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最先出發的人,與其說是讚賞他們的英勇無畏,倒不如說更應該批評他們的有勇無謀。被依路達克的計謀成功離心的同時,想逞英雄的想法第一次出現在了這些平凡市民的腦海中,因此在搶奪先發位置的激戰中,這三人只重視了出發的先後順序,而完全忽略了比賽設施和器具上是否有什麼異常。
如此一來,他們出發時的狀況就完全應驗了米伯特所謂“中計上當”的預言,搭上鋼索的時候還沒什麼,可當滑行一開始,這幾位仁兄就發現已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兩座山峰間的風比較大倒不奇怪,那位負責解說的女孩的勸告每個人倒都又聽了一遍,可是鋼索本身的問題卻在這時鑽了出來——滑,而且不是被霧水淋溼後的陰冷溼滑,倒更像是被人除上了一層油一般地滑不溜手。比賽配備的護手搭在上面根本是不牢靠,再被較大的風一吹,才滑了不到二十米就開始劇烈地左搖右擺,走到一百米的時候護手的重心就徹底發生了偏移。
三個人的手臂無一例外的因爲偏移和鋼索做了最直接的高速摩擦,擦破一塊皮之後,吃痛自然縮手的他們就慘叫着掉向了雲霧籠罩的深淵,資格的喪失已成定局。
毫無疑問,依路達克一定是在鋼索上塗了某種顏色與鋼色相似的潤滑油,而且老奸巨猾的他並沒有塗滿整條鋼索,而是在二十米的距離過後才下手,讓沒有預見性且喪失了警惕心的人立馬吃了大虧。
慘叫聲依然綿延不絕地從腳下傳來,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間。大家都清晰地聽到了人體與某種網狀物接觸的沉悶聲響。下面有安全網的猜測由此得到了證實。不過這隻能證明掉落的無危險性而已。
望望被雲霧遮蓋了一切的下方,再看看那條佈滿殺機的鋼索,貝羅、亞瑟、里爾和佛塞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果然做了陷阱……米伯特,你那位朋友還有什麼忠告,一口氣說出來吧。”
和基力特分手之後,依路達克以最快地速度往會場趕去。就在他重新回到貴賓看臺入口的那一刻。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的雷莎妮亞也出現在了同一地點,雙方一打照面都不覺有些愕然。
“雷莎妮亞將軍,公務處理完了嗎?”依路達克的驚訝一閃即逝,隨即換上了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效率真是驚人啊!”
雷莎妮亞微微低下頭。在行君臣之禮的同時;她的面龐上掠過一絲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怒意,眼前這隻老狐狸分明什麼都知道,卻故意哪壺水不開提哪壺,雷莎妮亞從未像現在這般痛恨這位君主的冷嘲熱諷本性,可在雙方都心照不宣的情況下,她也只能忍氣吞聲:“積壓的公務多半都有時間限制,因此臣纔不得不去,但由於數量不大,所花費的時間並不多,陛下的謬讚臣擔當不起。”
回答無懈可擊,就是表情有些不夠老到,不愧是蒂姆斯的女兒,政治家的天賦是會遺傳的嗎?
依路達克心底這麼稱讚,但嘴上當然不能這麼說,因此他的臉上依然掛着那張笑眯眯的面具:“是嗎?那是我誤會了,將軍可是想回場觀看比賽?”
雷莎妮亞低聲應道:“是,陛下。”
“既是如此,將軍可願意與我一同回場?”依路達克微笑着說道:“雷莎妮亞將軍一直在西方邊境從事巡查職責,很少有機會參觀如此盛會,和蒂姆斯卿父女重逢也不頻繁,想必有很多話需要彼此傾訴吧?”
