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內,橘黃色淺淡的燈火下,將軍府三少幾個小字清晰的印入權若雪的眼簾。
原來,這些天,他一直以那樣的方式陪着自己。
收起令牌,權若雪心裡頭一陣踏實,這些天,她一直徹夜難眠,但今晚,她想,她可以睡個好覺了。
雖然不知道他怎麼會認識秦淮生,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能以這樣的方向去守護一個人,這樣的納蘭瑾軒,還需要她去置疑嗎?
期待的情緒在心頭泛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明天的西山之約,還未到來,她就有些迫不及待起來。
權若雪閉上眼,靜靜的在腦海裡描繪着納蘭瑾軒的模樣,一想,脣邊的笑意便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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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各宮還在沉睡,權若雪便已洗漱完畢,從同心殿出來,才五更的天。
推開門,一股涼氣迎面撲來。
屋檐邊,雨水串成了一幕水簾,淅瀝瀝的小雨靜靜的下着,院內一片溼滑。
她昨晚睡得沉,竟連下了雨也不知。
雨霧漣漣,加上才露出東方白的天空,竟有些朦朧起來。
權若雪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淺黃色的紗裙,裙裾曳地,走動間,一層層的薄紗如流雲般轉動,美麗之極。
青絲淺挽,發中點綴了數顆瑩白圓潤的指珠,兩側各墜下一根琉璃鏈子,腦後垂下一排流蘇。
略施了粉黛,襯得她仿如九天之上的仙人,高貴出塵,彷彿不食人間煙火。
看着這微風細雨,權若雪忽然想起,上次在櫃中曾看見過雨傘,於是又返了身,從櫃裡找出了傘,這才提起裙角出了門。
一直守在外頭靠着門打盹的內侍小路子,見到權若雪出了門,立刻從門邊站了起來,“這麼早,四小姐這是要去哪兒啊?”
上次皇帝將春華打發後,又遣了數個宮人前來侍候,這小路子便是其中之一。
知道小路子是皇帝的人,權若雪便將自己要去找皇上的事告訴了他。
只是,當小路子聽完後,有些爲難的看了眼天色,“這個時辰,皇上倒是起了,可是他還要去上朝呢。”
“可若是等皇上下朝回來,各宮的人也都起了,若是被人看到,恐怕惹人非議。”權若雪皺了眉心。
於是,小路子權衡再三,還是領了她去找皇上。
一路從宮牆中走過,由於天色尚早,倒並未遇上其他的宮人,穿過假山、花廊、宮殿院所,經過太液池便到了皇帝居住的上元殿。
剛到殿外,權若雪便見到高碌一深暗紅高階內侍服飾,持着拂塵緩緩從殿內出來,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他揚手招過幾名宮人,似乎在吩咐什麼。
權若雪連忙迎了上去,身後的小路子默默的退到一旁候着。
看着從殿門走來的權若雪,幾個禁軍意圖將她攔下,高碌微眯了眼眸,手中的拂塵一揮,示意禁軍放行。
權若雪走近,朝着高碌有些感激的說了聲,“謝謝公公了。”
高碌仍眯了細眼,他撫了撫手中的拂塵,尖細着嗓音問,“不知四小姐這麼早過來所爲何事?”
權若雪抿了抿脣,身子一福,開口道,“還請公公向皇上通傳一聲,就說權若雪有要事求見。”
高碌皺了皺眉,裡頭卻已傳來了皇帝溫淡的嗓音,“高碌,誰來了?”
高碌聞言撇了權若雪一眼,朝着門的方向微微躬了身子,語氣恭敬,“回皇上,是四小姐。”
頓了片刻,房門打開,只見皇帝穿戴整齊的從裡面出了來。
眼前一片明黃委地,權若雪微微擡了眸,卻見皇帝俊秀的身影已走近自己跟前,他正彎腰伸了手來扶她,鳳眸微彎,笑吟吟的朝她看來。
“小鳳,怎麼這麼早來找我?”
看着皇帝溫淡儒的笑容,如沐春風的感覺,權若雪微咬了牙,側身躲開了皇帝的相扶,筆直的跪了下來。
“請皇上放臣女出宮。”
聞言,皇帝脣邊的笑容黯淡下來,他彎了腰,將她從地面扶起,“先起來再說。”
權若雪伸手止了皇帝的動作,眼底有幾分倔強,“若皇上不應允,臣女便不起來。”
皇帝定定的看着她,那漆黑的鳳眸內有着權若雪無法承受的一往情深,良久,直到權若雪輕輕的側過了頭,皇帝才輕聲道,“爲什麼?”
