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離席的克魯茲父女所坐的馬車經過七折八轉,最終並沒有回到他們的家裡,卻駛進了一條僻靜無人的街道,在這條街道的拐角處早已有另一輛式樣相同的馬車在等候他們,而且馬車內還坐着四名與他們外貌衣着都有幾分相似的替身。
一見載着兩人的馬車來到近前,其中兩名替身立即跳下車,將手中的兩件灰色披風交給了匆匆下車的克魯茲父女,隨後替身上車,馬車隨即啓動,分兩頭迅速離開了這裡,只留下已瞬間改換了裝束的克魯茲父女,整個過程還不到十秒鐘。
若有人跟在他們後面,根本沒想到真人已經金蟬脫殼,只會傻傻地以爲克魯茲在使疑兵之計,兩輛馬車中至少還有一架還是真的,卻沒想到在折過這條街道的剎那,他們所跟蹤的目標已變成了特意安排的替身。
下車的克魯茲父女又在原地站了一會,確認周圍完全沒有人注意他們之後,才警惕地朝街道側邊的條小巷走去,並在巷子盡頭的一扇木門前停下,在灰色披風與昏暗夜色的掩飾下,兩人的外表看起來都差不多,不過雷莎妮亞的個子顯得比蒂姆斯略高,因此可以看出上前主動敲門的是雷莎妮亞。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兩短三長五連扣,雷莎妮亞的敲門聲很有節奏感,彷彿是一種很特殊的暗號。門內的人在聽到訊號後居然沒有來開門,而是也敲起了門,只不過節奏變成了四長一短三連扣,直到這時雷莎妮亞才露出了鬆了一口氣的神情。低聲說了一句:“是我。”
“吱呀”一聲大門洞開。兩個神色警惕的白衣青年出現在門後的黑暗之中:“一切已準備就緒。請。”
雷莎妮亞與蒂姆斯迅速閃身人內,門隨後就被關了起來。
而根據修伊的指示跟蹤到此地虛空正面臨着這樣的選擇,是強行衝進去打草驚蛇,還是繼續等在這裡守株待兔。
克魯茲父女所要的手段的確甩下了所屬華斯特情報部的跟蹤人員,可對在魔界早已熟悉了所有反跟蹤手段的虛空來說,他們的如此舉動不過是小兒科。但第一次反跟蹤之後就直接進入固定地點。這確實讓虛空也有點意想不到。
從高達十數米的建築物頂部輕巧躍下,虛空微微側臉,令視線剛好能落在那道木門上,卻又能使自己的大部分身體恰到好處地隱藏在路燈的陰影后。隨即想起了修伊臨行前交給他的那張小紙條,下一個動作立刻變成了伸手向懷中摸去:“……還是看看殿下的指示吧。”
紙條上只有兩行字,卻令虛空馬上舒展開了愁眉:“原來如此,明白了。”
視線隨之從那兩行字收回,虛空毫不猶豫地反身後退,由於修伊地提示,他對進人那扇門再沒有任何興趣,在此等待同樣再沒有任何價值。
“華斯特的地下排水管道足以行船泛舟,但偏僻區域下的排水出口都是單向的,要經過較長距離才能到達四通八達的中心交叉點,只要行動夠快,我讓你熟記的該城地下管道地圖可派上用場。”
修伊的指示清晰明瞭,虛空立即在腦中勾畫出了一幅先前強行記下的地下管道地圖,也馬上記起了眼前的這扇門到底是什麼所在。
華斯特地下排水管道的第三十五號管理中繼站,同時也是能直接進入下水道的入口,因此守在這裡只是白費工夫,正如修伊所說,他接下來能做的只有提前一步到達水道的交叉分支點等待,而對此他早已輕車熟路。
“修伊先生,你覺得這次婚宴算是成功的嗎?”眼見場中的情勢重新恢復了混亂前的狀態,依路達克不禁心神稍定,而後他有意無意地問了修伊這麼一句。
“爲什麼不呢?”修伊將盛滿金黃色液體的酒杯舉起,反襯着四周的燈光欣賞了片刻後,這才輕呷了一口其中的美酒:“不爲他人的別有居心壞了自己的心情,陛下這麼說,大家也都這麼想了,這樣一來不就等於什麼都沒發生嗎?”