雷莎妮亞心中微凜,對依路達克的警惕心隨之提高到了最高點,她很清楚這句話的可圈可點性,表面意義像是在詢問他們父女之間的感情,實際上卻是旁敲側擊地暗示她,她和蒂姆斯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其警告意味不言自明。
“謝謝陛下的關心,臣既爲戍守邊陲的軍團長,國家之安危自當是超越一切的最高利益,親情反爲其次。”雷莎妮亞決定裝聾作啞:“而且父女間的私語該屬個人私事,陛下不覺得管得太寬了嗎?”
依路達克碰了個軟釘子,不過他的臉上卻不見有任何尷尬,反而有少許讚賞。他輕輕一笑:“說得好,我也不爲難將軍了……喏,蒂姆斯卿就在那裡,將軍請自便。”
雷莎妮亞輕應一聲,離開華斯特王朝自己的父親走去,而依路達克微笑凝望的視線只令她感到如芒刺背,渾身說不出的不自在,再加上先前行動受挫的不快,出現在蒂姆斯面前的她可說是面色難看到極點。
“……出什麼事了?”見女兒平安無事地歸來,蒂姆斯明顯是鬆了一口氣,不過她的神情立時令他的心猛地一跳。
雷莎妮亞看了周圍的人一眼,尤其是正慢慢走向菲利姆與菲奧雷的依路達克後,才低聲說道:“失敗了,除了我外全軍覆沒。”
蒂姆斯渾身微微一震:“這怎麼可能?”
“我們低估了對手的情報收集能力,中埋伏時對方顯然是早有準備,幸好我及時脫出,可其他人就無一倖免了。”雷莎妮亞恨恨地說道:“我咽不下這口氣,一定要想法把人救回來啊!”
蒂姆斯沉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你能逃脫就比什麼都強,畢竟救他們要比救你容易得多,我會想辦法解決後續問題,不過我還有點疑問。”
“是什麼?”
蒂姆斯問道:“若對方早就知情,以陛下的性格來說,他不會沒考慮到對方逃脫的可能,也不會沒做萬全準備就下手,你要逃離戰場該是非常困難,至少不可能毫髮無損,有怎麼解釋現在的情形?”
雷莎妮亞浮現出古怪的神情,因爲她忽然想起了一些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事:“我不知道,因爲這件事連我自己都感到離奇——在逃出戰場、踏足山頂的瞬間。我忽然失去了一切知覺。當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高過人頭的草叢中。四周一個人也沒有,更連一個追兵都看不見。根據我事後的判斷,我清醒的地點離退伏擊的地方足有七八十公里遠,我是怎麼走過這段路的記憶一點都沒有留下,真古怪!”
“難道他們在山頂預先設了埋伏?”蒂姆斯剛猜了一種可能就自己否定掉了:“不可能,沒理由抓到你再放掉的。他們整個行動的目的不就是活捉你嗎?”
雷莎妮亞搖頭:“我也想過很多可能。但沒有一種符合邏輯,所以我只能認爲,大概是由於受到伏擊的刺激影響,那段亡命奔逃的記憶在無意中被自動遺忘了。父親說呢?”
蹙眉苦思了一會後,雖然仍覺得這種解釋不盡完美,可蒂姆斯也只能勉強接受了雷莎妮亞的想法廣。“也只能這麼想了,反正你能逃出來是最好的,不過這次失敗對計劃的影響實在大,今後的行動必須倍加小心,一切事情必須以陛下都知曉的前提來佈置,明白嗎?”
雷莎妮亞心領神會地點頭:“嗯,那菲莉絲公主的事情怎麼辦?以後還要在她身上動腦筋嗎?”
