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成都王之外,其他幾位王爺及家眷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們自先帝的葬禮之後就回了封地,到如今才奉詔回京。
幾年才獲准回來一次,大人倒沒什麼,最高興的是就屬那些孩子了,一雙雙滴溜溜的眼睛到處打量,又新奇又興奮。把太后喜歡得什麼似的,當場留下了幾個,說要留在宮中鞠養。
我本來覺得這是件好事,宮裡的各方面條件肯定比偏遠的封地好,太后也不會虧待他們,肯定會請最好的老師來教他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要和家人分開,最開始可能有點不適應。
但幾位王妃勉力擠出的笑容,尤其是成都王臉上某一瞬間掠過的壯士斷腕的表情,讓我突然悟出了這其中的玄機。
成都王要受重用了,所以把他的兄弟也招進京城,他們麾下的親兵營也好,私自招募的軍隊也好,只能留在原地,不可能跟到京城來。也就是說,先把他們和自己的軍隊分開,再把他們和最疼愛的孩子分開,留在宮中當人質。
爲了安撫他們,留下的三個男孩每個都被冊封爲郡王。郡王是比親王低一級的王爵,但三個孩子中最大的才十歲,這麼小就被冊封爲郡王,已經是額外的恩賞了,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當然在此之前,他們的父親已經被任用爲朝廷的官員。
整個九月,宮裡宴會不斷,因爲不斷有已歸藩的宗室王挈家眷前來,太后每次都盛情款待。留在宮裡“鞠養”的孩子也越來越多。本來只有寥寥幾個學生的皇室學園變得濟濟一堂,每天都有吵嘴打架地事發生。太后的身體還在康復期,接待客人就夠累了,所以都是我出面處理調停,簡直成了孩子王。
有這些雜事混着,我心裡反而清淨了許多,不再去自尋煩惱地琢磨張家祁家誰誰家的爛帳。
這裡要重提一下那套稀罕寶貝黑珍珠,我猜得沒錯,祁雲海此次進宮,的確不是普通地探望送禮那麼簡單,而是正式求婚的。如果我接受的話,黑珍珠就成了“定情之物”。好在太后急中生智,給了他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先帝薨逝未滿三年,包括皇上的大婚,都會等過了三年再說。
理是這個理沒錯,有的朝代,皇帝駕崩,連民間都禁嫁娶一年。但訂婚並不在此列,完全可以先訂着,滿三年後再迎娶。只是祁雲海作爲先帝拔掘起來的舊臣。在太后說出了這番話之後,應該做沉痛哀思狀,此時再提出任何折衷條件都似乎有負先帝聖恩,有違君臣之道。
祁雲海地口才再好。也不是太后地對手。知道怎麼說可以堵住他地嘴。
我和祁雲海地婚事。再次不了了之。還是沒拒絕。沒接受。跟以前一樣在那裡懸着。
祁雲海也是奇怪。我從不覺得他有多愛我,可是自從正式求婚受阻後,他反而來宮裡來得勤了,與我原先預料地完全相反:我以爲此舉會激怒他。至少,心裡很憋悶,覺得自己受到了戲弄。
可看他坐在我面前笑眯眯地樣子,似乎一點兒也不介意太后地推諉。
“呃。最近京城沒什麼動靜吧?”來者是客,不能把人家晾在那兒,怎麼着都得找點話說。
“沒有。”他簡短地回答。
“那就好。”誰都想過太平日子。
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搖着頭說:“太平不了多久了。”
我揮手讓弄珠帶着下人出去,然後小聲問:“侯爺此話怎講?”
他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我:“皇上平時不跟公主講朝堂上的事嗎?”
我警惕地答:“當然不,軍國大事,豈是後宮婦人可以與聞的。”
他微微笑了笑:“那就難怪了。公主剛纔問地是京城有沒有動靜,微臣答沒有;如果公主問的是朝廷上沒有動靜,微臣會回答,有,而且是大動靜。”
“哦,朝臣大換血?”
“差不多吧,現在朝廷有兩個王黨了。”
“侯爺你呢,偏向哪方?”
“臣是皇黨,不對不對,臣是公主黨,唯公主之命是從。”
“當真?”
“此心可鑑日月。”
“咳咳咳”
我驚慌地擡起頭,窗外並沒有人,但這聲咳嗽分明是弄珠發出的,她是專門給我把風的人,無緣無故地決不會發出這種明顯做作的聲音。
祁雲海不動如山地坐着,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異樣,讓我幾乎要懷疑他故意派人通知皇上來此,以達到離間我們的目地。但堂堂侯爺,又比我大了將近一倍地年紀,應該不會如此無聊。更何況,我和皇上的感情,豈是區區幾句話可以離間地。
雖然我並不慌張,但他老是坐着不走,還是挺讓人心煩的,又差不多陪了半個時辰後,我忍無可忍,也學着弄珠咳嗽起來。
很快,弄珠在外面稟報說:“公主,太后娘娘請您過去,說那邊有客人想見公主。”
“知道了,馬上就來。”我向祁雲海露出歉疚地笑,他會意地站起來道:“那微臣就告退了。”
打發兩個太監送他出去,我帶着弄珠往太后那邊走,弄珠卻把手伸向另一個方向說:“公主,這邊。”
“那邊幹嘛?太后真的在會客呀?”
