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膳食,他們倒是真的給我送來了全素,但他們自己吃的也和我一樣。
我只好再次聲明:“要齋戒的是我,只有我一個人,沒要求你們。我養傷的時候太后吃素,你們已經跟着熬了一個月,現在又何必呢?”
崔總管道:“公主是公主的心意,奴才們是奴才們的心意,奴才們也想爲太后和公主祈福。”
其他人跟着附和:“常年在宮裡,大魚大肉吃膩了,換換口味吃點清淡的也好。”
我轉頭看着小蓮和小菱:“那你們倆呢?他們年紀大點,偶爾素食一段時間清清腸胃,對身體可能真的有好處。你們倆還小,正是能吃的時候,就別跟着起鬨了。”
小蓮說:“公主比我們大不了兩歲,還不是一樣能吃,啊?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我失笑,不想再跟她們理論,直接吩咐道:“你們要吃素也好,祈福也好,既然是你們的心意,我也不便干涉,但不要在這個時候。因爲這樣我會心裡有愧,覺得是我帶累了你們。”其實是怕他們有怨言。尤其是崔總管,已經因爲我的緣故被太后發配到這裡來,遠離了權力中心,這一個月,他不知道要損失多少外快,要是連肉都吃不成,那還不冤死了?當面講得再好聽,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誰知道呢?
不是我喜歡以惡意揣度別人,實在是這半年來,聽到的和看到的太多了。宮廷處在名利場的漩渦中心,人類的原始慾望在這種地方會被激發到極致。就比如我的孃親,當她還在家鄉和我爹琴瑟和鳴的時候,必是一位溫柔嫺雅的小婦女,心裡只想着怎麼相夫教子,決不會想到要跟人爭權奪利,要使盡手腕,甚至不惜傷天害理。可是一旦進了宮,人就會變得身不由己。
所以對小皇帝,就算一切果然是個圈套,就連我被刺殺也在他的算計之中,我依然不恨。就像我不恨子孝一樣,我明白他們的苦衷,他們都有各自的不得已。子孝想要個兒子繼承家業,難道錯了嗎?他孝順寡母,凡事不敢忤逆她,難道錯了嗎?他沒錯,只是錯過了我們的緣。
小皇帝,他不想當傀儡,他不想被架空,他想培植自己的勢力,成爲名副其實的九五之尊,同樣沒有錯。錯過的,也只是我們的緣——姐弟緣,或其他的緣。
在心灰意冷的情緒中,我用命令的口吻說:“你們不準吃素!至少在溫泉館的這段時間不準,回宮之後你們要怎樣,那是另一回事。”
吃飯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便是住宿問題,這是我昨晚就已經做出的決定:“還是給我換一間房吧,不需要帶溫泉池的。”
我以後大概都不會泡溫泉了,昨晚的經歷實在是太恐怖,每次回憶起來就忍不住打寒戰。子孝在我夢中出現,居然變成了會變臉的鬼!我的天!
我朝崔總管站立的方向看了看,心裡再次疑竇叢生,一切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嗎?夢真的無憑,張家真的沒事?
在這一刻,我意識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母后讓她的心腹侍候我,出門在外也好,在宮裡也好,我的身邊晃來晃去的盡是她的人,這固然是一種保護,但同時也是一種監督,一種約束。
也許她是無意的,她並無任何其他想法,只是因爲太在乎我,所以不肯把我交給她認爲不可靠的人。只是這樣一來,無論我做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睛,我的一舉一動,事無鉅細,都會傳到她的耳朵裡。如果我想揹着她做一件什麼事是非常難的。
難怪我那麼想出宮的,失去了自由的人才會特別懷念自由的滋味。太后的過度保護,皇上的過於粘膩,都讓我像一隻住在華麗鳥籠裡的——不是金絲鳥,只是一隻差點無家可歸的燕雀。
“好好好,我們不吃素就是了,公主你別這樣啊。”
“我怎樣了?”我好笑地看了一眼老是一驚一乍的小蓮。
“您每次這樣站着,就像丟了魂一樣,奴婢拿手在您眼前晃,您就不會眨眼睛。”小蓮做了一個搖手指的動作。
“哦,那是我在想事情。”
“公主想什麼想得那樣愁眉不展?說出來給奴婢聽聽,也許能幫着想想辦法呢。”說到這裡又覺得有託大之嫌,忙補充道:“奴婢不行的話,還有大總管和嬤嬤她們。”
我在心底輕嘆,看來他們不單是想控制我的行動,連我的思想都想控制了,而打出的,偏偏是“關心”、“愛護”的旗號。
正想着回一句什麼話,卻見門口人影一閃。
“誰?”幾個人同時追了出去。
我忙朝他們喊:“是個小姑娘,你們別嚇到她了。”
宮中侍衛出馬,沒兩下就把“偷窺者”帶到我面前。見她身穿異國風情的服裝,我恍然道:“你就是那個扶桑公主?”
她點頭。看來聽得懂中土語言。
“你肯定是妹妹吧,你姐姐呢?”
“你怎麼知道我是妹妹?”她偏着頭很天真地問。
我打量着她嬌小的身材:“因爲你看起來好小,有十歲了嗎?”
她一副受了莫大侮辱的樣子,小胸脯一挺:“你才小呢,我十七歲了!”
所有的人皆愕然,我則替英武非凡的琰親王擔憂:娶一個這麼嬌小的妻子,跟她完成周公交代的任務必須特別當心,首先不能壓,會壓碎的;其次,要削足適履,因爲尺寸恐怕不合……
還是崔總管最先從驚愕中反應過來,伸手給她介紹道:“這是梵音公主,我們太后的掌上明珠,她是來這裡度假的,你可以帶你姐姐來找她玩。”
“你就是梵音公主?聽說你前陣子捱了刀,現在可好了?”
捱了刀?我臉上冒出了一條黑線。若她不是外國來的公主,早有人出面了。
這不,崔總管還是打斷她的話說:“你去把你的姐姐找來吧,快去。”
她走後,劉嬤嬤道:“這丫頭一看就是很能瘋的人,我們公主可是來靜養的,找她們來,會不會吵着公主了?”
我說:“不會不會,她很可愛的。”
崔總管則說:“會不會吵着姑且不論,起碼剛纔她來的時候,公主笑了。”
的確,我一個人容易呆想,跟一個這麼活潑的小姑娘在一起,反而心情開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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