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您了,太子妃娘娘。”她是陳皇后的貼身婢女,和陳皇后一起長大,一起入了這冰冷的後宮,再也不復笑顏,又有那個丫鬟背主爬牀,生下來的四皇子也總是戳她的心,現在唯一能溫暖陳皇后的心的,就只有小郡主了。
陳皇后生命垂危,太子派出了近身的暗衛,連夜去接從西域帶回來的那個能治病的西域王爺。
他是西域王的弟弟,醉心醫術,卻是嫡子,不過西域王爲了給自己小兒子掃平障礙,對他下了手,墨楚寒在西域的人救出來他,因爲聽聞他的醫術的確不錯,就讓他呆在了俞飛舟的大帥府,做了一個供奉。
皇帝的眼睛,,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更不要說,還有那半邊不聽使喚的身體。
有一個法子是扎針開眼,但也只能看得見短短几個時辰,穿進腦子的針一拔,之後就是再也治不好,且中間還有生命危險。
種種危險,西域王爺都和墨楚寒他們說過了。
楚文帝還是接受了扎針。
這事,楚文帝瞞着陳皇后。
但凰北雪告訴了陳皇后。
凰北雪覺得,還是不要再留下什麼遺憾的好。
陳皇后無力擡起的眼看着翩虹姑姑,翩虹在她身邊伺候了這麼久,哪裡不明白她的意思,對凰北雪道,“皇后娘娘說,她想看着扎。”
無論是好還是不好,總要有個結果。
凰北雪就去回了話。
楚文帝氣極,但不過一個憤怒的起身,他就往下倒——他比他以往的哪個時候都要虛弱蒼老。
他的精力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尤其在他英氣勃勃的兒子面前,更加凸顯出他的蒼老。
陳皇后在楚文帝的眼睛徹底無藥可救之後的這夜去了。
她死前的幾天裡,已沒有力氣說一句話。
最後走的時候,她看着凰北雪,把手腕上的鐲子都給了她,然後手裡拿着小郡主的畫像,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楚文帝趴在她身上,痛哭失聲。
墨楚寒和凰北雪都跪下了,同樣在流淚,只是相對於楚文帝來說,要安靜許多。
他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內務府其實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皇后的喪事,不過眨眼,常公公就帶人把皇宮裡裡外外都掛起了喪幡。
他帶着人前來領事,卻被楚文帝大扇了巴掌,皇帝怒吼,“誰讓你乾的!”
就好像不掛喪幡,不扯白簾,皇后就沒死一樣。
常公公憑白捱了一掌,皇帝要再打,但這次被太子攔了。
“有什麼用?”太子冷冷地看着皇帝。
“閉嘴!”
“你告訴我,這有什麼用!”太子一字一句,咬着牙,字字從嘴裡擠出來問他。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乾的了,大陳氏去世的時候,玉貴妃去世的時候,到現在陳皇后去世的時候。
在她們還生機勃勃地活着的時候,楚文帝一個勁地作踐,等到她們快死了,或者是死後,一個勁的發瘋又有什麼用。
陳皇后對他很好,墨楚寒不是沒有感覺,可是他也知道,這是他母妃對陳皇后的祈求,要不是他那個好四哥只繼承了他親孃的棒槌腦袋,一次次地傷了陳皇后的心,估計陳皇后也不會對他多加照拂,他對陳皇后,自認已經做足了庶子對嫡母的本分了。
他心裡最大的悲痛,已經在得知外祖父全府戰死,祭禮完畢後由快馬加鞭地趕回來見自己母妃的最後一面時用完了。
陳皇后對他很好,他很感謝,但是也沒有那種失去生母時的悲痛。
陳皇后也明白,所以她更多的是對凰北雪和小郡主和小皇孫好,對待墨楚寒也不是光明正大的,而是暗中迂迴的。
在母妃的靈堂上,那一位良妃不是又藉着這一股風才又起來了嗎?
他們這一生,已經把這宮裡攪死了。
活着的時候不珍惜,死了再來痛苦有個什麼用?
那時候也沒見他少寵幸秀女啊!
現在來裝什麼情聖!
現在,這不再是他們的天下了,他不允許,快要死了的人,還要折騰他們這些活着的人。
“你再多嘴一個字!”楚文帝眼睛是紅的,臉上滿是殺氣。
“她死了……”墨楚寒甩掉他的手,拿出袖中的帕子直擦手,“你不願意承認,那就陪她一塊死。”
這時一宮殿的人,不是他的人,就是皇帝的人,聽到他這句話,沒幾個人敢擡頭,皆屏息看着地上。
凰北雪跪在一邊,陳皇后曾說不想讓自己的孫兒孫女見到她死去的模樣,讓她不要帶兒女過來,凰北雪聽從了,楚文帝也沒有多說什麼,畢竟不是血親,陳皇后也不太敢賭萬一自己的魂靈干擾了孩子該怎麼辦。
凰北雪看着最盡頭牀上的屍體,不明白帝后這一生,到底是誰不正常,以至於她死了,都不能安安靜靜地過。
“來人……”
“呵。”
“把他拖出去宰了,宰了。”
“你以爲這還是你的皇宮?”
