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府
雲石軒
“公子。”
淡淡瞥了身後素衣長裙的少‘女’一眼,無痕‘露’出了溫和的微笑。“四殿下是怎麼說的?”
“殿下說從今天起公子便是奴婢的主子。”少‘女’一張圓圓面孔乾淨清秀,眼睛不大卻頗有幾分神采,在夜晚看來竟是十分的閃亮。“殿下說公子是西陵王族的恩人,更是殿下的恩人,能夠被送來伺候公子,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無痕微微一笑擡步進屋,一邊輕輕揮手示意寫影殘影留在屋外。方在屋內坐定,少‘女’已經手腳靈快地剪了燭‘花’剔亮燈心,隨即斟了熱茶遞過來,“公子請用。”
將茶杯接在手裡,無痕只是含笑看着少‘女’。那少‘女’雖是活潑爽朗之人,在四皇子府伺候時見慣達官貴人也做慣了下人之事,但幾時被人這般專注地凝視過?不消半刻工夫已是紅暈上臉,本來不十分出‘色’的面容竟顯出一絲淡淡的嫵媚來。
“果然還是小‘女’孩兒呢,凝。”
聽無痕不帶笑意的淡淡語氣,少‘女’猛然擡起了頭。“公子說什麼,葛姬沒聽明白。”
“葛姬啊……居然連姓氏都知道了,還真是不能小看了那些人。”無痕慢慢地將目光轉到手中的茶杯上。“葛姬,葛姬……一般的容貌一般的身形,一般‘激’烈火熱不顧一切的‘性’情,到底是昔日的舊友,還是今朝的新朋?”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聲音卻是如雷霆驚心。
少‘女’突然笑了起來,臉上的驚惶‘迷’‘惑’竟是瞬間一掃而光。大大方方在客座坐下,順手斟了一杯茶呡了一口,“果然還是瞞不過無痕公子的眼睛……真不愧爲運轉天下的青衣太傅。”
無痕本是低垂了眉眼,聞言軒眉微揚,語聲卻是一貫的沉靜平淡。“這種時候你不在摩陽山西‘蒙’伊斯大神殿呆着,跑到這風口‘浪’尖上來做什麼?”
“正因爲是這種時候,我纔不能在西斯大神殿呆着啊。”臉蛋圓圓的少‘女’‘吟’‘吟’笑道,“不是公子您自己說要一個預言的麼?”
“那也不當由你來——祈年殿的徐祭司、凝雪小姐。”
“那又該誰來呢?”徐凝雪微微一笑,原本平凡的面孔上頓時發出異常耀眼的光芒,“除了我,誰來保證公子的計劃萬無一失?大神殿裡具有傳諭祭司身份的,除了我還有誰公子可以完全信任?雖然製造一個傳諭祭司對公子來說輕而易舉,但是公子一向傾向於最低風險的選擇不是麼?同時擁有祭司的袍服和神杖,還有無法僞造的朱雀印記,金裟殿早已證明了我的身份,對於公子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不是麼?”
少‘女’一連串的反問令他微微嘆一口氣,手指不自覺地按上太陽‘穴’:這樣足夠聰明而知人心意的‘女’孩子從來都是自己的剋星,尤其眼前這個更是如此。“真不明白當年爲什麼我會答應把你送到大神殿……”
“當然是因爲凝雪和公子一樣都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道理啊。”徐凝雪顯得十分快樂,但隨即收斂起笑容。“公子,讓大神殿傳出西陵王族遭受詛咒的神諭的舉動,凝雪已經爲公子做到。經過昨日公子的一番演示,朝廷重臣大多勉強接受了太子上方未神中毒失去原本發‘色’眸‘色’的事實,但金裟殿的禳福儀式依然進行表明來自朝廷和宗室雙方的置疑並未消除,不過對於上方未神來說目前的情況已經比兩天前那種‘妾身未明’的狀況好了許多。”
“這正是我要達到的效果——你做得很好。”
聽他溫和微笑徐凝雪不由揚起嘴角,隨即輕輕咬了咬下‘脣’,“不過,凝雪本來以爲公子是要消弱西陵王族勢力……”
無痕微笑頷首,“所以一不留神把西斯大神的神諭泄‘露’給了一些原本沒有資格知道這麼多的人知道?難怪昨天朝會上感覺有些人的驚訝恐懼真摯得讓人胃疼。”
徐凝雪呆了一呆,“公子的意思是——”
“所謂人言可畏,不是說民衆***的力量有多麼強大,而是原本的真實在傳達過程中扭曲變形的程度可以達到何種驚人的地步。曾經用‘傳令兵’這個遊戲來教導我風氏的兩位王子,當時凝雪也在場不是嗎?”微微笑着,黑‘色’的眸子彷彿最幽深的古潭,“感受到凝結在淇陟上空的風暴的氣息,真希望這樣一陣冷風能夠帶來難得的雨水。”
“公子是說……”
微微笑了一笑,“見過溪酃和上方朔離,凝雪怎麼看他們‘玉’涵殿的表現?”
