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之上,沈得善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迴應着謝同甫等官員的親切,沈則遠的表情也是差不多。
這一對叔侄,對官場上的盤根錯節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在外的角色,都是沈家打理庶務商事,以圓滑精算而出名,最擅長的,乃是活絡氣氛。
所以此刻盧家的大廳裡面,不管是西寧道的高官,還是桂州的商貴,氣氛都頗爲融洽。
比如說蕭若元饒有興致地說着:“本來彭大人也打算前來賀喜的,剛好安西都護趙鈺罡來訪,彭大人也就不得閒了。還說,改日前往京兆述職,再和沈大人喝兩杯。”說罷,他又是一笑,舉起了酒杯,恭賀沈則遠喜得佳婿。
底下的官員聽了,則分析着這句話透露出來的意思。蕭若元所指的彭大人,自然是西寧衛大將軍彭明義,這是說彭明義也是關心着盧、沈兩家的親事的?這是在向沈家諸人釋放西寧衛大將軍彭明義的善意?
彭明義掌管西寧衛十二萬兵馬,一向不理會這些事情的,這意思就是彭明義也和沈家交好嗎?
不少官員開始猜測着盧智勝是攀上了一門怎樣的親事了。
昆州刺史李惠山一徑地笑着,心裡卻是疑竇叢生:沒有聽說姐夫提起過和沈家有交情啊,況且素來軍政不私通,今日這都是怎麼一回事?怎麼這場婚宴詭異的地方這麼多?不說這西寧道的權貴了,就說這西寧道的商富,怎麼也來了這麼多?
沒聽說過西寧道也有沈家的子弟啊,更加沒有聽說過沈家在西寧道有什麼生意了!
李惠山是昆州李家的子弟,昆州作爲商人世家,李惠山自然認識不少西寧道各行各業的商事大佬。
那不是千秋錢莊在西寧道的總掌櫃陳名訓嗎?還有,那是桂州何氏年輕一輩最得意的子弟何典謨吧?——李惠山越是打量越是心驚。
因爲他在這些來訪的賓客之中發現了許多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商人大家或是一方官員。這也就是說,這桂州刺史盧家的一場小小親事,聚集了西寧道政、商兩界的主要人員的。
不。或許還有軍部,蕭若元正明晃晃地在露着笑容呢!
這一場小親事而已。不過是一個桂州刺史娶第三個兒媳婦,這些官員爲什麼都會出現在這裡呢?
自己是聞風而動,看的是謝同甫和蕭若元的動作,那麼這兩個人又是爲了什麼呢?
李惠山越是心驚,臉色就越是平常,他在想着這個事情,一定要儘快將今天所見的一切如實告知族老和兄長們知道纔是。
不知道爲什麼。他看着沈得善、沈則遠和衆人寒暄的樣子,心裡會涌上一陣恐慌,彷彿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因念着這莫名其妙的心慌,又要顧着在謝同甫面前有所好表現。在接下來的婚宴之上,李惠山只是象徵性地呡了呡酒杯,也不敢怎麼喝酒,就怕喝多了,在謝同甫等官員面前失了分寸。
沈則遠想起了在文鎮見到的藥市行會會長李次山。這李惠山,就是李次山的堂兄長了,這兩個人,長得倒是很相似的。昆州李氏嗎?倒是要找機會前去拜訪了。
想到這裡,沈則遠端起了酒杯。對謝同甫和蕭若元等人小意恭謹了一番,便來到了李惠山跟前,笑呵呵地說道:“見過李大人!多謝李大人前來參加小女的婚宴,草民敬李大人一杯!”
聽着沈則遠語氣中的親近,看着他將酒杯低了大半截,李惠山也笑呵呵地隨着沈則敬的話語上:“沈賢弟不必多禮,侄女婚嫁,也是吾等的喜事。來,乾一杯!”語氣是豪邁灑脫的,彷彿和沈則遠一見如故。
開玩笑,雖然沈則遠對着自己這個昆州刺史自稱草民,但是連西寧道觀察使和西寧衛副將軍都對沈則遠禮遇有加,難道自己這個昆州刺史還敢拿勢不成?
做官嘛,政績什麼的,都是次要的,那關鍵是要有眼力,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人該給臉,什麼人得打面,李惠山認爲自己在這一點還是很拎得清的。
所以他面對着沈則遠的敬酒,是一杯而盡了,姿態和臉面都做得十足。
看着李惠山倒懸過來的酒杯,沈則遠心裡不厚道地笑了。這就對了!他這一杯酒水前來敬,就是爲了這樣的一個效果。沒想到這昆州刺史倒是個實誠人,那麼事情就好辦了!