蒂姆斯斷然搖頭:“不,看來陛下對公主殿下的重視並不簡單,還是不去觸碰這種敏感地帶較好,而且……”一抹苦笑隨着視線的轉移慢慢綻開,“這回的比賽中似乎有了一匹意外的黑馬,也許這樣的招親大會將是最後一次了。”
雷莎妮亞不禁愕然以對,接着她便望向蒂姆斯苦笑面對的地方,米伯特的身影隨之映入了她的眼簾。
背囊中的物品散落得滿地都是,不過米伯特似乎毫不在意往後的收拾問題,只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后便站了起來,經過一番簡易安裝之後,一把銀色的弩弓便出現在了他手中,再把餘下的金屬線圈完全展開,將金屬線的一頭從弩箭尾部的小孔穿過並打了三重死結,整個前期準備就此告一段落。
大概是怕影響他專心致志工作的緣故,雖然先前問米伯特的問題並沒有得到回答,貝羅等人還是非常耐心地沒有繼續追問,直到他把準星對準了對面山峰的某一塊岩石,亞瑟才忍不住出聲問道:“米伯特,你那位朋友難道沒有別的交代了嗎?”
米伯特放下弩弓,回頭淡淡道:“有,不過只要跟着我走,不聽也沒什麼關係,難道你想跟那些人走同一條路嗎?”
貝羅望了望在轆轤下進退維谷的那羣人,不禁苦笑:“聽過你剛纔的話後,誰還有膽子自大自爲,不過說來作個參考也好,我們至少能知道,若跟那幫人一般見識會有什麼下場。”
“……也罷,我就滿足你們的好奇心吧。”米伯特說道:“那麼第二條也是最後一條,即使用大會的設施,也要注意不要一起上。”
話音剛落,剛纔跌下人的地方立即又多了幾聲慘呼,而且正如他所說的那樣,這回失足落崖的十二個人正是因萬一起上纔得到瞭如此結果。
“……好陰險。”對依路達克的惡行,身爲臣子的亞瑟只能如此評價。
里爾與佛塞也有同感,在華斯特王的這種智慧用在敵人身上時,他們多半將讚頌皇帝陛下的奇思妙想,然而當自己成爲受害者時,他們也唯有自認倒黴地發發牢騷。
“攻心策略加上特別製作的現場設施,一口氣葬送掉了一半的合格者,你們的陛下還真是精打細算啊!”貝羅詼諧地說道:“選女婚也要追求低成本經營,華斯特繁榮的商業風氣由此也可見一斑。”
見亞瑟三人被貝羅嘲諷得有些不好意思,米伯特不禁啞然失笑:“貝羅,你就別捉弄他們了,他們也是不想來的,更和皇帝陛下的餿主意沒有半點關係。”
“我知道,不過要是不說笑話調劑氣氛,這一路被捉弄的怨氣會把人活活氣瘋的。”貝羅一聳肩膀:“若沒有你的幫忙和提醒,我們就算能活着到這裡,性命最多也只剩下半條……說實話,前幾次大賽雖然也夠瘋狂。但到這一屆惡搞程度纔算到達巔峰。華斯特王這回吃錯藥了嗎?”
“他若吃錯藥。這回的比賽應該會比以前輕鬆,”亞瑟絮絮叨叨地說道:“所以他肯定是大腦機能過於健全才會這樣,如此說來,他還是病態一點更好。”
“噌”的一聲,帶着金屬線的弩箭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軌跡,隨後極其準確地釘在了對面山峰較高處的一塊岩石上。箭頭在強力弩機的力量下深深地插進其中。米伯特用力扯了兩下金屬線沒有鬆動後。滿意地笑道:“貝羅,把你的那副弩弓拿給我。”
“哦,知道了。”貝羅把依樣組裝好的弩弓與盤成一團的金屬線交給他,問道:“你沒在聽我們說什麼嗎?”
米伯特把金屬線像剛纔那般穿好。上箭舉弓瞄準前方,又是“噌”的一聲過後,這第二根弩箭筆直地飛向第一根弩箭的右方,在距離約二十釐米的另一塊岩石上釘了進去,箭頭沒進了足有四分之三。以牢固程度來說,這第二箭比剛纔地第一箭述要有把握。
直到確認兩根金屬線都沒有從弩箭上鬆脫後,米伯特纔回答了貝羅的問題:“聽到了,不過發牢騷歸發牢騷,事情總要有人做,若我也跟你們一起討論,這第三關誰來想辦法通過?”
