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光燒了一大桶水,宋家二老和宋怡洗完了已經回屋睡覺了,他悄悄的走進屋,藉着淡淡的月光看清楚了牀榻上側過身面朝裡面已經睡下的人,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狂跳。
宋光覺得,固然這幾日趕回來是有些累,可是洗個澡睡覺要更加舒服一些,可他纔將將朝那牀板子走了兩步,牀上的人竟嚯的一下坐了起來。
宋光嚇了一跳,直接撞上了身邊的桌子沿,撞得桌上的油燈搖了搖,還好他一把扶住,纔沒潑了油。
“你你你……”黑暗中,宋光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錢慕錦拿眼睛瞟了他一眼:“有恭桶嗎?”
啊啊啊?宋光因爲太緊張,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我……我燒了熱水……洗乾淨睡覺……舒服……”好了,已經緊張的語無倫次了。
錢慕錦無奈的抿了抿脣,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火摺子,吹燃了點了油燈,在房間裡掃了一圈兒,在牆角看見了一隻髒髒的木桶。
因爲回來的時候暈了車,宋光這個彪子又使勁給她灌水,她覺得自己的膀胱都快爆炸了!
錢慕錦掀開身上的薄被穿鞋起身,宋光忽然就變得不自在起來:“我……我去幫你倒水!”
他以爲她是起來洗澡的,趕忙去後面把還在鍋裡溫着的水舀出來,又搬了木桶。可他前腳剛出來,錢慕錦後腳就鎖了門。
“錦……錦娘!?”宋光忽搬着個大木桶被堵在外面,傻愣傻愣的,他怕吵到其他人讓他們誤會,所以聲音放低了很多,輕輕地敲門。
錢慕錦並沒有讓他等太久,房門被打開的時候,她手裡正拿着一塊帕子擦了擦手,隨手就扔在了尿桶邊,指了指,道:“這個倒了,其他的都扔了。”
宋光順着她的手望過去,頓時就傻眼了:“你……你你咋把洗澡巾子墊在尿桶上啊!”
方纔髒髒的尿桶邊沿,已經被白色的洗澡巾子墊了一圈,而另一張被錢慕錦擦了手的,已經像垃圾一樣扔在桶子邊上。
這是宋光給她準備的洗澡巾子,他們家裡,除了三妹宋怡一個小姑娘講究些用兩塊洗澡巾子,一塊用來專門洗腳洗屁股,一塊用來洗臉洗澡,其他人都是一塊。錢慕錦這樣好看的姑娘,宋光之前已經讓宋大娘從家裡儲的不多的白布裡頭剪了兩塊縫成洗澡巾子,他不好意思開口讓她洗澡,所以把洗澡巾子放在牀邊上,哪曉得才一轉眼,兩塊新的巾子已經變成這般模樣!
錢慕錦已經躺了回去,宋光看了一眼兩張巾子,忽然說了句:“你等等啊。”然後把桶子和兩塊巾子都拿了出去。
宋光力氣天生的大,宋家後頭的那口井就是他夥同幾個兄弟一起打得,人家吃水要到山上去挑,可老宋家雖窮,位置卻好,這麼一口井一打,別人家要麼是到山上去挑泉水,要麼是喝村子附近的溪水,再者就是村長他老人家家門口的堰塘水,只是村長夫人是個小氣的,那口堰塘裡還有魚,既不許別人去洗衣裳更不許別人挑他們的水,釣魚什麼的就更是想也別想了。
所以宋光出去沒多久,錢慕錦就從朝着後院開着的窗戶聽到了後院裡舀水清洗的聲音,哪怕動作再輕再小心,她也能聽到。
從前在錢府,只要是她睡覺,至少要用三層厚的簾子將整個房間拉上,所住的院子前後哪怕是一隻貓都不能進來,需得是絕對的安靜,她方纔能睡個好覺。
這樣的動靜,哪怕沒有了一絲光亮,錢慕錦依舊睡不着,翻來覆去好一會兒,直到最後一聲潑水聲,整個後院才安靜下來。
幾聲零碎的腳步聲後,房門又被推開了。
宋光點了燈之後並沒有靠近她,而是轉身搬進來一隻大木桶,又接着提進來兩桶熱水,錢慕錦皺着眉頭坐起身來,表情不善的看着忙進忙出的宋光。
宋光一個農家漢子,又怎麼會看姑娘家的臉色,此時此刻,他只希望錢慕錦能洗個澡舒舒服服的睡覺,等到張羅好這些,他把重新洗乾淨的巾子搭在木桶邊沿,對着錢慕錦羞澀道:“錦娘……委屈你了。這個巾子我已經給你洗乾淨了,洗澡還是要巾子擦一擦才洗的乾淨……”
橢圓形的澡桶氤氳着熱氣,錢慕錦看了一眼澡桶邊上搭着的巾子,沒有說話。一室沉默中,宋光自以爲悟到了什麼,他侷促着退了出去:“我……我先出去了。你……你洗好了放在這裡就好。”
宋光退了出去,錢慕錦又盯着那澡桶看了好一會兒。