權若雪仰了頭,微微笑着,那一刻她的目光變得無比堅定,“我想,我已經告訴了你答案。”
握上權若雪手臂的手微微一顫,皇帝脣邊的笑漸漸苦澀,這一次,他用了不容權若雪拒絕的力度將她從地面扶起。
“原來,真的有先來後到這一說。”
權若雪皺了眉,“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皇帝抿抿脣瓣,他的手從權若雪的手上收回,負在身後,“當年他認識你在先,如今亦還是他。”
瞳孔微縮,權若雪的臉上一片震驚,“皇上,他是誰?”
“三少啊,你不記得了嗎?”皇帝輕聲笑,眼角眉梢俱是苦澀,“你當年救了他不是麼?”
權若雪臉上的震驚龜裂,脣瓣動了動,卻始終無法找回自己的聲音,曾經想了千萬次的重逢,卻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一個局面。
當年被人追殺的冷漠少年竟然是她如今的未婚夫,而那年的大哥哥竟然是當今皇帝。
莫不是,當真有緣份天定這一說?
可是,納蘭瑾軒又怎會是皇帝的弟弟?
腦海中時而空白,時而又涌現諸多想法,那段被她漸漸遺忘的時光,竟這樣從她的腦中被挖掘出來。
這樣的震撼,並不亞於,她當時被告知自己與納蘭瑾軒訂下婚約時的心情。
“怎麼會?”她怔怔笑,眉眼間一時竟是不知道是喜是悲。
皇帝卻伸手,溫柔的撫了撫權若雪頭頂的發,“怎麼不會。我還是當年被你叫着的大哥哥,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情,我都是你堅強的後盾,這樣不好嗎?”
看着眼前這個溫柔的男子,權若雪只覺喉間一堵,在此刻,她竟說不出任何拒絕他的話。
“好了,去吧。”
見她點頭,皇帝淺淺一笑,眼角末梢盡是細碎的溫柔。
權若雪想衝他抿個笑,可怎奈臉上有些僵硬,只得作罷,這邊,小路子已在皇帝的示意下走到權若雪的跟前。
“四小姐,請隨奴才來。”
看着那道秀美的身影漸漸從自己的眼簾中消失,皇帝竟覺得自己的心狠狠的被人揪扯着,有着說不出的難受。
那年的相遇,他將她深深的留在了記憶裡,可誰知,在她的記憶裡,印象最深刻的卻是納蘭瑾軒。
這一次他能做到放手,無非就是不想看到她難過,哪怕這難過少到只有一絲一毫,他也不想看到。
他是皇帝,若真要強留下她,他有着千萬種方法,只是不想那麼去做罷了。
怔怔看着,直到高碌在皇帝的身旁輕輕的咳了聲,“皇上,該上朝了。”
皇帝這才如夢初醒,斂了情緒,他又是平日裡那個溫溫淡淡的帝王。
***
直到出了宮門,權若雪這才意識自己是真的從皇宮裡出來了。
站在宮門口,權若雪走了一步,忽然又返了身,往後看去,這座金雕玉砌的權欲牢籠,她想,她不會再想被關上第二次。
再轉身,權若雪的步履堅定,儘管她此刻的心頭有着太多的疑惑,但她想,若納蘭瑾軒想說,遲早都會告訴她。
再說了,皇帝與他什麼關係,這與她對他的感情沒有半點干係。
她只消想,納蘭瑾軒是她將要與之度過一生的人,是她的良人,這就夠了。
只是,此刻的權若雪尚且不知,她的一切行蹤,都被宮中的和碩公主看在了眼底。
時間尚早,權若雪便回了一趟相府,哪知,卻在門口遇上了樓蘭太子上官長卿。
一問才方知,他竟在這裡守候了多個日夜了。
“你總算回來了?”
一見到權若雪的身影,上官長卿便一臉驚喜的迎了上來。
權若雪微愣,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他的身後。
上官長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在這裡等你好多天了,遲遲不見你回來,你到底去哪兒了?”
