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九月,始伏大街兩旁的金桂盛開了,綿延的長長兩排,那香氣馥郁,連景泰大街也似乎隱隱聞得到花香。偶爾有秋風吹來,那金桂紛紛墜地,飄灑在旁邊的人工開鑿的水道上,那流水清澈,金桂灑在上面隨着流水飄動,彷彿給水道鍍上了一層金黃的色彩,炫目華麗,且有渺渺清香襲來,薰得路人陶醉忘返,這就是京兆著名的花溪流金之景。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許多人來此聞香拾花,如果不是因爲皇子和朝廷重臣都居住在這裡,金吾衛在街上隨時可見,或許遊人都會把這裡擠爆了。
今年沈俞氏帶着沈寧等人來始伏大街湊湊熱鬧,桂花的意頭甚好,聞着那馥郁的香氣,一衆人都覺得心情舒暢。沈寧和幾個小姐妹正在那花溪邊便佇足,細嗅着那香氣。據說這一景還是太祖上官伏所創的,那等雄才大略的人也會有這樣奇巧的心思,沈寧直直感嘆不已。
待她把眼光向前移去時,卻在不遠出發現了一個認識的身影,是應南圖!他身邊帶着小廝,應該是來欣賞這花溪流金,那小廝正在說着什麼,而後伸出手掌向上,似乎想接住這金桂。秋風隨來,那小廝的手掌上很快就積了一層金黃,他得意地對應南圖皺了皺眉,他幼稚的舉動取悅了應南圖,使得應南圖哈哈大笑起來,襯着這漫天花雨,闖進了沈寧的眼裡。
沈寧似乎再一次感受拈花微笑的意味,內心嘆了一聲,誰會想到,這個此刻笑得如此開懷的年輕人,不久就要殞命了呢?就連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了。那邊應南圖也感應到了沈寧的目光,止住笑,側過頭來,看到了沈寧,看到了沈寧在漫天花雨之下,靜靜凝望他的樣子。不知爲什麼,他忽然覺得臉有些發熱,不由得對着沈寧粲然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自徐有貞一事之後,應南圖和沈寧就漸漸有了來往。應南圖敏銳的感覺到了那小廝秋梧應該是沈寧的人。每次,應南圖都是通過秋梧給她送一些小玩意,或者寥寥數語的書信,說的,大多是徐有貞在臺前之事,偶爾,他會說說自己。比如在那座古剎遊玩了,給沈寧送來了古剎開光過的佛珠。沈寧偶爾會回信,卻不是每次都回,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就和應南圖有了來往,或許是感激他的幫忙,又或許是憐惜他的早夭吧。
旁的,她並沒有多想,這樣漸漸地,沈寧就對應南圖這個人有了更加明晰的認識。知道了他的繼母是個佛口蛇心的人,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知道了清平侯應平川更疼李氏所出的嫡子應南謀,知道了應南圖平生最喜的就是遊山玩水,也知道了應南圖武藝高強,更認識許多奇人異士……
不知不覺間,她對他的情況,已經這麼熟悉了,可是沈寧依然記不起他是怎麼死的,偶爾回的信,也隱晦地勸阻他不要外出,只是兩個人自上一次龍井齋之後就沒有見過面了。
如今在這花溪見了,不管沈寧是什麼想法,應南圖對她自是親近不少。交情淡如水,見面兩相知,說的或許是如此吧。見應南圖對她笑了,沈寧也點頭示意,沈俞氏和諸多妹妹在這裡,自然不會有什麼交集的。秋歌是知道應南圖和沈寧之間的來往的,可是她並沒有見過應南圖,所以臉色沒有什麼變化,不然此刻早就遮掩不過去了。
到了晚上,沈寧又收到了秋梧轉交的書信,秋歌還轉達了秋梧的意見:這樣下去不行啊,我又不是信差,這不是人乾的事情啊,遲早會被發現的!秋歌還學着秋梧苦惱悲催的語氣,讓沈寧也好一通尷尬,暗道這樣下去確實不行,打定注意讓應南圖以後不要再送信來了。
她打開書信一看,卻發現信箋裡面夾雜着的是一朵朵綻放的金桂,看得出都是經過細心挑選的,每一朵都很飽滿,被人細細的壓起來,那信箋上還有一句話:“此香與卿共賞。”。
卿者,親也,愛也,應南圖對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原來被沈寧忽視的細節慢慢浮了上來,沈寧臉色變了幾下,怎麼會呢?他們不過才見了四次而已,況且兩人年紀相差不小,這應南圖怎麼就會對她起了心思?
原先她還疑惑應南圖爲何會如此落力幫她,還疑惑怎麼他怎麼會時不時給她送信,難道不知不覺中,我縱容了他放任這種心思了嗎?經過前一世的苦恨,她覺得情愛一世就是世上最毒的毒藥,沾一沾就會死的,她是絕對不會再碰了的,不管應南圖對她存着怎樣的心思,她都不可能會迴應他的。再說,她爲沈家的事情謀劃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有空想這樣的事情?
她淡淡一笑,沒有什麼想法,吩咐秋歌告訴秋梧,以後應南圖的書信都不要接了,將心思放在家族之上。
情愛,那是什麼東西?
對於沈寧,應南圖可以看得見自己逐步發展的心思。先是被她眼中的奇怪意思吸引,被她不符合年紀的寂寥所吸引,又感動於她爲祖父憂心,費勁心思爲她找到了徐有貞,看到她清淡的笑意會覺得很開心,忍不住通過那個小廝給她寫了一封信,忐忐忑忑,卻開始期待她每次的回信。這是應南圖平生第一次對一個姑娘有好感,原本他以爲自己是要孑然一身遊山玩水終老的,直至在花溪漫天花雨之下看見她的靜寂,才發覺自己還是有想要得到的人,那個沈家的小姑娘沈寧,他會等她長大的。
可是他遲遲沒有收到沈寧的回信,開始有點惴惴不安,打算再讓那個小廝給沈寧送信去。沒想打那個小廝卻說我家姑娘吩咐了,從此公子的信她都不收了,這樣於禮不合,還望公子自重!姑娘還說了公子你的恩情她會緊記心中的,待日後有機會再還。秋梧硬邦邦地將沈寧的意思表達完,也沒有接應南圖的信,走就開了,留下應南圖在黯然失神。
看來我還是嚇到她了,也罷,她還只得十三歲呢,是我唐突了,慢慢再說吧。應南圖的黯然沒有持續多久,其實他自己都知道必定是那句話嚇到沈寧了,確是不着急啊,想到清平侯府的亂象,想到李氏的佛口蛇心,必定要肅平了這些事情才行啊。他冷冷一笑,眉目深邃,其實有什麼必要呢,他從來就對權欲沒有心思啊,那世子之位他也從來不想要的,如果不是爲了母親的意願,他早就流連山川去了,有何必要呢。
攜手一人,共遊山間,纔是他所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