一聽米伯特有法過關,四人同時叫了起來:“你有什麼辦法能過關?”
米伯特的手朝兩根與鋼素相比異常單薄的金屬線上一指:“自力更生,老老實實地爬吧。”
當依路達克悄悄走到菲利姆與菲奧雷身後時,這兩位乖巧的皇子根本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回來,正專心地一邊觀看比賽一邊寫着觀察日記,不過依路達克很快發現,此刻這兩人又乖又正經的樣子只是表面現象而已。
“……三人落山,後者則羣聚而議之,唯米伯特等人獨出蹊徑,於旁不動聲色以觀之……”菲奧雷搖頭晃腦地吟誦着自己的得意之作,似乎對自己的文采顯得很滿意。菲利姆寫記錄的紙張上則是隻有不到兩三行,但他居然還有空埋怨菲奧雷:“喂,我說二弟啊,你寫得這麼文縐縐的,父皇真的會滿意嗎?我覺得這實在有點晦澀難懂啊,通篇都是‘之乎者也’的,你該知道我對文言文最頭疼了。”
菲奧雷對菲利姆的抗議只是一翻白眼:“俗,真是俗,像我這種高雅的文人居然會有你這種俗不可耐的兄弟,真是冤孽呀!拉長耳朵聽明白了,這才叫真正的文字藝術,用最精練的詞語表達最大程度的內容,有什麼文體能比文言文更合適呢?”
“可是父是要的是比賽觀察報告,高不高雅沒什麼意義吧?”畢竟是拜託弟弟幫自己的忙,菲利姆說話的口氣不再像以前那樣衝,小心翼翼的口吻和對依路達克說話時一模一樣:“還是通俗點好,能不能麻煩再改改?”
菲奧雷冷哼一聲,劈手抄過菲利姆手中的觀察報告,指着那少得可憐的幾行字嘿嘿一笑:“通俗?通俗就像你這樣只有幾行?‘三個人掉下去,然後十二個人一起上,又掉了下去,現在還有十五個人沒掉下去’,這種流水賬式的笨寫法連三歲孩子都會,你以爲這樣就能讓父皇滿意嗎?”
“那如何才能讓父皇滿意呢?”菲利姆突然看見依路達克的身影正悄悄地走進自己這邊,而背對着看臺入口的菲奧雷則對此一無所覺,心知一切都已來不及的菲利姆眼珠子一轉,隨即做很謙虛狀地問道:“我實在是無法揣摩父皇的心思,二弟你心思靈巧,想必在這方面大有心得,能不能也讓我學習學習你的經驗呢?”
菲奧雷渾然不知依路達克已悄然走到身後,正準備聆聽他的“長篇大論”,更沒有注意到在菲利姆眼中閃過的那絲狡黯光芒,一心沉醉在自己美學中的他還以爲老哥終於開竅,真心實意地想向自己取經,於是他的大放厥詞就在背後依路達克的險惡視線、菲莉絲的無奈表情、菲利姆的竊笑以及羣臣寫滿“不知死活”四字的目光中開始了:“首先呢,你要知道,父皇是個很喜歡讚賞話語的人,對於這種寫報告的任務。他只在乎我們是否執行。寫得好不好只是其次。只要好話多說一些,把黑的顛倒成白的他也不是很在意,因爲他自己也是這類歪曲事實的人。”
菲奧雷說的倒字字都是真理,不過他此刻完全沒有察覺到,在菲利姆那一臉的崇拜背後到底隱藏着什麼,更沒有發現背後有一個老頭已把手指的關節壓得嘎嘎作響。茫然不知大禍臨頭的他還在繼續無責任的發言:“而且他還有個喜歡附庸風雅的特點。你以爲他喜歡文言文嗎?當然不是,他和你一樣對這種深奧的文體一個頭兩個大,不過就像我說的,只在文人雅士互相交流的文言文也是擡高他自身水準的一種方法。”
“我們寫的他儘管看不懂,但只要裝成看懂,大家就會在不知真相的前提下以爲他真懂,那樣父皇的品位就會在無形間被提高一個檔次,爲此心情喜悅的他自然不會再關心我們寫得是否真的好,如此一來不就安全過關了嗎?”