時至此刻,權若雪終於知道,和碩將她宣進宮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了,眼前上官長卿太過灸熱的眼神,權若雪微微皺了眉,心中卻已明白幾分。
“沒去哪兒。”
想了想,權若雪這樣回答。
見她的態度有些冷淡,上官長卿也不以爲意,這些天他也知道了一些關於這位四小姐的事情,知道她已經與納蘭三少有了婚約。
可他卻聽聞,納蘭三少是金陵有名的紈絝子弟,出了名的花心,那一刻,他便想,他一定要見到權若雪。
一連等了數天,總算是見到了。
沉吟一番,上官長卿想好了措辭,試探的問,“嗯……四小姐,你喜不喜歡我們樓蘭國?”
權若雪微微挑眉,她深吸口氣,答,“太子殿下,就算我喜歡你們樓蘭國,那裡也終究不是我的故土,也許日後,我會在成親後與我的夫君一同來樓蘭國遊玩。”
上官長卿是聰明人,權若雪雖然沒點破,但她的態度卻很明確,他也從來不是死纏爛打之人,何況對她的這份喜歡並不多深刻。
“我懂了。”他點頭,隨即跟權若雪道了聲別,從權府離開了。
本以爲不過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可最後卻成了一場禍事的源頭。
其實她與上官長卿之間根本沒說什麼,可是看在有心人眼底一切就可能變了味道。
進了府,卻沒見到阿朱阿碧兩個,問了下人,都說沒見到她們,權若雪也沒多想,只以爲兩人出府玩去了。
那時在蘇府,她若不在家,兩個婢子便時常結伴出去玩。
在落雲居內待了一會兒,用了早膳,權若雪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往酒莊去了,雖然知道納蘭瑾軒約的是下午,但她就是生怕遲了。
**
西山酒莊。
外頭的天色已大亮,棚內卻還支着淺橘的燈籠,一道芝蘭玉樹的身影靜靜的負手而立。
那俊美的如同妖孽的面孔,眉眼間輕括着的漫不經心,正是納蘭瑾軒。
這個時辰,酒莊的老闆還沒有過來。
他昨晚便到這兒了,因爲,生怕這個約會遲了,也生怕她來得早了,讓她等自己。
想與權若雪好好呆上一天,便將身邊伏着的暗衛甚至連玉都遣走了,從昨晚到現在,他僅睡了幾個時辰,可是他卻從來沒覺得一夜的時光會這麼長過。
左等右等,天總算是亮了。
他捏了捏手心,在他二十多年的歲月裡,他竟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一刻,如此的期待與一個人的見面。
想着,納蘭瑾軒輕輕一笑,那一瞬,他的桃花眼底滿是細碎了的柔光。
“三少。”
就在這時,一道輕輕柔柔的聲音在他的身後傳來。
納蘭瑾軒的脣角頓時繃了繃,眼瞳內流轉出絲絲笑意,他極快的轉過身。
漣漣雨中,女子一身淺黃色紗裙,手上拿了把傘,她的容顏便隱在了這傘下,有些看不真切。
朦朧中,一絲微風淌過,納蘭瑾軒快步從棚內走出。
於是,在兩人漸漸拉近的距離中,納蘭瑾軒終於看清,女子的臉上覆了薄紗,僅露出一雙如月眸子。
“怎麼回事?”納蘭瑾軒皺了眉心,問。
女子微微低了頭,眼眸垂下,“昨晚不小心碰傷了臉頰。”
她的聲音很低,隱隱中還帶着一絲沙啞,聽得納蘭瑾軒的眉心愈發的皺緊了。
他走近,高大的身影籠罩了她,手指伸出,漸漸的夠上女子面上薄紗的邊緣,“讓我看看。”
女子點頭,卻仍舊低垂着頭,一副乖巧的模樣。
手指收緊,納蘭瑾軒輕輕一扯,在她臉上薄紗揚落的那瞬間,空氣中,似乎輾過些許甜香。
下一刻,女子擡了頭,她的面容毫無保留的映上納蘭瑾軒的瞳孔。
秀美的模樣,卻是他陌生的。
納蘭瑾軒的身子一凜,眉梢處迅速的掠過一絲狠厲,他的雙手猛地掐上女子的頸間,“你是誰,她呢?”