“那你對小女菲莉絲和米伯特先生的婚事怎麼看?”修伊的這句話無懈可擊,而且還刻意聲明轉變宴會氣氛的是依路達克,而不是他這個僅僅略做提點的外人,依路達克完全找不到可以令此人出錯的突破口,只好訕笑着轉變了話題。
“很好啊,米伯特長得不賴,爲人又有責任心,而且他真的很喜歡菲莉絲殿下,只要兩人間能慢慢培養起互相信任的感覺,達成相親相愛的美滿結局只是時間問題,難道陛下認爲例如家世財富之類的東西很重要嗎?”修伊沒有不爲米伯特說話的理由,而且他對米伯特的性情的確瞭若指掌,回答起來自然輕鬆自如得很。
被修伊反問這麼一句,依路達克不禁無言以對,因爲對方說得在情在理,更何況他和菲莉絲都是不重視家世財富的那類人。
“在初到華斯特之時,我曾在市井之中聽到一些不利於陛下的傳聞,其中有一條便是喜歡拿公主殿下的婚事開玩笑,現在看來,那的確是不盡不實的流言蜚語呢。”沒等依路達克想出該怎麼回答,修伊就悠然開口,一上來就把主動權搶到了手中:“會主動向人打探未來女婿的人品道德,詢問對婚事的建議主張,這種父親怎會是把女兒終生幸福當作兒戲的人呢?”
“咳……是啊。”被修伊看穿心事的華斯特王只能狼狽地點頭應是,一絲難以言喻的尷尬滋味悄悄爬上心頭。
依路達克是個喜歡看穿別人的人,不過也因爲這樣,他才格外不喜歡被人看穿心事。經過多年的從政生涯後,他的臉皮早就練出了能隨時轉換表情掩飾心意的驚人技巧,可在修伊麪前。他的一切僞裝好像都成了透明地薄紙。所有秘密都絲毫不漏地暴露了出來。
可很奇怪。在感到尷尬與難堪的同時,依路達克卻驚訝地發現自己並不討厭被看穿,當然這個人只限於修伊。
從比賽中米伯特的表現來看,修伊對自己的一切伎倆早已一清二楚,而自兩人談話開始到現在,修伊對比賽的事情一句都沒提。更別說影射自己詭計多端、在比賽後還曾想耍賴皮不認賬的事情。此刻即使揭穿自己的真實心意,也是針對親情中最溫馨的父女之情展開,這讓依路達克在不無尷尬的同時還有了一絲找到知心人的暖意。
再想想兩個總喜歡揭自己瘡疤的不肖兒子,還有總因爲誤會他而起衝突的倔強女兒。依路達克更加感受到修伊在言語用辭方面的文雅體貼,而且修伊如此作爲的前提並非想討好他,又或對所有事情的真相一無所知,而是在瞭解一切的公平立場上作出的真誠發言,這點才令華斯特王感到感動。
這個人是真正的紳士,也是能真切關懷他人的男人。
在對修伊下了如此結論之後,依路達克馬上就喜歡上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當然他也很清楚,這只是外表上的年輕,魔族出身者的實際經驗早就遠遠超出了年齡的限制。
原來的魔族三皇子,魔界近千年來最出色的人才,魔界軍情報網絡的締造者與各種高科技魔法兵器的發明者,亞蘭·撒旦所屬意的繼承人選之一,也就是現在的修伊·華斯特。
依路達克並不是通過情報網絡知道這些的,至少在之前他只知道,這個叫修伊的人被流放出魔界,現在已到了自己的國家境內,但他卻不知道修伊會到華斯特城來。
可就在與修伊的第一次眼神接觸開始,出於某種特殊而秘密的原因,他就馬上猜到了對方的真實身份,然而同樣出於那個原因,依路達克不僅沒有對魔族身份的修伊採取任何行動,還產生了對這個魔族皇子加以保護的愛護心態。
而這個原因,就是華斯特皇族自建國以來所守護的最大秘密,一個延續了近千年的家族秘密。
但依路達克萬萬沒想到,修伊在來到華斯特之前就早知道這個秘密,而且與自己一樣,修伊在與他見面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的身份在依路達克面前已經被揭穿了,所以此刻修伊索性自己捅破了這層薄得不能再薄的窗戶紙。