丈夫與公公一直在爭吵,那聲音越吵越大,那巨大的聲音中,藏着她公公濃重的悲憤。
楚文帝正擡起手,狠狠摑了墨楚寒一巴掌。
他手收回來的時候,被墨楚寒快速地抓住。
“反了……”楚文帝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可一低頭,就看到了凰北雪。
“你不要再說了,她都知道的。”
墨楚寒的那一手,攔住了楚文帝帶到人。
凰北雪朝她丈夫淺淺地一笑,笑容稍縱即逝,她平靜地對楚文帝說完,就去拉他那隻被她丈夫捉住的手,帶他往前走,“你去陪陪她吧,安安靜靜地陪,她說你們吵鬧了一輩子,這兩個月,是她過得最好的時候,不要臨到要結尾,還要回到過去。”
楚文帝沒有說話,不過他血紅的眼睛,踉蹌的腳步,皆透露了他的魂不守舍。
或許是真的有神靈,凰北雪因爲死亡纔來到這個世界,成爲了這裡的凰北雪,在黎玥走後,她發現可以看到死去之人在死後一個小時的靈魂,隨後就是常常漆黑的鎖鏈捲住,帶走了這個靈魂。
墨楚寒臉色一白,趕緊抱住凰北雪,她的臉色比之前流產那次還要慘白,一下子就明白了,立刻將她抱到鳳宮裡的一座殿內先稍稍休息。
之前那一次凰北雪最爲普通的展現,耗費了大量的元氣,他懷疑,這次那麼容易流產,是不是也有這個原因,幸好這次的時間少很多。
楚文帝到後半夜,就已經完全清醒了。
宮裡的掌事姑姑不敢進殿,在外等着太子妃拿出章程。
凰北雪一直等着楚文帝放話,寫旨發喪。
宮裡,已經擠滿了大臣。
丞相凰袁浩在外,正等着寫聖旨。
“你那太子呢?”楚文帝在眼睛再也看不見後,把懷中的陳皇后放到了枕頭上,摸索着給她蓋被子時發了問。
他的手已經不太靈穩了,那半邊身體還是有機會的,西域王爺又紮了幾針,看上去好了很多,可是他也說了,只能堅持一段時間,就和飲鴆止渴一樣,之後會更不受控制了。常公公暗中幫了不少次手,這才讓陳皇后安安穩穩地睡在牀上,沒有弄錯位置。
“在殿外候令。”
“叫他進來。”
凰北雪起身,去叫了墨楚寒進來。
墨楚寒在殿外跟大臣們在商量皇后大殯期間的朝政事,被太子妃帶着哀求的眼神走了進來,神情還算剋制。
楚文帝已經不能再看到眼前的兒子了,可就是眼前一片漆黑,他也還是覺得他們父子之間,從來沒有這麼陌生過。
他以前看重的戰神,成了太子,也還是變成了他不認識的模樣。
就像當年他父皇死前,拿抖着的手指着他,說,“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那是什麼時候對他說的呢?楚文帝想了想,好像是他暗中挑起了當時父皇爲太子準備的賢王和有戰功的勇王之間的矛盾。最後使得十幾個兄弟全部攪合在了一起,而他暗中下手或離間或分化,最後的朝堂,只剩下他一個。
就和目前只剩下他這一個兒子一樣。
歷史總是有着驚人的相似性。
就如他對他的兄弟,也像他兒子對他兒子的兄弟一樣。
不論手段,只要勝利即可。
他終於把自己的兒子也逼到了這個地步,本來就不多的兒子現在也沒有幾個了。
他沒想成,到了這一日,他也想跟他的兒子,說這樣的話。
他一直都逼迫着他的兒子們成爲最強大的人,只要他們強悍,擔得起這個國家,他們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欣然接受。
只是人自己先前以爲然的,往往最後那個最不願意的,也是自己。
“皇后殯天,朕欲佈告天下,聖旨由你來寫,朕念。”楚文帝斂了悲傷,語氣淡淡。
之後又道,“朕再發一道聖旨,追封玉貴妃爲皇后。”這是朕欠她的。
墨楚寒驚怔許久,才慢慢答道:
“我讓丞相拿筆墨進來。”
楚文帝沒有接話,他感受了一下手中冰冷的手掌,才接道,“去吧。”
給玉兒一個皇后的身份,那麼墨楚寒也就擁有了嫡子的身份,那麼那些大儒們,至少會少一點抗拒,就如他父皇在臨死前同樣頒佈了一道封他母妃爲皇后的聖旨。
更何況他也知道,陳皇后對墨楚寒的好,是基於玉貴妃,那個讓人感覺十分溫暖的女人。他欠了她太多的東西,還有現在躺在牀上再也不會醒過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