那女子卻只看着他輕輕的笑。
“我在問你話呢!”手上的力道加重,納蘭瑾軒看着眼前這個女子因爲窒息漸漸通紅的臉頰,眉梢處的狠厲情緒又濃重了幾分。
“哦,她也許已經死了。”女子仍舊笑,說出的話卻帶了幾分漫不經心,讓人難辯真假。
納蘭瑾軒聞言瞳孔驀地一縮,垂在另一側的手幾不可見的抖了抖,然而下一刻,他臉上的表情就越發的冷冽起來。
“既然她死了,那你也不必活了。”
甚至都不打算盤問那女子,一句話,就定了她的生死。
頸上的力道越來越深重,那女子的臉上終於見了一絲驚慌,她不想這人的意識竟如此強烈,剛纔她明明已經在空氣中灑了迷香,足夠的份量,足以讓他昏迷。
可是,現在他卻沒有倒下。
“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女子有些困難的出了聲。
納蘭瑾軒冷冷的勾了勾脣,“本少現在卻不願意聽了。”
女子的臉色一變,腦中閃過什麼,她急叫道,“四小姐被人關起來了。”
納蘭瑾軒的手上微鬆,女子瞅準時機,一直垂在身側的兩手忽起動作,左手極快的往空中一揚,有些什麼粉末便消散在雨中,微甜的香氣。
關心則亂,待納蘭瑾軒意識到這女子做了什麼的時候,他的肚腹已被女子右手上的匕首狠狠的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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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來,周圍的林子裡格外寂靜,權若雪撐着傘,在一棵大樹的底下站定。
只是這棵大樹有些奇怪,在枝丫處還繫了一根飄逸鮮豔的紅綢,使得權若雪一連擡頭看了幾眼。
不遠就是酒莊。
她的目光凝望過去。
今日酒莊的生意好像還不錯,來來往往的客人有些多。
權若雪一眼便在人羣中看到了納蘭瑾軒,只是他身旁的位置上還坐了幾人,男男女女,形色各異。
仍然是深重的眉眼,只是不經意間,眉梢處一絲漫不經意隱隱現現,他的脣邊勾起一絲……諷笑,正把玩着手中的杯子。
與另外幾人從始至終都沒有過交談。
倒是那幾人,時不時的低頭接語幾句。
應該是不認識的人。
莫名的,權若雪的眉心皺了皺,直覺似乎有些什麼不對。
腳下一動,正要往前走去,權若雪忽然停頓,低頭往下看了一眼。
只見她腳下站着的這塊地方似乎有些不太平,而且泥土的顏色與周圍泥土的顏色明顯有些不同,一深一淺。
她站着的地方泥土正好是淺色的。
這時,空氣中隱隱的傳來青草與泥土夾雜的味道,很清新的氣息,權若雪忍不住閉眼輕嗅了一口。
然後,她的眉心又皺了皺。
睜眼,她環顧四周,剛纔她好像還聞到了一絲奇怪的氣息,轉瞬即逝。
四周一切如常。
權若雪當時也沒多想,撐着傘便往納蘭瑾軒的方向去了。
距離一步步拉近,她的身影也漸漸的映入了棚裡的納蘭瑾軒的眼瞳中。
見到她獨自一人前來,納蘭瑾軒皺緊了眉心,忽地撐了手站起。
深沉如海的目光擲來,權若雪連忙衝他的揮了揮手,只是她脣上的笑意還未徹底綻放開來,她就被人攔在了酒莊棚外。
是最靠近外側的客人,精壯的身材,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你們是誰?麻煩讓一讓。”
權若雪說着,偏了頭朝納蘭瑾軒的方向望去,然而這一望卻將她臉上的沉靜撕裂。
因爲,納蘭瑾軒的腹部染滿了血跡,剛纔他的一邊身子被同桌的一人擋住,直到這時桌上的那幾人紛紛站起,這才讓她看清。
卻是這樣的情況。
那幾人手握長劍,二人在前,二人在後,以半挾持的姿態將納蘭瑾軒圍繞。
權若雪不知道的是,在納蘭瑾軒站起的那一刻,他低吼出的那一句,“你們騙我!”
