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草,味甘微苦,微溫,氣味頗厚,陽中微‘陰’,氣虛血虛俱能補,是非常難得的‘藥’材。”看着柳衍手中青褐‘色’的植物,青梵迅速地背出醫書上相關的記錄。
柳衍滿意地點了點頭。醫術是青梵學得最辛苦的一項,但極其用心,很得柳衍喜歡。不過柳衍不知道的是,青梵實際是在不斷地將西雲大陸的草‘藥’與自己所知相聯繫對比——這燕思草就與人蔘‘藥’‘性’極爲相似,爲了不將兩者‘混’淆,青梵要‘花’的時間自然比常人要多得多了。
師徒兩人此刻身在谷後羣山中絕壁之上。自入冬前青梵遇熊之後,柳衍實在無法放心地讓青梵一人入山採‘藥’。青梵雖然乖順懂事,但在這一點上態度卻很是強硬。柳衍拗不過愛徒,索‘性’一同入山,沿途順便爲他講解各種草木‘藥’‘性’用途。青梵本是聰明伶俐一點便透,此時得他實物指點進步更是迅速。
看着如削的絕壁,青梵微微有些心驚。這樣的地方小球自然上不來,難怪師父不肯放自己獨自來此。感覺到徒兒不自覺的緊張,柳衍伸手將他的手握住。
青梵笑了一笑,但心神隨即被空中幾聲長鳴吸引。“師父?”
“是巖鷹。”柳衍握住他的手,“聽見他們的聲音了嗎?是一對夫‘婦’在告別自己的孩子呢。”
青梵不由大感興趣:“師父聽得懂?”
柳衍微笑一下,擡頭向巖壁看一眼,“抓穩了!”話音未落,已帶着青梵直直向上拔身而起,順手‘抽’出腰間軟索,一點一帶,幾個縱躍後兩人穩穩落到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哪,看,梵兒。”
耳邊傳來異常清晰的啾啾鳴聲,青梵全身都興奮起來,定睛向聲音來源處看去。只見右前方三丈處有一巨大的鷹巢,巢裡有一隻白‘色’小鷹。小鷹的眼睛尚未睜開,‘毛’絨絨的甚是可愛。
“巖鷹是西雲大陸最大最強健的鳥兒,也是唯一一種人類無法馴服的鳥。它的親屬如金翅鷹、蒼鷹、金雕等都可能淪爲人類的奴隸,但巖鷹卻是天空的霸主。我曾經見人捉來巖鷹的雛鳥試圖馴養,雛鳥不吃不喝便硬塞食水,但七天後還是抑鬱而死。那是些最驕傲的鳥兒啊……”
他聲音中的感傷被青梵刻意忽視了。
“師父,那對大鷹去覓食了嗎?”
“是啊——梵兒快看,有一隻小鳥正在孵化呢。”
鷹巢裡,一隻小鳥正艱難地頂開蛋殼。雖然興奮無地,青梵還是屏息凝神,牢牢盯着這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幕。曾經看過化蛹爲蝶的全過程,良久等待後雙翅展開那一刻的美麗讓青梵深深震撼。雛鳥孵化的過程還是第一次見,青梵只看得目不轉睛。
雛鳥終於完全破殼而出,紅‘色’的身子‘乳’‘毛’稀稀落落,溼巴巴地沾在身上,相對於一邊它‘毛’絨絨的兄長是難看地多了。“真是辛苦的過程。”青梵輕聲說道,“它一定會長得像它的爸爸媽媽一樣漂亮!”
“能不能長大還很難說呢。”
柳衍聲音中急切的憂傷讓青梵呆了一呆,他忍不住回頭看去,“師父……”
“那隻小鷹……”
青梵猛然領悟,驚得瞪視柳衍:“師父!”
柳衍點了點頭,神情已變得異常嚴肅。初時的興奮早已消失不見,他有些後悔自己一時的衝動——無論如何,他不想讓梵兒看到如此殘忍的一幕。
“物盡天擇,適者生存。”
驚訝地聽到青梵平靜的聲音,柳衍低下頭凝視他雖然不忍卻保持沉靜的黑‘色’眼睛。“梵兒?”