從行動上看,修伊好像已不再想繼續這場談話,因此他想從依路達克身後經過而離開,可就在他經過的一剎那,一句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輕聲耳語響起:“我知道,你面對我一定感到很尷尬,因爲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現在的我該怎麼稱呼你……不管怎麼說,對生命週期差異巨大的兩個種族來說,一千年的時間讓親戚關係都變得糊塗了吧。”
依路達克立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猛然回頭望向修伊的眼神中寫滿了驚駭與震驚,雖然他還勉強記住用最低的音量回答修伊,但激烈變動的表情卻沒那麼容易平復下來:“你……你早就知道了?”“嗯,要看你怎麼想了。”修伊淡淡地答道:“我先和同伴打個招呼,若你覺得我們間需要一次談話,就安排好時間地點後通知我吧。”
言畢,修伊便頭也不回地從依路達克身旁離開,徑直向着正在宴席間忙於應付賓客的米伯特定去。
穿過三條街道,再敏捷地從房屋兩側的牆壁間跳上屋頂,把身體掩蓋在又長又粗煙囪之後的虛空微微探出頭,仔細觀察看下方街道的情形。
宴會開始的時間大約是八點,克魯茲父女離席的時間則是兩小時後,這一番甩脫跟蹤的手段又花費了近一個小時,此刻十一點的街道上已沒有了行人,但虛空還是要小心行事。
若他沒有記錯,在這條名叫美蘭達路的街道正中央,有一個直通向方纔克魯茲父女消失地點的下水道交叉口,而唯一進去的方法就是把道路中央的下水道井蓋掀開,若他不謹慎一些,被安全意識極強的華斯特市民看到有人在深更半夜掀井蓋。毫無疑問,他除了一身麻煩外什麼都得不到。
“……沒人。”再三確認之後。虛空如壁虎般貼着牆壁滑進了街道一角的陰影中。接着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街道中央的圓形下水道井蓋前,毫不費力地掀開它鑽了進去,整個過程還不到十秒,然而對在這瞬間心跳加速,冒險刺激感倍增的虛空來說,這十秒就好像十年般漫長。
“若老酒鬼知道修伊派我來幹什麼。一定會笑我的。”
小心地把頭頂的井蓋復原後。虛空將一支小小的火摺子打開,明亮的火光立刻照亮了腳下的那片黑暗,而後他就開始苦笑:“不過我這九年也變了很多,至少這種鑽下水道的工作。十年前傲氣沖天的我是絕不會做的……大概是殿下教會了我,不論是誰都沒有特別驕傲的東西吧……”
而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自腳下傳來的潺潺水聲,以刀某種物體劃破水流的異常響動。
“米伯特,你的新郎官當得如何?”看到平日裡手腳都閒不住的盜賊一身整齊的禮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上應付如流水般源源不絕的來賓,魔族的前三皇子只覺得好笑得要命,尤其在瞧見這位駙馬大人一臉應接不暇的苦相後,雖然明知調侃他有些殘忍,修伊還是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從未經歷如此風光景象的你,想必已是心中樂開了花吧?”
“大哥,開這玩笑會死人的,就不能少拿小弟尋開心嗎?”望見修伊的米伯特好像碰到了救世主,當即可憐巴巴地抱住某人的大腿,若不是現在的身份不適合涕淚交加地跪地哀求,恐怕修伊將成爲比依路達克更早接受米伯特跪拜的第一人:“快想辦法救救我吧!一連兩個小時的應酬,我今天和別人握手的次數恐怕已超過四位數了!”
修伊嘿嘿一笑:“別說沒志氣的話,說想娶菲莉絲公主的是你,硬是熬過我地獄集訓的也是你,自己靠實力闖入重圍,最後差點用性命作代價實現夢想的還是你,都經歷過這麼多煎熬磨難了,眼前這點小小困難就這麼可怕嗎?”