很快,同樣有人輕聲的回了一句,“三少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納蘭瑾軒冷笑,一直暗釦在指間的銀針微微一動。
權若雪驚呼,她掩了口,然後再也不顧那些人的阻攔,抽出腰間的紅鞭便要朝着納蘭瑾軒的方向衝過去。
就在這時,輕輕的撫掌聲從她的身後傳來,權若雪的動作一頓,她注意到納蘭瑾軒的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往後睇去。
順了他的目光動作,權若雪揚鞭的動作一止,轉了身。
卻見,和碩一身紅色宮裙,在宮人們的簇擁下款款走來,她輕輕的撫着掌,美豔不可方物的臉上噙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這時候,雨水也在不知不覺間停下,日頭升起,雨後的天空,陽光似乎格外溫和。
“是你做的。”
權若雪冷冷的看着和碩,一絲怒意漸漸延伸到眼底。
和碩輕笑一聲,頭頂的傘罩着她有些不舒服,便令宮人收了起來。
“怎麼樣?心疼了?”
和碩走近,脣角的笑意加深,鳳眼內卻陰陰沉沉。
權若雪看着和碩,腦海裡恍過什麼,她輕聲道,“如果公主是爲了太子的話,那麼公主實在是多慮了,我與太子之間沒有絲毫關係。”
和碩的臉色一冷,她拂袖負了手,“本宮爲什麼要信你!”
“你!”權若雪咬牙,雙眼被憤怒漸漸充盈。
和碩撫脣笑開,她緩緩的湊到權若雪的耳邊,低了聲音,“本宮自然知道太子和你之間暫時是沒有什麼關係,只是以後誰知道呢?”
頓了頓,感受到權若雪身上緊繃的怒氣,和碩又道,“而且誰叫本宮這麼討厭你呢。”
權若雪的眸光一暗,她悄悄的撫上腰間,驟然將紅鞭抽出,只是,和碩似早有所覺,竟先她一步退了回去。
於是,那紅鞭便狠狠的抽在了兩人之間的空地上,下了雨的路上,有些泥濘,紅鞭揚起的時候,濺了些許泥土到了和碩的紅裙上。
和碩看着裙襬上的污漬,臉上頓時陰沉下來,見權若雪似乎還要動作,身後將她攔住的人實則是和碩早已派遣到這裡來的禁軍。
禁軍們手上一動,正要上前將權若雪擰住,卻被和碩止住。
“只要你不管心上人的死活,那麼你便只管動作。”
耳畔,和碩陰沉的話語一字一頓,權若雪一驚,腦海裡恍過納蘭瑾軒腹部刺眼的鮮紅,她驀地收鞭,由於動作太猛,長長的紅鞭被收回的瞬間,尾部用力的打上權若雪的腿間,她也未吭一聲。
啪的一聲,權若雪的裙襬立刻被長鞭的力道震開一道口子。
背後,納蘭瑾軒的面容一冷,桃花眼頃刻間眯得狹長,陰沉冷騖的情緒流轉,他不着痕跡的動了動身子,同時扣着銀針的手悄悄一轉。
然而,下一刻,和碩的一句話,卻讓他手中的銀針又悄悄的收了回去。
因爲,和碩說,“權若雪,本宮今兒倒要看看你能爲納蘭瑾軒做到什麼地步!”
到底能爲他做到什麼地步,這也是納蘭瑾軒想知道的,一開始,他其實並沒有被和碩的人制住,他修爲甚高,一點迷香早已不放在心上,那女人說權若雪被關起來的時候,他確實分了心,但也不至於被她暗算到。
他向來隱忍,之所以受了這一刀,也不過是爲了看看背後那人到底想玩什麼把戲,還有的就是確認權若雪的安全。
但同時,早在納蘭瑾軒第一次扣起銀針的時候,同樣一直注意他的權若雪也看到了他的這個動作,所以她纔會迫不及待的對和碩出手,趁這個期間,她的身子已悄悄的擋住了納蘭瑾軒的視線。
因爲,和碩在此時有了什麼意外,只怕太后和皇上第一個便不會放過納蘭瑾軒。
她不想,他一直以來的隱忍因爲這個舉動讓他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思緒流轉間,和碩輕勾着紅脣,陰沉着嗓音,輕悠悠的說了一句。
“先受本宮一巴掌。”
“好。”
權若雪仰了頭,冷漠的看向和碩。
納蘭瑾軒的身子頓時一震,爲她話裡的毫不遲疑。
和碩冷哼一聲,看着權若雪眼底隱隱的倔強,心上的那抹不悅又濃了幾分。
啪的一聲,揚手落下。
這個動作快得彷彿連眨眼都抵不過。
瞬間,權若雪的一邊臉頰已經高高腫起,鮮紅的巴掌印在她白皙的臉上顯得是那麼的觸目驚心。
一絲鮮紅從她的嘴角浸出,權若雪伸手揩去,又仰了頭,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倔強,“說吧,還要我做什麼。”
和碩冷笑,陰沉的目光睇過不遠處的納蘭瑾軒,眼底勾起一抹意味深長,“哦,若本宮讓你去死呢?”