沈則遠之後,沈家的子弟,沈餘樂、沈餘守等人,又前來給李惠山敬酒拉交情,這一通下來,李惠山和沈家的子弟都打了個照面,就連純粹陪襯的胡不塗和應南圖,都來給李惠山敬了酒。
此外,在沈則儒的鼓動之下,各州的刺史、長史之間,也相互寒暄敬酒起來。這些官員平時也難得聚在一起,這次有了機會,敬酒幾杯,暢飲幾杯,那是太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就這樣,一圈又一圈酒下來,李惠山就覺得頭腦有些昏脹,感覺自己喝得有點多了。原本想仔細看看沈家衆人表現的,也都看不真切了。也想仔細思考下謝同甫和蕭若元爲什麼會出現這裡的,也無心去想了。
看着李惠山醉醺醺的樣子,沈得善和胡不塗滿意地笑了笑。幸好沈家在這裡的人也不少,不然還真無法兜着那麼多圈,才能將李惠山灌醉。
將李惠山灌醉,這是他們一行人在來盧府之前就已經商定好的,現在一切順利,當然是笑笑了。
目的嘛,一是爲了製造和李家相交甚篤的情誼,以便將來去到昆州的時候,有商談、投帖的基礎,這是情誼之理;
二是爲了不讓他對沈家衆人看得那麼真切。有時候隻言片語也會成爲一個探究的線索,沈得善不想李惠山有任何可乘之機,朦朦朧朧的是最好了;
三是爲了給李惠山一個“豔遇”的機會,反正什麼都安排好了,就差他醉上幾下,頭腦有些發昏而已,那事嘛,成了當然是最好,不成,那也沒有關係的嘛。
看見李惠山有些醉了,主人家盧智勝連忙吩咐府中的下人將李惠山攙扶到一旁的待客居休息,吩咐着婢女給李惠山擦拭,又吩咐上醒酒湯等等。
隨即,接連還有另外幾個官員也想在謝同甫面前好好表現,也敬了幾輪酒水,自然,也都喝多了,把盧智勝忙得是夠嗆。
謝同甫和蕭若元有見於此,酒席過半的時候,就告辭了。這兩人來,做的是個姿態,也沒有想着要留到最後的。
臨別之前,他們還和沈得善和沈則遠打了招呼,讓問候遠在京兆的沈華善,還邀請他們去府上作客等等——這當然是客氣話了,沈得善和沈則遠再沒有眼色,也不可能去觀察使府和西寧衛駐紮地拜訪。
謝同甫和蕭若元一走,李惠山、孔燭照等官員也紛紛告辭了,連同那些醉酒的官員,也都在各自府中長史、家僕的攙扶之下,先後離開了盧家。
當然,這個時候,婚宴也到了尾聲,盧明知這個新郎,早就醉得一塌糊塗了。那花燭之事,自然也做了,再怎麼醉了,小登科,還是知道怎麼做的。
沈則遠等沈家人,自是留到最後的。他們還有一些話,沒有和盧智勝說呢。
待所有賓客都走了之後,沈則遠和盧智勝才能好好地交談一番。自今日之後,盧、沈兩家就是姻親了,說句實在的,那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雖然盧家出了事,沈家不一定會受牽連,但若是沈家倒了,盧家必定受影響,因爲沈家所涉之事,都是大永大事,所以這一番,他們兩家是要爲以後好好謀劃一番了。
這一晚,盧家燭火通明,有人小登科,也有人震撼苦思,爲將來謀一個出路……
第二日,當沈瑤帶着新嫁娘特有的嬌羞和喜悅前去給公婆盧智勝和盧姜氏奉茶請安的時候,渾不知自己的公公尚沉浸在昨晚的震撼當中。
昨晚賓客離去之後,沈則遠對盧智勝話說了京兆的最新動態,這些事情,他也是剛剛知道不久,早兩天和盧家人見面的時候,消息還沒有傳來呢。
沈則遠道是太子監國、沈華善協助等等,讓盧智勝心中有數:在太子監國這一段時間內,不管事大事小,所轄的區域絕對不可以出現任何差錯,時局敏感,出了一星半點差錯,那都可能是抄家滅族的大事。
盧智勝爲官多年,自然知道太子監國意味着什麼,看來京兆要亂了,諸官紛爭,自己在桂州這一段時間的定策施政,一定要保守穩妥爲主,當是蟄伏階段。這個時候,自己的管轄之下,絕對不能有任何事情發生。
想到昨晚婚宴的熱鬧,盧智勝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謝大人和蕭大人會前來參加婚宴,想必他們早就得知這個消息了,這是提前拉攏政治資本來了。
盧智勝有歡喜也有些憂慮,心情頗爲複雜。中書令之家,吳越沈氏,自己是爲嫡幼子謀了怎樣的一門親事啊?
盧智勝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卻又有隱隱的熱血:看來,自己家族興起的機會,也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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