夾在裡頭。”
太后安撫着說:“放心,母后自然不會大張旗鼓明着來,會找個很好的由頭,比如你有弱疾啊什麼的,太醫們也不敢亂說,就怕懷上了遮掩不來,不過,真到那時候,朝廷地局勢也應該好轉了,皇上可以公開冊封你,讓你名正言順地生下孩子。”
“母后,八字沒一撇地事,瞧您說得有板有眼的。”我難爲情地低下頭。
餘光瞥見宇文娟已經從後面走出來,我有點坐不住了,對太后說:“兒臣回自己寢殿去整理一些要帶去公主府地東西,到中午用膳的時候再過來。”
“嗯,去吧”,太后點了點頭,誰知宇文娟聽到了,也纏着要跟去“拜訪”,我只好帶着一個尾巴回了玉芙殿。
她跟着,我也不敢收拾了,怕被她看出破綻,只能陪着喝茶聊天。
我心不在焉,宇文娟卻興致高昂,就只聽見她不停地說笑。
見我不吭聲,她突然湊過來,眨巴着眼睛問:“皇上在哪裡養傷,公主肯定知道吧?聽說皇上跟公主感情不是一般地好。”
我立刻緊張起來,心砰砰直跳,但表面上還不能露出痕跡,微微笑着說:“當然知道啊,我是皇上的姐姐,他地秘密養傷之地,別人不知道,太后和我肯定是知道的。”
“那可不可以告訴我,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一面說,一面孩子似地舉起手發誓。
弄得我有點想逗她了:“告訴你了,你準備怎麼做呢?”
“去看他呀,聽說他是遇刺受傷的,我家還有些祖傳的金創藥,說不定有點作用呢。”
“不用去的,皇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能再過幾天就會回來的,到時候小姐就可以看到他了。“
“皇上是不是特別俊?”
“這個嘛……”不知爲什麼,雖然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笑得又爽朗又天真,我卻起了一點疑竇:一個進入宮廷,準備問鼎皇后寶座的女子,真有這麼爽利,全無一點機心?她若果真如此,她的家人也不放心把她送進宮吧。
心裡有了懷疑,就會不自覺地換上另一種眼光,然後,就發現宇文娟的話未免太多,笑聲未免太誇張,就連笑容和身體姿勢,都有造作之嫌。
其實早就有傳言說,宇文泰的幺妹是個高不成低不就的老姑娘,芳齡至少有二十多了,但對外只說十八歲。太后會籠絡她,原只是權宜之計,所以也不在乎這些,管她多大呢,反正也沒打算真讓皇上娶她。
直到太后那邊派人過來請用晚膳,她才總算停住了一直說個不停的嘴巴,而在這時,我對她的好感已經隨着她的呱噪大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