納蘭瑾軒的眼皮一顫,眸底的冷戾卻越發的深厚。
權若雪笑,“好啊,只要你放了他,倒也不虧。”
她笑得燦爛,彷彿全然沒有將自己的性命放在眼底,只可惜,這笑容,納蘭瑾軒看不到。
和碩的臉色微微一變,稍頃,她又咯咯的笑了起來,“說得好聽,本宮倒要看看你真的敢不敢?”
“你儘管來。”權若雪彎脣,隨後走近,湊到和碩的耳邊,低聲道,“但願咱們月落國的和碩公主樓蘭國的太子妃不是個言而無信的傢伙。”
和碩微怔,隨後笑,同樣在權若雪的耳邊回道,“你可以拭目以待。”
“好。”權若雪直起身子,往後退開一步,卻徹底隔絕了納蘭瑾軒看向和碩的目光。
也許是背後納蘭瑾軒的目光太過灼熱,權若雪垂在手側的手悄悄的搖了搖,也不管他是否看得到。
和碩眯起眸子,轉過身,揚起的手指向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你過去那裡。”
權若雪看了過去,那棵樹的枝丫上繫着一根紅綢,她剛纔就站在那樹下站了會,隨即,她甚至沒有發出絲毫的疑惑,便徑直的走了過去。
站在樹下,站定。
權若雪清冷的眸子看向和碩。
此時的和碩一臉若有所思,她的目光靜靜的落在權若雪的身上,眸光深遠,又彷彿看的不是權若雪。
和碩之所以如此是因爲她想起,在她剛出宮的時候,便遇上了一個人。
確切來說,是一個神秘的女人。
她蒙着面紗,在宮門外隻身一人攔住了她的鸞駕。
和碩當時便怒了,但那女人只一句便平息了她的怒火,那女人說,“公主,你想不想權若雪死。”
當時她的心裡就隱隱一動。
隨後那個女人便向她出了這計策,但是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一定要讓權若雪站到那棵繫着紅綢的樹下。
她問,爲什麼。
那女人卻說,公主可以從樹下撒一路的燃燒的火碳,讓權若雪赤腳從上面走過。
和碩當時就笑了,這女人果然夠狠毒。
只是現在她爲什麼會覺得有哪裡不對呢?
怔忡間,身旁侍立着的顧嬤嬤輕輕的搖了搖和碩的手臂,“公主,公主。”
和碩恍然回神,正好迎上權若雪清清冷冷的眸子,和碩脣角一勾,“上火碳。”
她說完朝權若雪看了過去,期待看到她臉上遂變的神情,奈何,人家卻始終沉靜着一張小臉,容色不變,沒有驚慌,亦不見其他。
灼熱的火氣迎面撲來。
禁軍們將一旁擱置的鐵箱打開,用鏟子將裡頭被燒得通紅的火碳剷起,從權若雪的腳下開始,鋪了一路。
通紅的一路如一條吐着火舌的火龍,卻又有種莫名的妖豔。
空氣中除了火碳的氣息,似乎還閃過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她聽錯了,權若雪總感覺火碳中有着一絲極細微的滋滋的聲音在響。
“脫了鞋子從上面走過。”
和碩冷沉的聲音響起時,納蘭瑾軒也一臉深思的盯着那堆火碳在看着。
見權若雪沒有動作,和碩冷冷一笑,“怎麼,這就不敢了?”
“原來你也不過如此。”
權若雪將目光從火碳上抽離,摒去雜念,在和碩嘲諷的目光中緩緩褪去鞋襪,也就是在她的腳站在地面的時候,腦海裡瞬間有什麼東西恍過。
剛纔她還疑惑爲什麼這泥土的顏色一深一淺,卻忘了去深想,乾的泥土和溼的泥土顏色當然不一樣。
同樣是下雨,爲什麼這一塊的泥土這麼幹,就算是有樹擋着也不是這些,雨水還是會透過枝葉星星點點的落下。
可是這片卻是徹底的幹,泥土的顏色也確實與其他的不同,彷彿……彷彿。
彷彿這塊地方被人翻動過。
當這個念頭在她腦海裡驟然響起時,她再一次聞到了空氣着那種奇怪的氣息,有種越來越濃的感覺。
有些刺鼻的味道,有些像……
就在這時,和碩不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脫鞋的時候那麼幹脆利落,怎麼真到走了的時候又不敢了?”