菲利姆嘿嘿好笑,因爲他已看到依路達克的臉氣得如豬肝般血紅,不過表面上他還很誇張地鼓起了掌,使這幕有趣的獨角戲可以繼續演下去:“高論高論,兄弟你真是對父皇瞭解得透徹,不過父皇萬一認真起來呢?”
“認真?他也會認真?”菲奧雷不屑地冷哼一聲:“他認真的只有如何想整人的陰招,好如何……啊!父、父、父、父皇!”
可能是想轉身擺個姿勢,以凸顯自己在下如此定論時的翩翩風度,菲奧雷陡然故作瀟灑地轉身,但卻沒想到回頭看見的不是衆人崇拜的目光,而是依路達克已氣得發青的老臉,這下子他才知道大事不妙:“您、您、您、您是什麼時、時、時候來的?”
“你說呢?我親愛的好兒子?”依路達克忽然笑眯眯地綻開一個笑容,但在所有人眼中,這個微笑實在比哭還要難看,菲奧雷的這種感覺更加明顯。
“死菲利姆,你陷害我!”菲奧雷首先想到了一直面向入口方向的某個人,再回憶起剛纔他那副虛心請教的模樣,被算計的想法頓時充滿了他的整個腦海:“你是知道才放意這麼做的吧?”
“哎呀,我雖沒告訴你父皇的到來,可我也沒說父皇不在你身後,而且這些話都是你自己講的,我可沒有刻意引誘你啊!”菲利姆奸詐地一笑:“父皇對此一清二楚,我可是無辜的唷。”
“……不錯,你是沒有說多餘的話,這點你比他聰明。”依路達克點頭時所透出的眼光明顯有了殺人的衝動,但他居然遏制住了自己的憤怒,語音異常輕柔地嘆了口氣:“若不是他的自我表現欲使他無意中回頭,相信我還能聽到他更多的真心話,讓我們父子間的感情交流可以更進一步地展開。”
眼見大勢不妙,心知將死無葬身之地的菲奧雷還在做着最後的努力:“父皇,我剛纔只是在開玩笑,英明果斷的您該能分辨得出來吧?”
“很遺憾,此刻的我是個凡人,我聽不出有什麼地方值得發笑。”依路達克還是一邊笑一邊說話,不過眼中的殺氣完全斷絕了華斯特二皇子的最後一線希望:“如果你堅持認爲這是個玩笑,那我想你該不會介意我也開點小小的玩笑,桑利!”
“臣在!”
桑利應聲從羣臣的隊列中走了出來,滿臉都是“就知道你要叫我”的模樣,但身爲華斯特皇朝的丞相兼依路達克的心腹,他被叫到也是意料中事。
尤其在依路達克準備處分某個皇室成員的時候他的身份剛好完全符合處刑人的標準。
“送菲奧雷到第三賽區,等參賽者通過該區域後,弄條繩索讓他玩半小時千米高空蹦極,記得先把下面的安全網撤掉!”依路達克的一連串命令快得不可思議,處罰程度之變態也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對此他居然還有理由:“他的精神狀態,有點問題,似乎需要點比較刺激的東西來使他恢復正常,所以你記得提醒我,這只是第一階段的精神衝擊治療啊!”