米伯特兩腳一軟,若不是修伊見機得早一把撐住他,硬是不讓他跪倒在自己面前,方纔所猜測的“駙馬求人”場景恐怕將馬上成爲事實:“我寧可再和菲莉絲公主打上一百回合,也不想再在這個讓人難受得要命的場合中待下去了,大哥您就發發慈悲,想個法子救我一命吧!”
修伊大笑,雖然周圍那羣紳士淑女因此對他的狂放行爲側目不已,但根本沒有形象顧慮的修伊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畢竟對他來說,這種情形確實十分可笑。
以前還是魔族皇子時他就經常碰到這種情況,不過他對這類宴會上的種種規矩禮節也是煩到極點,寧可把自己泡在實驗室裡埋頭鑽研,又或者跑到平民酒吧中和大家一起肆意放浪,也不願意在正式場合中與一大羣衣冠楚楚、內心卻骯髒甚過茅廁的僞君子消磨時間。
因此,亞蘭·撒旦剝奪他皇族身份,並將他驅逐出魔界的行爲正合他的心意,至少如今這種自由寫意的生活令他很滿意,但他怎麼都想不到。
在之前過着這種理想生活的米伯特,卻因爲愛情自動跳進了這個圈子,變成了和自己以前一樣的受害者。
雖說向他這位有相同經歷的前輩討教是很明智的選擇,但修伊還是首次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看着別人受這種以前自己曾最討厭的罪,多少有點優越心理的他禁不住起了多捉弄米伯特一會的念頭,於是他也這麼做了:“有什麼難的?你自己不也說‘寧可和菲莉絲公主打上一百回合’嗎?只要你真的這麼幹了,一百回合內這座舉辦宴會的宮殿就會全毀,一切禮數規矩自然也全免了嘛!”
米伯特差點暈了過去,正如修伊所說,這麼做確實可以解決問題,不過這種餿主意的後果實在是難以預料,尤其是老丈人與兩位小舅子,若讓他們看到自己和菲莉絲在婚前就大打出手,這樁八字纔有一撇的婚事多半要立馬告吹。
“您就是給米伯特出主意的修伊·華斯特嗎?”駙馬還在氣絕中沒緩過來,身爲待嫁公主的菲莉絲倒主動開口了,這也是自宴會開始以來一直沉默地她首次發言。
“正是鄙人。”面對以灼灼目光緊盯自己的菲莉絲。修伊很優雅地鞠了一躬。異常瀟灑好看地姿勢充分體現了魔界皇族的禮節教育素質。
“米伯特都和我說了。可若您出生意的水準都和剛纔一樣的話,我倒很難相信那個難倒父皇的人就是您。”菲莉絲不溫不火的話恰到好處地幫了米伯特一把,同時也暗中譏諷了修伊地不正經態度。
修伊小吃一驚,雖然他也曾想過米伯特會告訴菲莉絲比賽的實情,不過卻沒想到只不過是和菲莉絲獨處了三四個小時,這小子居然對未來嬌妻全部招認了出來。想到這他不禁有些意外地看了米伯特一眼。
米伯特立即心虛地低頭:“對不起。老大。”
“……我也沒有怪責你的意思,只是對老婆太老實並不是好事,這會影響生活樂趣的。”修伊馬上恢復常態,嘻嘻哈哈地調侃起米伯特:“俗話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
話音未落,修伊的背後就傳來了蕾娜斯惡狠狠的聲音:“哦,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嗎?”
修伊萬沒想到蕾娜斯居然在背後偷聽他們談話,一時間措手不及的狼狽模樣顯而易見:“嘿嘿……蕾娜斯,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了?”
“我不可以來嗎?”蕾娜斯瞪了心虛的魔族皇子一眼,纔開口解釋道:“菲莉絲指定我做她的婚禮伴娘,所以她要我留下來量衣服的尺寸,好爲將來的伴娘禮服留個案底。”
“伴娘?”修伊好像被火燙到屁股一般跳了起來,而後又在瞬間恢復常態,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問了米伯特一句:
“那伴郎是誰?”