腦海裡的思絮再度被和碩打斷,權若雪不禁有些懊惱。
正當權若雪緩緩的擡起她的一雙雪白的天足時,納蘭瑾軒彷彿看見暗處有抹人影快速的恍過,腦海裡還來不及多想,他的身體就先作出了動作。
權若雪的腳緩緩下放,灼熱逼人的難受瞬間將她包裹,在她的腳離那片火碳令人僅剩寸餘的距離時。
她的身子驟然一輕,淡淡清新的氣息纏繞在鼻端。
耳邊,是和碩冷怒的叫喊聲。
權若雪擡了頭,眼前是納蘭瑾軒深重卻溫柔的眉眼,只聽他笑罵,“你怎麼那麼傻。”
莫名的,鼻子一酸,她伸手圈住他的腰身,低頭道,“我怕你有事。”
不是什麼深情的話語,只是簡單的幾個字,卻讓納蘭瑾軒心底的某個角落徹底柔軟下來,他伸手撫了撫她的發,“小傻瓜。”
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忽然起來。
剛纔那氣息,因爲被和碩打斷,她便暫時忽略了,那味道分明是類似於煙火的味道。
“這裡有危險,快……”然而那個走字還在喉間,便忽然聽到轟的一聲,濃濃的煙霧中,兩人站着的地方轟的塌陷,泥土碎屑在空中飛濺。
和碩迅速的被身旁的顧嬤嬤推開,加上禁軍的護衛,倒也沒受什麼傷,反而是顧嬤嬤被這氣流一卷,整個身體竟落在了那堆通紅的火碳上,慘叫聲頓起。
和碩一驚,整個人差點軟倒在一旁相扶着的禁軍懷裡。
權若雪與納蘭瑾軒落入方纔的塌陷中,瞬間功夫,那地方便被泥土碎石填平了。
兩人落下的時候,身體緊緊相擁,恍惚間,是誰在暗處嘶聲的叫了一聲,“三少。”
然後,便是一片黑暗。
***
渾渾噩噩的感覺,權若雪只覺得自己的頭很沉很沉,有些痛,然後,彷彿胸中的空氣漸漸被抽離。
是什麼將她緊緊擁着,鐵一般的力量,她無法動彈,呼吸彷彿驟然間被阻,她開始窒息。
恍惚中,有人在輕輕的拍着她的臉頰。
“若雪,若雪。”
頭痛欲裂間,是誰在一聲又一聲的叫着她。
“快醒醒。”
昏迷間,權若雪伸手撫着額心,窒息的感覺越發的強烈,呼吸不暢,她便下意識的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彷彿這樣能好受一點。
下一刻,一雙溫熱的脣瓣忽然輕輕的覆了上來,然後,權若雪便感覺有清新的空氣被人一口一口的哺入她的口中。
漸漸的,她的呼吸開始順暢下來。
“若雪,你醒醒。”
……
那聲音又開始在鍥而不捨的叫着她。
終於,她的睫羽在顫動了數分後,緩緩打開。
入目的是一室的黑暗,頭頂處似乎有一道淡淡的呼吸,她能感覺到對方炯瑩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昏迷前的一幕,如流水緩緩的蔓過她的腦海。
突如其來的爆炸,納蘭瑾軒溫暖的懷抱,下墜的時候,納蘭瑾軒刻意護住自己的舉動,慢慢的清晰起來。
她的身子動了動,卻驀地吸了口涼氣,全身幾乎輾碎般的疼痛,自己被納蘭瑾軒護住尚且如此,那他自己呢?
想着,她心頭一急,脫口而出道,“納蘭瑾軒,你沒事吧?”
黑暗中,她的身子被人帶進懷裡,耳畔,是那人低沉有力的心跳聲,“我沒事。”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權若雪仍有些不放心,便又問了一句,“真的沒事嗎?”
“你不相信?”