“驚訝,非常的驚訝。上方朔離並不是一個寬容的人,凝雪認爲他是比任何人都更驕傲自負的那種帝王。公子在他面前刻意表現出來的無視和放肆他不但不做任何深究,而且還同意公子以大祭司爲試驗的過分大膽的提議,這讓凝雪非常不解。”頓了一頓,見無痕沒有出言打斷,她繼續說道,“因此凝雪只能猜測其中另有隱情,或者說,他在傳達一種心意和態度:沒有維護太子,就是排斥太子——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公子的處境不就危險了麼?”
“我應該說你非常聰明,但是凝雪,很多時候君王習慣採取的是一種萬無一失的中立。你所做的事情,我所做的事情,或許都是可能帶來雨水的冷風,但淇陟風雲不定的情況出現的最大根源在於上方朔離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真實意願。如果凝雪還記得四年前的擎雲宮,也許會更容易理解他的心意。沒有維護太子,確實如此;但同樣也沒有真正打壓,皇子們的權限沒有任何變化,太子的印信也沒有任何動搖。這一次當朝的驗證,上方朔離在利用什麼,凝雪現在還看不出來麼?”
少‘女’低頭沉默片刻,再次擡起眼睛裡已滿是堅定的神采,“凝雪明白了!公子還有什麼吩咐嗎?”
“儘快趕回大神殿,不要在淇陟多做停留。”
“但是關於這個叫葛姬的‘女’子——”
“我自有安排。”
徐凝雪張了張口,接收到無痕沉靜黑眸裡透‘露’出來的淺淺寒意,已經衝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凝雪明白。”
“凝雪,要記住,你,從來沒有製造過任何違背西斯大神旨意的語言,更不用說謊言和欺騙。”無痕靜靜地凝視着她,“身爲‘侍’奉大神的‘女’祭司的你所傳達的神諭,正是西陵王族目前最真實的寫照。”
少‘女’一怔,隨即沉聲答道,“是!”
“作爲大神殿的祭司,凝雪應該知道什麼是祭司的職責吧?”凝視着少‘女’流‘露’出沉穩堅毅的表情,無痕微笑了。“祭司的職責,是守護國家和她的子民,而不是對一個王族一個姓氏的效忠,這是西陵的金裟殿長期以來忽視的地方。已經無法從飄渺無據的西‘蒙’伊斯大神那裡得到庇護,就要想着保證民衆對國家和王朝的信仰和感‘激’;因此上位者需要做的,就是守護將權力‘交’給他的子民、保衛他們生活的平靜和滿足。祭司是被人們崇拜和敬畏着的、聯繫凡人和神明、傳達大神旨意的人,因此就更需要擁有理解神權之於王權的守衛和監督職責,絕對不能淪爲某個王族宣告其權力神授的‘私’人工具。凝雪,爲了獲得與男子一樣參政議事權力,懷着這樣的心情而走入神殿的你,要比任何人都更懂得這個道理——今日西陵金裟殿的景象,我希望你能夠記在心裡。”
“我會做到的,公子!”
“去吧……我倦了。”
少‘女’低下頭行禮,當她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耀眼的神采已經全然不見。“公子,葛姬告退。”
一直低垂着眉眼的無痕靜靜地坐着,良久,才擡起眼看向少‘女’離去的‘門’口。
“葛……姬……”
喃喃念出這個名字,一身白衣的溫文青年突然畏冷似的打了個寒戰,注視‘門’口的幽黑眸子漸漸放出凜凜寒意。
“寫影,你進來。”
(碎語:所謂“傳令兵”遊戲,就是前幾年非常流行的“COPY不走樣”,無論傳的是話語還是動作,最後的效果總是讓人爆笑。傳令兵必須保持所傳達命令的絕對明白正確,但對於流言而言正確‘性’是首先被排除的對象。但流言必然有其流傳的事實基礎,找出基礎是辨別流言者的職責,而製造流言者要做的則是對真實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