“是您。”菲莉絲悠悠開口說道:“我和蕾娜斯小姐、瑪麗嘉小姐一見如故,因爲瑪麗嘉小姐是無法作伴娘的神官再份,所以我邀蕾娜斯小姐作我未來婚禮的伴娘,而米伯特則指定您作伴郎,因此我也想在婚禮前見見被米伯特盛讚才智過人的修伊先生,不過從剛纔的餿主意看來,您實在有負這個稱號。”
在聽到自己是與蕾娜斯相對應伴郎的瞬間,一絲喜悅的表情從前魔族三皇子的面上掠過,有少許失態的行爲舉止也在瞬間恢復了正常,修伊一向灑脫自在的風度又回來了:“我從來也不認爲自己聰明,只是在許多方面能設想得比較周到而已,菲莉絲殿下實在是太高看我了。”
菲莉絲冷笑,低聲言語的諷刺意味一聽即明:“能令魔界軍北部第三龍騎兵軍團在一夜間全軍盡沒,如此人物還說自己‘只是在許多方面能設想周到’,謙虛到這程度也真令人驚訝咽!”
修伊訝然望着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低估了菲莉絲,連米伯特剛從虛空處知道的秘密部輕易弄到手,排除掉某個叫米伯特的盜賊見色忘義的因素,這位公主殿下在情報挖掘能力方面的表現着實令他吃驚。不過他的驚訝與以往的異常神色一樣,只在臉皮上停留了很短暫的時間就消失了:“原來如此,菲莉絲殿下已知道我的身份了,那麼您打算如何處置我呢?”
菲莉絲輕輕嘆氣,無奈的微笑隨之掛上脣角:“米伯特肯把這麼大的秘密告訴我,你認爲我會忍心出賣他最尊敬的大哥嗎?放心吧,我會嚴守秘密的,不過若被父皇發現我也幫不了你,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修伊不禁啞然失笑:“殿下是說怕陛下曉得嗎?只要殿下沒有對我產生敵意,陛下自然也不會有所行動。”。
“……什麼意思?”這回輪到菲莉絲驚訝了,因爲她並不知道,依路達克早在比賽中就認出了修伊的真實身份,而且還主動生出了爲他隱瞞真相的心意。
“殿下爲什麼不直接問您的父皇呢?”修伊微笑着把難題踢給了依路達克,即便事後這隻老狐狸會把他咒罵上好一陣時間,他也認爲這是絕對值得的,畢竟對他和依路達克來說,向菲莉絲解釋整件事的來龍雲脈實在很傷神:“我想陛下會很樂意告訴您的。”
“他從不肯把心事告訴我,問也沒用。”菲莉絲先是搖頭。而後接着就嘆氣:“還有請不要再叫我‘殿下’。也不要用‘您’這類敬語來稱呼我。直接叫我菲莉絲就好了——修伊先生和蕾娜斯小姐的種族所屬並非人族,活到現在的年齡與經驗也早就超過了人類的極限,該這麼稱呼對方的人是我纔對。”
修伊尷尬一笑,即便作爲男人不那麼容易介意年齡問題:但被菲莉絲無意說成“前輩高人”實在讓人吃不消,望了望同樣因爲意想不到而有少許狼狽的蕾娜斯。修伊立即決定把彼此稱呼問題徹底解決:“那好吧。我、蕾娜斯以及傭兵團的所有人都如米伯特般叫你‘菲莉絲’,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們,與我和蕾娜斯對話時也不用敬語,互相叫名字就成。什麼‘先生’‘小姐’的稱呼也都免了吧。”
“是啊,菲莉絲,我就算實際年齡比你要大得多,但至少外表年齡和你並沒有太大差異,用敬語太奇怪了吧。”雖然還對修伊的口不擇言心懷怨恨,但蕾娜斯卻只能同意修伊的話。
而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蕾娜斯心中簡直是五味雜陳,在天界時由於身邊都是神族的夥伴,這類敏感的年齡話題基本不存在,可放棄神族身份來到人界後,卻不得不時刻面對種族壽命這個大問題,尤其作爲女性的她更是首次感覺到,自己四百多年的戰鬥女神生涯實在是個很漫長的時間代溝。
“明白了,唔……蕾娜斯,修伊。”菲莉絲第一次叫出了令兩人滿意的稱謂,不過自己都因爲感覺古怪彆扭而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我看起來就那麼像老太婆嗎?”蕾娜斯很想板着臉教訓菲莉絲的,但最終自己也跟着笑了。兩個美麗的女孩子頓時笑成一團,引得周圍的男士紛紛回頭觀望。
只有一個沒心情欣賞如此美景的男人例外,他就是米伯特。