“強詞奪理,有精神病自然該送去看醫生,這麼刺激不使症狀加重纔怪!”桑利心裡這麼想,不過他可沒膽子頂撞盛怒之下的依路達克。抱着吃人薪水爲人做事的無奈心態。他很禮貌地走到菲奧雷身邊。深深彎腰鞠了個躬,算是得罪他之前的問候性招呼,“菲奧雷殿下,對不起了,請吧。”
事已至此,無力迴天的菲奧雷也只能認命。避免因爲違抗命令而招致進一步地懲罰。在狠狠地盯了菲利姆一眼後,華斯特的二皇子頹然跟在桑利後面朝着看臺入口走去。
菲利姆在心底暗笑,在平日口舌交鋒中總落下風的他終於出了一口惡氣,還藉此把華斯特王的一肚子氣都轉嫁給了弟弟。已找到怒氣宣泄出口的依路達克怎麼說都不好再找他的麻煩,如此他的目的就算達到一半了。
“菲利姆,我讓你交的功課呢?”出乎他的意料,依路達克似乎並沒有忘記臨走前交代的事情,一見菲奧雷的背影消失在入口處,他的話鋒立即落在了菲利姆身上:“你該不會想用這幾行流水賬矇混過關吧?”
“嘿嘿,當然不會,這只是草稿而已,具體的修飾當然要等後面再加,給父皇看的東西怎能如此馬虎?”菲利姆一邊乾笑,一邊把手中的觀察報告藏到身後,他萬萬沒想到;依路達克會直接用行動向他證明,即使他處罰菲奧雷也不會對他有所放鬆。
而最要命的是,由於先前菲奧雷允諾爲他寫報告,剛纔的過程他根本沒有仔細觀察,剛纔又把菲奧雷陷害出場,想找人代筆都沒法子,他現在才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依路達克似乎根本不想放過他,下一句追問馬上就跟了過來:“那你要什麼時候才能交稿呢?”
菲利姆在心裡大叫救命,但表面上還是使出了緩兵之計:“等賽後您就能收到報告,不過父皇也知道我文理不佳,能否允許我派人回府邸傳信,找幾個有才學的人爲文章潤潤色呢?”
依路達克斜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在拖延時間,但菲利姆的實話實說也讓他的面色有所緩和:“可以,不過沒必要回去找人,這裡不就有文學部的幾個才子在嗎?費爾拉特,你來幫他的忙。”
被點名的文學部書記員應聲而出,菲利姆也唯有苦笑着接受他的好意,表面看來依路達克有些不近人情,但在一衆華斯特大臣眼裡看來,他的決斷卻是無比正確的。
排除掉個人被揭穿真面目的老羞成怒情緒,既懲罰菲奧雷的口不擇言,也不因爲菲利姆的默不作聲而對他有所鼓勵,在—定程度上,依路達克在這次事件上體現了一個決斷者的公正態度,也讓他身上並不明顯的王者氣質終於得到了少許體現。
但這種莊嚴的公正感也只不過延續了不到一分鐘就宣告破滅,在舉起望遠鏡重新搜索過比賽狀況後,他的下一句話又成爲了無聊得讓人吐血的牢騷:“居然不用我做的設施,而是自己準備工具過關?就這麼不相信我的人格魅力嗎?”
好不容易建立起對他敬仰之心的羣臣不禁爲之絕倒,賊喊抓賊每個人都有聽說過,可親眼見識到如此鮮活的例子倒是頭一次,其身不正還反過來怪別人不信任他,依路達克的話說多好笑就有多好笑,然而他完全沒有自我反省的意思,這纔是最讓人感到好笑的地方。
“我怕高……”伸手拉了拉堅韌的金屬線,確認它不會像依路達克做的鋼索那般忽然掉落後,亞瑟無意間看了一眼下方破雲霧掩蓋的懸崖,本來就不很適應高山氣候的他頓時頭暈目眩:“米伯特,一定要老老實實地爬,就不能用比賽配發的滑杯或滑行護手過去嗎?”
