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修伊的事情在他提出想知道原因的時刻發生,被吊在樹上的翼人和盜賊幾乎是同時以心虛的表情閉嘴,而躺在地上的瑪麗嘉則是嘴巴一扁,大滴的淚珠在眼眶中不停地轉動,一副滿肚子委屈的樣子,只是礙於肌肉麻痹無法說話。
“我看肯定是那個六隻翅膀的翼人和滿面諂笑的小偷沒道理,”老酒鬼悄悄地湊近修伊的身旁,低聲說道,“你可以考慮從小姑娘身上着手。”
“你真是個地裡鬼,我在想什麼你都能猜到。”修伊橫了老酒鬼一眼,不過還是伸手從懷中的一排不同顏色的小玻璃瓶中選出一瓶打開蓋子,彎腰給瑪麗嘉餵了一滴也不知是用什麼東西製成的紫紅色藥水。
“喂喂,你給她喝什麼東西?該不是迷藥吧?”對女神官非常關心的倪劍立刻叫了起來,“我可警告你,別打我老婆的主意……”
“誰是你的老婆?!”隨着瑪麗嘉的一聲怒罵,似乎自覺理虧的倪劍馬上乖乖地閉嘴,而圍站在她周圍的老酒鬼和虛空立刻向後倒退了好幾步,小七更是早就爬到了虛空背後的騎士劍劍柄上避難去也,顯然他們對剛纔那滿天的鞭影還心有餘悸,生怕恢復了行動能力的她隨時發難,再來一個雙鞭齊出,把大家一起吊到樹枝上去陪某兩個人去享受“開懷暢飲”的待遇。
但修伊似乎並沒有這種畏懼的感覺,反而非常自然地把小瓶子收進懷中,還順帶問了仍坐在地上的女孩子一聲:“你可以站起來活動活動,看看有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我想我配方的解藥應該不存在任何後遺症纔對。”
瑪麗嘉冷冷地注視着就像是在和她閒話家常的修伊,忽然間問了一句:“你是傻瓜還是白癡?”
“很遺憾,我好像都不是。”修伊似乎是很驚訝,讓遠處正對女神官持戒備狀態的兩人一蛇和抱着看好戲心情的倪劍和米伯特一齊瞪大了雙眼,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人是在裝傻,還是他的確是個白癡?
他難道忘記了剛纔是誰暗算瑪麗嘉的嗎?
“把我麻倒在地的人是你吧。”瑪麗嘉也有些奇怪地問道,“你難道不怕我記仇,一起來就給你一鞭子嗎?”
“如果有‘光之常儀’稱號的瑪麗嘉·安德祭司也會對着一個沒有防備之心、而且還是根本不會武功的人猝下殺手,我被抽一鞭子也不算冤枉吧。”修伊淡淡地微笑道,“剛纔祭司對我的同伴進行攻擊,我僅僅是爲了救他們纔會出手,況且我也沒有傷到祭司的身體,綜合這些因素你也會對我加以報復的話,那隻能說是我計算失誤,被活活打死也一點不理虧。”
“你真是一個有趣而聰明的人……”聽得有少許愣怔的瑪麗嘉忽地漾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要多動人有多動人,“我的確不會對你出手,畢竟我不是那種動輒喊打喊殺的人。”
“有趣?聰明?老婆,你偏心,爲什麼我就聽不到你這麼形容我?”倪劍立時把顯得從容不迫的修伊恨到了骨子裡,強烈的妒意讓他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而把所有不合時宜的怒火發泄到了某個地位明顯比他有利得多的人身上,“臭小子,別想用甜言蜜語打動我老婆,小心我把……哦呵呵呵……”隨着瑪麗嘉的長鞭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地從修伊的肋下穿過抵在倪劍的下巴上,終於意識到和修伊處境差別的翼人急忙把臭如水溝的笨嘴閉上,識相的用一連串尷尬笑聲省略了下面的說話。
驚異地看了在鞭子面前絲毫沒有懼色的修伊一眼後,緩緩立起身的瑪麗嘉落落大方地轉身,對着還在遠處的虛空、老酒鬼和小七行了一個表示歉意的鞠躬禮:“真是對不起幾位,我剛纔出手的確是重了一點,但是考慮到荒郊野外又時值深夜,所以我一時大膽把各位誤認爲心懷不軌之人,還請各位原諒我的魯莽。”
“應該是我們不對,選在這麼不恰當的時刻冒昧前來,瑪麗嘉小姐出手重些也不過分,”聽到瑪麗嘉的道歉,本來還有點惱火的老酒鬼也不由得對她好感大生,急忙說道,“只是那一聲‘謀殺親夫’實在是太大聲了些,讓人總是不自覺的產生探究之心而已。”
“還不是虛空的正義感過強和你好鬧事的心理作怪,”小七也對着老酒鬼抱怨道,“我本來也不想來的,結果被你們拉來差點連命都送掉了。”
“算了,小七,瑪麗嘉祭司也不是故意的,”可能是對她還感到生分的原因,虛空還是學着修伊在瑪麗嘉的稱呼上加了職業名稱,不過口氣也和緩多了,“要換了你在這種地方忽然發現有人在偷窺,就不會馬上動手把對方逼出來嗎?”
