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蕾娜斯·法琪利只覺得無比的孤獨。
魔界的天空還是那樣陰沉沉的,黑色的土地也一如既往地給人帶來不祥和邪惡的感覺,但是最讓蕾娜斯感到不舒服的還是孤獨。
在“衆神的黃昏”發生以前,不管是在人界執行任務收集勇者的魂魄,還是在奧丁神殿和一衆姐妹們生活,蕾娜斯都不是孤獨的。即使是一個人爲了使命而在無人曠野上行走的時候,蕾娜斯也不會覺得像現在這般失落。
因爲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親人,同僚,朋友,主君,甚至是敵人,現在的她都沒有。
就連把她救出法哈羅的奇怪男子修伊,前不久還叫她“姐姐”的魔族四公主安蕾莉雅,還有之前只有一面之緣的白髮老人和一直跟在修伊身旁形影不離的中年男子,現在也都離開了她。
彷徨和哀傷如潮水一般涌入她的內心,給她此刻最爲脆弱的心靈帶來一波波痛苦異常的衝擊,對所屬族羣滅亡的哀傷,對未知前程的彷徨,都在無情地敲打着她內心薄弱的防壁。
不管過去作爲戰鬥女神有多麼的光榮和輝煌,直在這個時刻蕾娜斯·法琪利才驚駭地發現,自己竟然幾乎從來沒有作爲自己而活着。
一切都是爲了執行主神奧丁的命令,除了和往昔朋友共處的那些短暫時光外,她似乎從沒有試過用自己的意志去做什麼事情,像現在這樣前往陌生的神族族羣更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也許她也有過類似彷徨無依的感覺,可是那個時候她還有朋友爲她分憂,有主神爲她解除迷惑,還可以藉着和敵人的廝殺來忘卻自己的迷惘,而現在她沒有。
難道現在的她再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嗎?
捫心自問着這個問題的蕾娜斯在尋求答案的時候,一個年輕男子帶着不正經壞笑的英俊面龐忽地跳入腦海——修伊·撒旦,她唯一見過不把她當作戰鬥女神和神族戰士來對待、而是把她當作一位女性來看待的魔族三皇子那永遠掛着奇怪笑意的浪子模樣就這麼闖入她的記憶之中。
而就在同時,腦海最深處突然躥起了一股深入骨髓的疼痛,隨着一道奇異的記憶之光閃過她的心中,一幅似曾相識的畫面立即浮現在了眼前。
在一片四處飛揚着白雪的樹林中,一名面帶紅霞的少年有些害羞地對着面前的女孩告白道:“我……我不想和你分開。”
“你……”女孩也臉紅了,低頭的同時,輕輕的迴應聲響起:“你帶我遠走高飛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到哪裡都行……”
瞬間,那個少年的面龐在眼前擴大,和修伊的英俊面容倏地重合。
“嗚……頭好痛!”抱着頭,滿面痛苦神色的蕾娜斯跪倒在地上。一邊大口喘着粗氣、一邊竭力想把這段奇怪記憶片段繼續下去的她在努力了片刻後,失望地放棄了:“這是什麼?……爲什麼我的腦海中會有這樣的記憶?……爲什麼無法繼續回憶下去?……那個女孩是誰?還有那個男孩……”
振翅聲忽地在耳旁響起,被這陣突如其來的響聲所驚動的蕾娜斯轉頭的瞬間,一對黑色的翅膀和綠光閃閃的魔界軍軍徽隨之映入她的眼簾,只來得及看到對方倉促逃走背影的戰鬥女神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個魔界軍的飛翔斥候兵就以最快的速度從她的視界中消失。
“被發現了……”立刻想到可能產生後果的蕾娜斯再也無法去想別的事情,也再也無法顧及到此刻的舉動是否會造成麻煩,背上的四對羽翼立即展開,帶動着她優美的身影像一朵雲彩一般向着遠處的山脈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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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確定?在北部的第四防衛線內有天界軍的部隊在活動?”死死盯着老酒鬼那雙總是充斥着紅絲的眼睛,負責那道防衛線上的魔界軍獸戰士部隊百夫長加得列有些難以相信地問道:“爲什麼我的部下沒有報告?”