菲莉絲笑得花枝亂顫的樣子確是美態驚人,可身爲她未婚夫的米伯特則更關心另一件事,就是自己到底還要和多少賓客握手致意。這倒不是菲莉絲刻意把工作都推給他,而是在看到同樣爲此擔憂的未婚妻後,盜賊的多情天分變成了不自量力的自告奮勇,而結果就是作繭自縛。
經過修伊的調侃,再接着握了近百名賀喜者的手之後,米伯特連向修伊求救的氣力都丟得一乾二淨,不過也正因爲他這種自暴自棄的模樣實在太露骨,修伊終於也因此產生了同情心,把早已想好的脫身之計加以實行,方式雖然有點粗暴,但也巧妙到了極點。
探手進衣服內一陣摸索,一個只有食指粗細的小瓶子隨之滑落到修伊的袖子中,瓶蓋在靈巧的手指間輕輕掀開一條縫隙,一滴泛着詭異灰藍色光芒的液體立即落在了修伊刻意翻轉過來的指甲蓋上,隨着一個完全無法察覺的輕微彈指動作,那滴液體化成一道細細的水流投射向不遠處的米伯特,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鬢角間,而接觸到液體的指甲蓋也在眨眼間不經意地收起,悄悄與手一起放進了修伊禮服的口袋,在其中完成了對殘留液體的徹底擦拭。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不僅快速流暢而且極其隱秘,從開始到完成,修伊的神態連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沒有,包括蕾娜斯與菲莉絲,還有在不遠處餐桌上玩笑打鬧的衆“火焰空間”成員在內,沒有任何人發現他曾有所動作。
而那滴液體的效力也在瞬間表現了出來,和修伊所配製的各種古怪藥水一樣,它極其迅速且有效地發揮了功能。
與可以隔絕藥液的指甲蓋不同,和太陽穴只有一線之隔的鬢角只有毛髮阻擋,藥液很快就繞過毛髮滲進了米伯特的皮膚,被暗算的準駙馬立刻失去了一切知覺,非常沒有儀態地兩眼一翻,就這麼仰天倒在了還在微笑的菲莉絲懷中,瞬間就變成了一副氣絕暈倒的悽慘模樣。
“……米伯特!你怎麼了?”菲莉絲起初還以爲未婚夫在和自己開玩笑,但在發現米伯特的氣息如死人般微若遊絲後,她終於慌了手腳:“醫生!醫生在哪裡?”
雖說菲莉絲和米伯特結婚並不代表真的喜歡他,可她也並不否認自己對米伯特有好感。對米伯特的安危她自然無法不在意。更何況一般人碰到這種突發事件都會有少許慌神。兩者加在一起,菲莉絲立即陷入了前所未有地恐慌之中,程度甚至已超過了她領軍作戰被埋伏時地水準。
“來了,本人就是醫生,而且水準一流!”修伊應聲跳了出來。依然不正經地口吻讓一旁同樣爲米伯特擔心的蕾娜斯頓時神色一變,立刻大致猜到了準駙馬的暈倒和這位江湖郎中有一定關係。而聽到米伯特出事蜂擁而至的一干同伴也幾乎同時反應過來。猜到是修伊在其中搗鬼。
不過修伊真正想把這意思傳達的對象卻不是他們,而是心急如焚的菲莉絲公主,但最令他感到喪氣地是,這位爲未來老公心急如焚地準新娘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暗示。
反而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地望向他,殷切期盼的眼神只讓來“救人”的醫生大人想高喊救命。
他原本認爲,要解決米伯特最頭疼的問題,只需要讓他借個理由半途退場就可以了,而說出來的理由又遠沒有直接暈倒的方式有效,反正只要藉機離場就萬事大吉,事後編造藉口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但他卻忘記估計不知情者的激烈反應了。
“放心,米伯特的身體情況我最清楚了,他不過是累得有些脫力了。”
任修伊千算萬算,都沒能算到兩人間的感情發展竟如此迅速,雖還未到這如膠似漆的地步,但就關心程度而言早就脫離了“朋友”這個範疇,所以他只有把原本在事後才放出的理由提前編了出來:“你想想,他在經過那麼激烈的比賽後再接了你一鐵錘,哪怕是鐵人都要把氣力耗得七七八八,偏偏沒來得及休息又被梳妝打扮一番送進會場,面對一大幫認識不認識的人點頭哈腰,能撐到現在算很不錯了,所以現在應該讓他多休息休息。公主殿下,在這裡有就近的僻靜場所可以安置他嗎?”