“所以我就說了,這完全是一場誤會,”修伊笑了起來,“喂,你們幾個,還要鬥嘴多久?還不自我介紹一下,讓瑪麗嘉祭司認識認識我們這堆怪物組合。”
“除了你以外都是正常人,只有你纔是不折不扣的怪物,”這是老酒鬼的自我介紹開場白,“我的原名早就忘記在酒罈子裡了,叫我老酒鬼就行,職業是魔法師。”
“虛空,一名劍士而已。”不露聲色的虛空是這麼形容自己的。
“羅索迪奧·林……”還來不及介紹自己的正名,小七就被不知什麼時候閃到虛空背後的修伊從劍柄上捉了下來,一把塞進了腰間的袋子裡:“我的謀生工具之一,一條會說話的眼鏡蛇,你就叫它小七好了。”
聽到修伊這麼說來掩飾自己的真實本體,袋子裡面的小七空有滿肚子的話卻說不出,只好在無法大聲宣告“我是一條暗黑龍”的前提下無奈地接受了他的說法。
“謀生工具?”望着在袋子中蠕動的蛇體,瑪麗嘉好奇地問道,“那你的職業是……”
“正業是吟遊詩人,副業兼職做些小玩意和耍蛇。”修伊優雅地從背後的行囊中取出銀光閃閃的豎琴,修長的十指在七根琴絃上輕輕的一動,一串如同行雲流水的美妙音符讓眼前的女神官立刻相信了他的話。
“喂,六翼鳥人,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好像被忽略了。”從剛纔開始就被熱火朝天的互相介紹行爲所忽視的米伯特終於開口,當即招致了同爲受難者的倪劍那毫不留情且不爽到極點的反擊:“廢話,我自己有眼睛還看不出來嗎?還有,別叫我鳥人,我最討厭別人這麼叫我,我是翼人族,不是鳥人!”
“有翅膀還不算是鳥?”米伯特低聲地嘀咕道,“而且如果不是你刻意把我拉下水,我又怎麼會受池魚之殃,和你一起吊在這裡受罪?這樣還不算是鳥人?”
“你還有臉說?”終於發現兩個被吊者不老實傾向的瑪麗嘉冷冷地轉身,“也好,就讓我們在這裡說清楚,修伊先生,虛空先生,還有小七和老酒鬼先生,你們做一個見證人,給我評評理,看看這兩個混賬傢伙該不該好好懲罰一下!”
“那要看他們做了什麼,”修伊眯着眼睛瞧了瞧因爲“評理”這個詞語立即收聲的倪劍和米伯特,心中已有幾分明白,“如果對瑪麗嘉祭司而言是大逆不道的行爲,我做一次裁判倒無不可。”
“嗯……老婆,你認爲把家務事對外人說好嗎?”見氣鼓鼓的瑪麗嘉似乎真打算說出來,慌了手腳的倪劍大聲叫道,“還是饒了我吧,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有什麼好商量的?”似乎是滿腹委屈的瑪麗嘉居然真地哭了起來,但讓在場的幾個人一起驚訝到下巴落地的還是她對倪劍惡行的嚴厲控訴,“他、他、他們竟然偷看我洗澡!”