“那是他們沒有看到,”老酒鬼淡淡地笑道:“但只要看到八翼熾天使,我想魔界的任何人都知道在附近一定有天界軍的大部隊,這麼高階級的神族戰士沒有理由單身進入魔界軍的重地吧。”
“八翼熾天使?”在場的魔界軍衆將再次受到第二次衝擊——八翼熾天使,是魔界軍在幾十次的神魔戰爭中最可怕的勁敵,如果有足夠的部隊相配合作戰,一個八翼熾天使的戰鬥力可以抵得上十萬名龍騎兵戰士。雖然隨着神魔戰爭中巨大的消耗,現在的八翼熾天使已經比最早一次神魔戰爭中近百名的強大陣容少了很多,但是現時在天界軍中的十四位八翼熾天使每一個都是軍團長或者以上的身份,有一個會出現在這裡只代表着一件事,那就是眼前這個滿身土味的老頭所說的一切千真萬確,天界軍確實入侵魔界北部邊境了。
“這可是一件大事,得馬上請軍團長大人定奪。”一旁牛族千騎長沙略特的提議剛一出口,就立刻遭到了周圍近千名同僚的一致白眼:“誰去叫?你嗎?”
面色原本就是鐵青色的牛頭怪立即從頭到腳變成了碧綠的菜色,再也不敢提起去叫華比的事情。
騷擾正在盡情用惡整行爲折磨部下的變態軍團長,造成的後果絕對是任何人都吃不消的,更何況是在事先有用公告通知所有人的情況下明知故犯,因此產生的連鎖暴怒反應將可想而知。以前曾經有一個不知死活的白癡在這種情況下觸怒了華比的下場衆人可是有目共睹,發生事件後第三天,有個又哭又笑、衣冠不整活像被強暴的樣子、還拼命叫着“小比比,偶好愛你”的瘋子被送出營地的場景讓所有的第六軍團官兵連續發了一週噩夢,凡是看到那個受害者樣子的人,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捋虎鬚。
在場的衆將都有看到,所以一想起那個人的結局,近千個身經百戰的百夫長和千騎長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最聰明的出路。
“求人不如求己,我們自己想辦法解決吧。而且軍團長大人不是說了嗎?只有在沒有領導者的情況下還能打勝仗的士兵纔是合格的士兵嗎?”乾咳了一聲,加得列用非常出色的藉口把大家對軍團長的畏懼一筆帶過:“我提議,我們先派出斥候到這個人說的地方去偵察,有確實的消息再動手如何?”
“好主意,我們先偵察再決定吧。”沙略特急忙點頭應和,並把目光轉向了立在下首的老酒鬼:“不是我們不相信你,只是這個消息太驚人了。雖然我們很感激你盡魔族居民的義務來通風報信,但是我們需要確認消息的真實性,所以……”
話音未落,一名蝙蝠族的魔界軍斥候兵就帶着滿身的塵土衝進了營帳:“不好了!有天界軍入侵了!在第四防衛線內發現一名女性的八翼熾天使!”
“八翼熾天使?!你沒有看錯?”衆將一起驚聲問道。
“沒有看錯,屬下發現她的時候,她正在第四防衛線內的一片空曠地帶上不知道做什麼,但是她背上的四對金黃色羽翼我絕對不會認錯!”斥候兵吐了吐舌頭:“如果我不是見機掉頭就跑,在她發覺到我存在的那一刻我就變成紅燒蝙蝠了。”
“馬上發出第一級警戒指令,所有的騎兵、弓兵和魔導士部隊集合!”隨着不知是誰發出的一聲號令,所有的人都急匆匆地衝向自己部隊的駐紮地點,順便通知還不知道消息的其他百夫長和千騎長立刻準備戰鬥,只是一兩分鐘的功夫,偌大的營地內就只剩下了還站在原地的老酒鬼和專門負責發放報信人獎金的蛇族千騎長蘇。
“看來你的情報有錢賺了,”絲絲地吐了吐舌頭,蘇把一個裝着二十枚銀幣的袋子拋給了老酒鬼:“下面的事情就由軍隊負責,拿錢後你就自己走吧,我也要去集合自己的部隊了。”
望着蘇的背影從視野中消失,老酒鬼伸手掂了掂沉甸甸的錢袋,臉上忽然展現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總算有錢回澤蘭哈爾了,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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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在耳旁掠過,吹動得蕾娜斯滿頭的銀色髮絲在空中飄揚,八隻金黃色的羽翼在身後帶出八道絢麗的七彩軌跡,映照在出鞘的“制裁之劍”那閃亮劍鋒上折射出了無數燦爛的光芒。從地面上看去,此刻正在馭風飛翔的蕾娜斯·法琪利就像是被包裹在一團光球之中,和灰暗色調的魔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此明顯的飛行目標,只要不是瞎子就可以非常容易注意到,但是蕾娜斯別無選擇。