米伯特正在把兩根金屬線的這端纏繞在身旁一棵松樹的主幹上,並連續打了四五個死結,聽到亞瑟沒志氣的話,他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不行,這金屬線雖然在承受重量方面比鋼索更強,但它的尺寸大細,用滑桿你根本無法掌握重心,用滑行護手只要滑出兩百米,因爲加速度而產生的劇烈摩擦就會讓它一折兩斷,而且即使能用,金屬線的那一邊連結的可是岩石,難道你想高速撞在上面和它比誰硬嗎?”
當然不想,沒有人會蠢到把肉體與石頭比硬度的地步,於是在米伯特的指導下,貝羅、亞瑟、里爾與佛塞將堅固的布制背囊扯成無數又粗又厚的布條,再一條一條疊起來纏在手上用以保護抓金屬線的手掌,然後又在他的牽頭下一個接一個攀上金屬線,朝着對面那塊被弩弓穿透的岩石一點點移去。
貴賓看臺上。
“……要判定他們犯規嗎?”見依路達克滿臉不高興的模樣,負責比賽總裁判工作的一名官員趨前低聲問道:“在不使用比賽設施方面還沒有硬性規定,陛下想進行修正嗎?”
依路達克望望在懸崖間蠕動的那幾個小小黑點,無奈地嘆氣搖頭:“沒那個必要,雖然沒使用正規比賽用設施,但是他們也沒有作弊,目前他們的行爲仍然屬於正規考覈項目的範圍之內,因此不用判定犯規。”
開玩笑,若在這裡判定他們犯規;接下來還怎麼玩?
表面上都是冠冕堂皇之詞,但依路達克的真實心意還是這個,而他身後的羣臣也不是笨蛋,跟他這麼多年早就對他的脾性一清二楚,這句潛臺詞即便他沒說,每個人也都知道他的腦袋裡想的還是如何尋找樂趣,比賽的規章制度反而是次要的。
“明白。”
一時的冷場之後,比賽就此進人了第二次的小高潮。對於平民百姓來說,冒險原本是離生活很遠的事情,因此冒險的全過程對他們就是極其新鮮而刺激的,但冒險的經歷若是被寫成書或文章,刺激度與新鮮度說不準就會大打折扣,所以還是親眼看到比較有吸引力。
依路達克正是抓住他們的這種心理,把和冒險完全扯不上關係的招親大會變成了一場比賽,又專門在其中設置了所有冒險經常碰到的地形地貌,還挖空心思設計了一大堆陷阱障礙與難題和參賽者作對。這樣一方面滿足了自己和聰明人對抗的慾望,以及看人被捉弄的爽快感,另一方面也用與冒險很相似的比賽過程抓住了觀衆的口袋,使自己的這種額外娛樂節目不用花上一分多餘的錢。
所以即使米伯特的行動超出了他的預料,在高山懸崖上的競賽依然充滿刺激性,尤其是觀衆們從望遠鏡中發現,這個一直帶領比賽進程的小個子居然放棄了準備好的鋼索,而選擇了一條挑戰個人體力與耐力極限的道路時,每個人都不由得對他產生了敬意。
但敬意歸敬意,若他的選擇不符合觀衆想着選手出醜受苦的大衆化心理,相信即使能勝出比賽,他也鐵定會遭到這些被依路達克無意中污染心靈觀衆的熱烈歡迎,當然這種歡迎儀式的道具肯定不是鮮花與掌聲,爛番茄與雞蛋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
因此當夜魅靜靜地走進會場的時候,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在高空鋼絲上懸吊的幾個人吸引住了,緊張感把每個人的心都抓得緊緊的,以至於他那一身與場地氣氛格格不入的灰色長袍也沒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還真是熱鬧……不過這和我沒關係。”夜魅的指間忽地多出了一張人物的畫像,由鉛筆素描的形象躍然紙上栩栩如生,與不遠處的真人相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以至於夜魅只比對了一眼就笑了起來:“找到了,就是他。”
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只有一個人——修伊·華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