悶笑聲響起,虛空神情古怪地扭頭轉身,幾乎無法抑制的笑意在與其相比自制力差得多的老酒鬼身上則直接轉化成了爆笑,連裝在修伊口袋中的小七都發出了尖細的笑聲,只有一向神色雷打不動的修伊依然神色如常,用正經到極點再加一些惋惜的口吻對着吊在樹上的倪劍說了一句讓他馬上暈過去的說話:“兄弟,你的本事太遜了。”
“什麼?!”和倪劍幾乎同時氣昏的還有原以爲他會同意懲罰這兩個色鬼的瑪麗嘉,“你說什麼?難道他們偷看我洗澡還有道理嗎?”
“那當然,他們偷看你洗澡有道理得很,但你懲罰他們卻沒道理。”修伊看起來非常嚴肅的回答讓瑪麗嘉當即傻了眼,而幾近氣絕的倪劍和吊着的米伯特則從眼中射出了難以置信的光芒。
相信他們此刻所想的都是一件事。
這個人是瘋子嗎?居然爲兩個偷偷窺探女性洗澡的變態色魔辯護?
“好,好,原來你也是和他們一路,”怒極反笑的瑪麗嘉不由得銀牙緊咬,惡狠狠地說道,“那你倒是說說,他們有道理在哪裡?我沒道理又在哪裡?”
“我和他們並非一路,只是我只會說實話,這纔是裁判事件者所應有的態度。”修伊坦然自若的神色看在虛空和老酒鬼眼中,實在是非常莊嚴神聖,可惜他們卻知道這只是一個假象——對於早就習慣修伊各種層出不窮異常行爲的他們來說,正準備施展詭辯大法的修伊此刻的神情和惡作劇的眼神沒有任何不同。
但對瑪麗嘉、倪劍和米伯特而言,相信他此刻表情與實話實說有關的心情卻肯定佔據了大部分的心理狀態。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倪劍和米伯特都是正常的男人,對瑪麗嘉祭司這類的美女當然更是一見傾心,因此產生對祭司的傾慕之心也理所當然。”修伊侃侃而談的語氣讓在場的人充分感受到了他的語言魅力,也給他的話語增加了至少一倍可信度,“祭司在做神官修行中也知道,所謂人類的情慾是天生的,並非可恥的感覺,即使是清修多年的神官也無法擯棄感情和慾望,更何況是兩位沒有獻身神職的男士?由此可見,兩位先生產生對祭司肉體的興趣也沒有什麼違背常理的地方,你說是嗎?”
“這……是這樣。”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是不慣說謊的瑪麗嘉也不得不承認修伊的話合情合理,完全符合邏輯,可她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但這樣就能證明他們的偷窺行爲是合理的嗎?”
“那要看實際情況,不同情況要不同分析,”修伊不慌不忙地說道,“先不論兩位男士的行爲手段如何,我想先問祭司一聲,他們僅僅是偷看嗎?”
“那還不夠嗎?”瑪麗嘉不禁瞪了修伊一眼,“只隔着一條毛巾,要不是早發現不就被他們看光了嗎?!”
“哎呀呀……”這回輪到修伊大搖其頭,“那整個事件的錯誤都在祭司身上了。”
“爲什麼?”看修伊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看他自信滿滿樣子的瑪麗嘉反而有些心虛了,“怎麼倒是我錯了?”
“祭司是神職者,還曾經主持過光神察加降臨的儀式,難道你都忘記了自己在儀式上應該做些什麼嗎?”
“嗯……除了儀式必須經歷的階段外,就是以自己爲先導帶領信徒跳請神舞。”老實回答問題的瑪麗嘉感到有些頭皮發麻,感覺掉入陷阱的她很快發現這個預感居然靈驗到極點,因爲修伊隨之而來的問題讓她立時知道了自己的錯誤:“那麼請問你,跳請神舞時所穿的特定祭神服和那條毛巾相比,在面積和體積上有什麼分別?”