弄珠點了點頭。
又走了一段距離後,我狐疑地問:“太后在留春園會客?”
弄珠仍舊只是點頭,不肯開口回話。
我站住了,“真的是太后嗎?”
弄珠低聲道:“是皇上。”
沉默了一會兒後。我告訴她:“你去對皇上說,我乏了,想回自己屋裡歇會兒。他忙了一天,也累了,早點回承乾殿休息吧。”
“公主?”弄珠難以置信地看着我:“您明知道皇上生氣了,還這樣。”
“皇上生氣了?與我有關嗎?我做什麼惹他生氣了?”
“這……”
“既然與我無關,爲什麼我要去賠禮道歉?”
“公主,您明知道他是爲了……”
“爲了什麼?”
弄珠又啞巴了,我沉着臉轉身就走,她也不敢再嗦。趕緊跟着。
回到自己的臥室,看我彎腰脫鞋,弄珠急忙蹲下去。還想試着勸:“公主……”
“我想一個人待着,你出去!你們都出去!”
一室寧謐。連掛在窗外的畫眉都不叫了,我靜靜地躺在枕上,努力回想剛纔發生地一切。
其實根本沒發生什麼,就是祁雲海到訪,我陪他坐了一會兒,他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然後皇上好像剛好聽見了。生氣了,要把我召去留春園審問。
我和祁雲海交往的始末,我早就“招認”過了,之所以到現在還糾纏不清,那也是情勢所逼。我的苦衷他又不是不明白,爲什麼還這樣?虧我在祁雲海面前還自信滿滿,以爲皇上一定會理解我。我們的感情是不會被外人離間的。
正胡思亂想。外人忽然傳來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我驚得從牀上跳了起來。弄珠也帶着人衝進來說:“公主別怕,不是我們這裡着火。是西邊啦,煙是從那裡冒出來的,現在又是大白天,救火的人多,不會有事的。”
“具體是哪個位置?”
弄珠回頭詢問,一個太監道:“好像是流雲宮那邊。”
“流雲宮,清韻殿?天那,我們快過去。”
清韻殿就是安頓那些孩子的地方,他們是朝廷牽制新晉權貴地紐帶。我知道皇上這次啓用一批宗室王是冒了很大風險的,搞不好就是“琰親王第二”、“琰親王第三”,但除了他們,實在沒人可以跟琰親王抗衡了。皇上勢單力孤,幾個親兄弟還是小娃娃,只有幾個堂兄,論親疏程度,和琰親王差不多;論智謀才幹,如成都王,也還能和琰親王一決高下。最重要的是,他們早就不甘心做無職無權地藩王了,無論是皇上的寶座,還是琰親王地權勢,他們統統覬覦,所以只要召他們入朝,一定會鬧得風生水起,徹底打破原來的格局。
皇上對他們的心態很複雜:希望他們大展拳腳排擠掉琰親王,又怕他們成了氣候難以轄制,留下他們的孩子做人質,也是無奈的選擇。
但這有個前提,這些孩子必須好好的,雙方纔有合作地可能,萬一孩子在宮裡被火殺死了,我的天,我不敢想象會出現什麼局面。
出了春熙宮大門,發現整座皇宮的人都在往流雲宮跑,我也顧不得形象了,提着裙子隨着人流跑過去。
到了那兒,正如弄珠說的,大白天救火的人多,孩子安然無事,房子沒倒,貴重東西也基本上搶出來了,我這次吁了一口氣。
見太后扶着崔總管走過來,我迎上去說:“您怎麼也來了,沒事的,又不是深更半夜發現得晚。”
太后朝四周看了看問:“皇上呢?他沒跟你一起?”
“沒,喊着火的時候,我在自己屋裡睡覺,一個人帶着下人過來地。”
“奇怪了,宮裡出了這種事,他怎麼人影子都看不見?母后剛纔在那邊指揮他們滅火,還以爲他跟你都在這邊呢。”
“沒有啊,我也沒看見他。”
我突然有了一種不好地預感,這場火來得蹊蹺,剛纔詢問流雲宮下人的時候,沒人自承火是從他們那裡燒起來地,雖然這話也可能有假,但不排除有人故意縱火。
如果是故意縱火,想要燒死這些充任人質的孩子,爲什麼不等到晚上?那樣成功地機會大得多。
越想越害怕,我又提起裙子朝來路跑去。
“音音,你去幹什麼?”太后在後面喊。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完了我就去您那邊。”
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我不想危言聳聽嚇到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