“當然有,我馬上送他去。”菲莉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顯然被他的這番說辭深爲折服,當下就抱起米伯特朝着宴會外圍跑去,也不顧身後射來的無數驚訝目光。此刻的菲莉絲心裡只想着米伯特平安無事,卻沒有想及被這麼多人親眼看到她抱着駙馬亂跑,第二天華斯特街頭巷尾的傳言肯定將異常精彩,其中必然有一項把兩人的關係從“未婚”直接提升到“已婚”的檔次上。
幸好修伊早就想好了處理方法,方纔的侃侃而談正是爲她現在的行爲作鋪墊,至少在周圍目睹一切的一衆賓客就是一羣現成證人,而證明兩人之間尚清白還需要最關鍵的一步。
“蕾娜斯,瑪麗嘉,你們跟菲莉絲殿下進去,護理這行還是女性比較有天分。”修伊的點名之舉意味深長,若菲莉絲所說與兩人投契的事情爲實,此刻讓她們跟進去,就能間接證明菲莉絲的行動並無曖昧的含義,同時還可以令她們轉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另外請代爲安撫公主殿下,並轉告她不必回場了。”
失望的嘆息聲在身旁此起彼伏,對一衆來賓而言,宴會的兩名主角同時失蹤並不令人愉快,但卻沒人覺得此舉不合情理,畢竟是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因此不再回場也不算很奇怪,但被點名的兩女卻對真相心知肚明,只是不方便說實話而已。
“是,醫生大人還有什麼吩咐?”蕾娜斯強忍笑意上前,裝出在修伊耳旁聆聽教誨的模樣,底子裡卻是在質問眼前的這個狡猾傢伙:“你到底對米伯特做了什麼手腳?至少要給我個能向菲莉絲交代的答案吧?”
“把這瓶安定劑給病人喝下去,他就能安靜地睡到明天早上,那時自然就沒事了。”修伊把一個木塞封口的小玻璃瓶交給蕾娜斯,私下裡用最快的速度與最低的音量做了解釋:“一滴外用型高效麻醉液,這是解藥,順便告訴米伯特,往後下不爲例,什麼事都要學會自己處理。”
“明白,代公主殿下謝謝您的指點。”蕾娜斯知道自己並不是演戲的料,再多演幾分鐘肯定要露餡,趕緊在道謝後拉走了同樣快忍不住的瑪麗嘉,一溜煙地離開了這個虛情假意戲碼的拍攝現場,而圍觀的衆人也隨着角色的先後離去而紛紛散開,再沒有對此多加以關注。
修伊籲出一口氣,直到事件告一段落的此刻,他纔敢伸手拭去額上的冷汗,也就在這時,修伊已下定了決心,以後不論考慮什麼計劃都不能馬上行動,沒有經過周密計劃的小聰明多少都會漏洞百出,這回就是一個很好的教訓。
想到這裡,修伊不禁想起了去跟蹤克魯茲父女的虛空,不知道和自己相比,同樣面對臨機應變難題的虛空是否會更幸運一點呢?
注:波普蘭都葡萄酒,是採集出產在人界法利馬帝國波普蘭郡的優質葡萄,以秘方經過十年以上陳釀而成的極品葡萄酒,由於生產工藝極其複雜嚴格,每年的產量不超過一百瓶,在人界的最低市價也在三百枚銀幣以上,是純粹的貴賓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