“不愧是三界情報之王,連跳請神舞的服裝都瞭解那麼到位。”老酒鬼瞧着面色青紅交加的瑪麗嘉,低聲對虛空笑道,“換了我也不好回答這個問題。”
“那要怪光之神儀式的成規,兩條遮胸的綢帶式肩鎧加上窄細的環腰布甲,甚至還比不上一條大毛巾,”虛空也輕輕笑道,“身爲神職者的瑪麗嘉祭司怎麼會是魔界第一詭辯大王的對手,這個虧吃定了。”
“比不上毛巾。”這一次,瑪麗嘉回答的聲音小得就像是蚊子叫,不過還是老實回答問題實在是很不簡單,也可以看出對她個人的神職者教育是多麼成功,連說謊都沒有想過。
“那麼,看到你圍毛巾模樣的兩位有什麼罪?而且,請問你是如何判定他們是在偷看你的?”修伊接下來的話依然不溫不火,但是瑪麗嘉卻感到冷汗開始從背脊上往下流。
“這個……我看到倪劍和米伯特的頭出現在我洗澡地方的一棵柿子樹上,還流着口水,所以我……”瑪麗嘉忐忑不安地回答道,似乎是生怕修伊又抓住什麼漏洞。
修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給感到不妙的瑪麗嘉加上了力道和口吻幾乎同等分量的一擊:“那麼,請祭司告訴我,那棵樹上有柿子嗎?我記得,現在這個季節正是柿子成熟的季節,對於比較嗜好這種水果的人而言,看着它們流口水卻不能採摘的感覺是什麼樣的,祭司能給我一個比較中肯的答案嗎?”
“……”瑪麗嘉說不出一句話,因爲她的確看到樹上掛滿了成熟的柿子,而且她也開始懷疑自己,那個時候看到倪劍那張流口水的面龐所針對的對象到底是不是自己。
“撇開是否是誤會,我想再問祭司一句,光之神的教義是什麼?”修伊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有一條是‘廣徵四方之信徒,對不信者亦寬容相許,感化誠心者爲上上之善也’,難道對還不信教的兩位男士來說,看看與祭司在儀式上給衆多信徒表演舞蹈近似打扮的身體就是這般十惡不赦的大罪嗎?”
淚水再次在瑪麗嘉的眼眶中打轉,那種惶惑的神情讓一旁的倪劍和米伯特大感不忍,也同時對修伊有如鬼神的歪理辯才感到駭異。這也難怪他們,能把罪責洗脫得一乾二淨還能讓受害者對罪犯感到內疚,這種恐怖的顛倒黑白能力簡直是妖術。
但很可惜,縱使他們有護美兼維持正義之心,卻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說實話,特別是爲瑪麗嘉感到難過卻不能讓自己繼續倒黴的倪劍,更是黑着臉一言不發。
與他相比,思想負擔僅限於擔心會被如何懲罰的米伯特卻想法單純得多,他此刻望向修伊的眼神只能用兩個字形容——“偶像”。如果不是還被牢牢地綁在樹上,相信他馬上會跪倒在修伊麪前,求某人收他做關門弟子,教他這種把指鹿爲馬行爲發揚光大到極致的特別技術。
然而,在十秒鐘後米伯特就知道自己錯了,即使是修伊願意教他,這種笑裡藏刀、倒打一耙再結合讓被坑害者對他千恩萬謝的藝術行爲實在不是他可以學得來的——就在修伊用近乎神的寬容語氣對瑪麗嘉說出那句話的時刻。
這句話對各人所產生的效果完全不同,對於瑪麗嘉而言,這的確無異於神的寬恕:“但我想,瑪麗嘉祭司也沒有太大的錯誤,畢竟身爲女性產生戒備性保護心理很正常,只是你同時還作爲祭司的身份註定了你的想法就必須與別人不同,在常識上不能理解和接受的事情你也必須接受。所以,在你還沒有犯下更大的錯誤前,請把他們放下來吧。”
米伯特眼中的崇拜意味更濃,差點就要跪下來喊修伊一聲“祖師爺”或者是“大師”,而被瑪麗嘉解下來還面帶惶惑對着他道歉的倪劍則是一副惡狠狠的眼神,似乎想把修伊給生吞活剝了一般。而同樣聽到這些話的老酒鬼和虛空卻沒有體現出看他在說謊的表情,反而露出了深思的神情,似乎在思考着修伊話語中所帶着的另類含義。
但是,對修伊來說,把此次事件解決卻只是一個行動的開始,他賣人情幫忙的企圖很快就在下一句話中徹底暴露了,而且意圖之明顯讓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有一件事情想請幾位考慮一下,那就是不知道我和我的同伴是否有榮幸能加入貴傭兵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