“巖鷹一胎應該是產兩枚卵吧。本來就是爲了保證至少有一隻存活下來延續種族,每一隻都有出殼後就將非食物的一切推下巢的天‘性’。兩隻都活下來的話,食物難以滿足,那樣父母的責任就太過巨大了。”雖然聲音平靜,但青梵還是心酸不已。“師父,我們走吧。”
柳衍摟住他,卻不動,也不說話。
巢中白‘色’的幼鷹正努力地將剛孵化的雛鳥推向巢的邊緣。雛鳥的叫聲十分微弱,在山風呼嘯卻顯得異常清晰。而幼鷹卻毫不猶豫地進行着它的工作——對於這樣的猛禽而言,這本是殘忍生存競爭之路上的第一步。雛鳥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危險情勢,但無奈體力遠爲不及。身子一點點被推到巢邊,幼鷹只要再加一把力,它便會掉落深不見底的絕谷。
青梵不忍地閉上了眼睛。
“嘎”的一聲,青梵知道幼鷹的目的已然達成。
“梵兒,睜開眼吧。”耳邊傳來柳衍溫和而語帶安撫的聲音,青梵慢慢地睜開眼睛,卻被自己所見駭了一大跳——
柳衍掌中,正託着那隻雛鷹。
竹屋前,青梵正捧着那隻雛鷹發呆。
收養小球並不太麻煩,雖然小球是稀罕的白虎,但把它當成一隻體型比較巨大的貓青梵就完全沒有了顧慮。教會白虎捕獵等生存技巧遠比自己想象的簡單,青梵對自己還是有十足信心的。
因爲天生的雛鳥反應,青梵認命地接受了幼鷹將自己視爲父母的事實。
託這隻鷹的福,柳衍倒是放開了對他的禁制。青梵相當高興地每隔兩天就帶着白虎上到絕壁去偷看巖鷹夫‘婦’如何照顧幼鷹,柳衍無奈之下只得將一身絕世輕功挑揀了不費太多內力的部分教給他防身應急。“事急從權,也只能這樣了。”柳衍嚴厲的語氣中隱藏着幾不可查的寵溺,“但這一陣過去後一定要把內功練紮實。”
從來不知道幼鷹竟長得如此之快,原本一隻手就可以將它托起,現在得用雙手才捧得住它。一身白‘色’絨‘毛’已經漸漸褪去,渾身長滿了漂亮的蒼褐‘色’羽‘毛’。只是,青梵懷疑地看着長得圓圓滾滾的幼鷹——這傢伙到底是鷹還是‘雞’?
這正是最令青梵頭痛的問題。
因爲他不會飛。
幼小動物天‘性’善於模仿,所以父母對他們的影響極爲巨大。所謂言傳身教,其實就是一種基於模仿的條件反‘射’。雖然知道飛行是鳥類的天‘性’,但是,在這樣從來沒有任何示範的情況下……
如果直接將它從崖壁邊扔下去,這‘肥’‘肥’笨笨的傢伙會不會真的一頭摔死?
或者他應該去做一副翅膀?
柳衍從屋裡出來喊青梵開飯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青梵和蒼羽“深情對視”的模樣。
蒼羽是柳衍爲那隻巖鷹起的名字。那幾天見青梵對起名之事不勝煩擾,又有“‘肉’球”這樣的名字作爲前車之鑑,柳衍索‘性’自己爲它命名。不過梵兒似乎更喜歡叫它的小名阿蒼,而蒼羽似乎也更喜歡這個名字。
“怎麼了,梵兒?”
“師父,我可以教小球如何捕獵,可我實在沒辦法教阿蒼怎麼飛啊!”
看着孩子那張垮下的臉,柳衍不由微微好笑:“梵兒,它是巖鷹,到時候總會飛的。”
“可是那絕壁上的小鷹三天前就已經開始會飛了!”
原來如此!柳衍恍然,‘露’出一個溫和寬慰的笑容道:“蒼羽可要比那隻晚出殼好幾天呢,而且它的飛羽也沒完全長好。”
“會不會是我們太寵它了?它不會飛是因爲根本不需要的緣故?”
這孩子……又在鑽牛角尖了。柳衍微笑一下,其實無論對白虎小球還是對巖鷹蒼羽,梵兒都是極其喜愛乃至珍視的。但最讓自己驚訝的是他雖然極愛這些生靈,卻從來沒有過分溺愛,更注重不隱沒它們的本‘性’——教白虎捕獵、教巖鷹飛行這樣的事情,也許只有梵兒纔會想到吧?
“梵兒,你可以試着先將蒼羽放到不高的樹枝上——”
見青梵一臉恍然興奮地又蹦又跳的模樣,柳衍不由失笑。看來接下來的幾天,蒼羽的日子不會好過了……
招呼了在一邊懶懶享受夕陽的白虎,二人一虎一鷹一齊向竹屋走去。
晚飯後,青梵在燈下安靜地讀書,白虎靜靜地臥在他腳邊,巖鷹在桌椅間跳上跳下——這樣安寧平靜而幸福的日子,好像永遠不會改變一樣。
但,生爲虎,總會呼嘯山林,生爲鷹,總會搏擊長空。
只希望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心愛的孩子已經做好完全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