先前爲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選擇了地面步行方式躲避魔界軍邊境巡邏部隊的注意,但隨着魔界軍空中斥候兵的出現,隱匿行藏前進再沒有任何意義可言,所以她現在能做的只有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魔界,到老酒鬼說的天界軍勢力範圍內去。
她畢竟也是經歷過“諸神黃昏戰役”的戰士,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一旦被隨後趕來的魔界軍大部隊追上會有什麼後果。
只有死路一條。
在講究整體戰術和戰陣佈列的大規模戰場上,個人的武藝和力量只是在廝殺中倖存下來的資本,並不足以構成左右勝利局面的作用。特別是孤身一人落單的時候,更不能和擁有完善作戰結構的敵軍部隊硬碰硬,就算武功再高魔法再強的人,也沒有辦法和一支同時擁有魔導士、弓兵、戰士和騎兵的部隊進行戰鬥,因爲那絕對和送死沒有什麼兩樣。
只除了一個人例外。
那就是第一任魔族之王路西法·撒旦,手持着暗黑聖劍卡雷格斯的最強男人,不僅擁有創世神七大遺產中唯一以實體方式出現的最強兵器暗黑聖劍,還是一個有着無比的軍事頭腦和天才魔武雙修能力的超級戰士。
蕾娜斯聽說過這個人,用一把暗黑聖劍橫掃天界軍無敵手的魔族戰神早就以傳說的形式在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上流傳開了,所以她更加清楚自己不可能是這樣的無敵強者。
在第一次神魔戰爭中兩大天使軍團長米迦勒、拉法勒孤身被十萬魔界軍包圍後戰死的事蹟,雖然也同樣成爲了類似的壯烈傳奇,但是也令每一個想用一己之力勇冠三軍的戰士明白到,沒有戰友和同伴的掩護,想在戰場上和有着強大兵力的對手勢均力敵的戰鬥到底,是完全沒有可能實現的事情。
既然沒有與路西法·撒旦相若的能力,又不想像米迦勒和拉法勒那兩名同爲八翼熾天使的軍團長一樣戰死在這裡,蕾娜斯當然只有選擇在魔界軍到來之前離開。
青灰色的山脈在眼前又擴大了一點,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八道羽翼帶起的強大動力又把蕾娜斯向前送了將近兩千米。
“按照這個速度,只要沒有人阻攔,最多隻要二十分鐘就能到達吧……咦?”就在默默計算着距離的蕾娜斯心中警兆忽現,下意識放低飛行高度的剎那間,十把鋒刃上帶着藍汪汪光芒的長矛破空而至,擦着羽翼的邊緣射向了她剛纔所處的那片空間。
“這是……魔界軍的巡邏隊?”連續急速盤旋了三圈,以避開接二連三投擲兵器攻擊的蕾娜斯順手抄住一把從身側險險飛過的長矛,看到長矛上綠色魔界軍標誌的第一眼就感到一陣頭皮發麻:“還是不能避免一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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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軍北部第四軍團營地。
隨着一道赤紅色的光芒從白色的魔法陣中央緩緩升起,天界軍第四軍團長尤德海姆立即把手伸向了紅光的中央,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在下一刻就出現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只是看了信函上的奇怪文字一眼,尤德海姆就輕輕地開始嘆氣:“果然不錯,又是那個叫‘平衡者’的人寫來的。”
“他到底是什麼人?魔界中爲什麼會有這樣的人?”站在一旁的副軍團長耶魯司不解地皺起了眉頭:“從幾百年前開始,這個‘平衡者’就開始用這種只有學習光明系魔法的人才能使用的白魔法傳送陣,給我軍提供有關魔界軍的作戰情報……他到底想做什麼?我們並沒有給他任何好處,他爲什麼會冒着以叛逆罪被殺死的危險一直給我們通風報信呢?”
“誰知道呢?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所送來的每一份情報都是非常正確的,甚至在近兩次神魔戰爭時關於最終決戰的情報都分毫不錯,在現在送來的應該也不會是開玩笑吧。”順手拆開火漆封口的尤德海姆只看了信函內的信紙一眼,就面色一變:“魔界軍北部第六軍團進攻天界邊境,具體地點在魔界軍第四防衛線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