半晌,她起身走到澡桶邊,素手伸出卻不是探水的溫度,而是在澡桶邊沿攆了一下,從乾淨的手指和那潮溼的觸感,大致能猜到是他剛纔已經刷過桶了。
錢慕錦就着那昏暗的油燈解開了身上的衣裳,進了澡桶泡澡。
那兩條搭在邊上的巾子,她連碰都沒碰。
宋光一直趴在門上聽着動靜,臉紅的發燙,因爲耳朵貼在門上,所以當木門忽然被人敲了兩下,聲音通過骨傳導直接放大了無數倍,震得宋光嚯的一下直起身子去摸耳朵,錢慕錦已經收拾好了自己,她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宋光,轉身回到榻上坐好。
宋光咕噥了一句什麼,動作麻利的把屋子裡收拾好了,那兩塊帕子,他大概知道錢慕錦沒用過,什麼也沒說,小心翼翼的晾在了房間裡的一個臉盆架子上,可在他出去之前,一個懶懶的卻極好聽的聲音叫住他:“哎。”
宋光傻乎乎的回頭,就見錢慕錦光着一雙白淨的小腳,坐在榻上,身子靠着牆面對着她,一條腿橫躺着捲曲,一條腿屈起,一隻手搭在那條腿上,在昏暗的燈光中,慵懶而驚豔。
見到宋光望過來,她擡手拍了拍自己邊上的位置:“過來。”
宋光就像是被攝了魂一般的傀儡,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線將他牽引着帶到了牀榻邊,一切都是那麼輕聲而小心翼翼。
“半年。”宋光的屁股還沒坐熱乎,錢慕錦冷不丁的冒出這麼一句。
宋光的眼神充滿了迷惑,錢慕錦冷靜的重複:“半年時間,我有我的事情要做,同樣是你的考察期,半年時間之後,我的事情做完了,而你也的確是個值得過一輩子的人,我們纔是真正的夫妻。”
錢慕錦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宋光着實愣了好久,然這不是什麼難以聽懂的話,他抓了抓腦袋,似乎是在思考。
“錦娘……其實,打從你說你願意跟我過的時候,我就特別開心……可是我……我知道你生得好,嫁到我們家,委屈你了。我……我不是要勉強你……我答應你。”宋光不會說什麼漂亮話,這番結結巴巴的傾訴,已經是他的極限。
微弱的火光跳動一下,錢慕錦的目光也因爲那火光而閃動一下,她勾了勾脣角,點點頭:“唔。”
宋光擡起頭,小心翼翼的問:“可是錦娘……你說你的事情,是啥事情?”
錢慕錦掀起眼皮望向他,宋光趕忙擺手:“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能不能幫你到你。”宋光聽到這話,本能的就想到那座繁華的大城,錦孃的事情,會不會和那個地方有關?
錢慕錦扯過了在牀尾疊的整整齊齊的被褥:“你幫不了。”
宋光看了看她,點點頭:“喔。”
“你睡裡面還是外面?”錢慕錦扯過被褥,山裡的天氣不似城裡,到了晚上,總歸會有些冷,宋光還沒從錢慕錦的事情裡反應過來,她已經睡下,“算了,你還是睡外面吧,起身的時候動作輕些,別吵到我,我睡得淺。”
錢慕錦睡下,宋光卻出去了。外面傳來了水嘩嘩聲,大概是他直接在後院洗澡了,以至於進屋上榻的時候,他渾身都帶着一股涼意。昏暗的油燈閃閃搖光,宋光用冷水澆下去的火熱在嗅到了女人淡淡的香氣時再次涌了出來!他吹熄了燈,小心翼翼的躺了下來。女人的身子彷彿散發着幽香,就這樣躺在他身邊,宋光屏住呼吸,側過頭看她。
黑漆漆的一片,其實什麼也看不到,可是他就覺得自己看的清楚,憑藉着她剛纔說話和吐息,他暗自想着,哪裡是她的鼻子,哪裡是她的額頭……
“錦、錦娘。”黑暗裡,宋光喊她。
累了一天,錢慕錦已經快睡過去了,這麼一喊,她有點不耐煩:“嗯?”
宋光嘴脣動了動,一雙粗糲的大手緊緊拽着被子:“我、我不會食言的。”
黑暗裡,有一瞬間的靜默,好一會兒,錢慕錦才應他,語氣倒不似方纔那麼不耐煩:“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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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宋光傻~誰說糙漢子不懂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