淺淺的笑聲後,納蘭瑾軒反問道。
權若雪在他的懷裡輕輕的搖着頭,“不是不信,是害怕。”
輕柔的語音剛落,一記深長纏綿的吻便落了下來。
權若雪怔了怔後,伸手環上他的脖頸,生澀卻熱情的迴應着。
也許是剛剛經歷過一場劫難,又也許是這黑暗能徹底的將人心底的情緒引發出來,兩人吻得越發動情。
片刻後,納蘭瑾軒鬆開了她,他的頭抵上權若雪的眉心,粗喘着道,“怎麼樣,這下相信了吧。”
權若雪癱軟在他的懷裡,好容易平復了自己的呼吸,聽到納蘭瑾軒的問話,她不由輕捶了下納蘭瑾軒的胸口。
納蘭瑾軒任她的小拳頭砸着,只是擱在她腰間的手越發的收緊了。
“我們這是掉下來了嗎?”
過了會兒,權若雪伸手環上他的後背,輕聲問。
“嗯。”納蘭瑾軒輕聲應了,然而下一刻,權若雪忽然在他的懷裡直起了身子,驚呼一聲,因爲她的手指觸上納蘭瑾軒後背的時候,觸手處是一片濡溼粘稠,似乎還有着淡淡的腥味。
“你受傷了?”
雖然看不到,但權若雪能感覺得到,輕輕一碰,便是一片的濡溼,可想而知,他這傷有多重!
“可能是掉下來的時候撞到了岩石。”納蘭瑾軒漫不經心的回答,他沒有說的是,這是剛纔掉下來的時候,害怕她受傷,自己硬生生的撞上底下一塊堅硬的岩石上。
因爲他知道,如果躲避的話,受傷的便會是她。
“怎麼辦?”權若雪卻一下子慌了起來,說話間,她又想去伸手摸他的後背,卻被納蘭瑾軒在半空截住了她的手,“都說了沒事。”
權若雪搖頭,忽然一下子哭了出來,她邊哭還邊喊道,“不,不是的,一定不輕,都流了那麼多的血了,怎麼辦?怎麼辦?”
她的哭聲讓納蘭瑾軒沉默下來,然而沉默過後,更多的卻是讓納蘭瑾軒手足無措,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或者說是他從來就沒哄過女人。
曾經也有女人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可是卻從來沒有過這種光聽到她的哭聲就讓他的心絲絲抽痛的感覺。
好半天,納蘭瑾軒才生澀的從嘴裡擠出一句,“別哭了,我真的沒事。”
權若雪連連搖頭,哭聲收小,卻仍小聲的啜泣着,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向來堅強,從小到大,也只有孃親死的時候哭過,可是剛纔她的情緒卻波動的這麼大。
只是因爲,有種害怕的情緒在她的心中在瘋狂的滋長着。
害怕,失去納蘭瑾軒,因爲不知道他們將會在這裡困多久。
納蘭瑾軒不說,權若雪心底卻隱隱明白,他的傷不會輕,在這樣的情況下,先不說他的血這麼流着,遲早會流盡,光是這裡頭稀薄的空氣他們就支持不了多久。
“別哭了,好麼?”
納蘭瑾軒無奈,低頭輕輕的碰了碰權若雪的臉頰,又吻了吻她臉上的淚水。
“嗯,你的淚水好鹹。”
黑暗中,似乎還有某人咂嘴的聲音。
權若雪一下子被他的話語逗笑,她抹着臉上的淚水,道,“傻子,淚水當然是鹹的。”
納蘭瑾軒聞言擁緊了她,喟嘆一聲,“好了,終於不哭了。”
權若雪亦伸手回抱,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只靜靜的聽着彼此的心跳聲。
良久,權若雪才輕輕打破這安靜,“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納蘭瑾軒搖頭,權若雪忽然想起了什麼,伸手將他推開,從自己的裙襬處撕下一塊布料,她的手從納蘭瑾軒的腋下穿過,沿着濡溼輕輕的撫摸了一圈,而後便用布圍繞着傷口開始包紮起來。
隨着她的動作,權若雪也越發沉默起來。
後背的疼痛劇烈,納蘭瑾軒只咬牙忍了,額上冷汗涔涔,他卻笑着開了口,“那時,我便發現酒莊下頭有一處秘道,從金陵城內某一處的枯井一直連接到城外,也許是許多年前,戰亂時,人們用來逃生的,可是卻沒想有一天有人會利用這個秘道來害人性命。”
頓了頓,他的聲音陰戾起來,“這個秘道四周都被封死,只留下這麼一個狹小的空間,可見設這個局的人明顯是要置人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