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寧雖然說不用管流言源頭了,卻還是派蚍蜉盯緊了姜家,同時也讓宮中的蚍蜉密切注意春熙宮有什麼異動——她確信上官長治既然設了此局,就必有後手!只是,不知道這個局,終點在哪裡?
前世並沒有這些事情發生,無法準確地作出預警和反應。因此,沈寧的心情無比凝重了,現在只能根據蚍蜉和如流處傳來的消息,和秋歌等人抽絲剝繭地進行分析,意圖推出事情的脈絡和走向。
流言的勢頭完全沒有絲毫減弱,京兆百姓已經完全相信姜選將這些春闈試題透露給了徐、唐二人,還收受了兩人的重金賄賂,因此,這兩個人定會在春榜上有名的!
流言如洪水如大火,席捲了整個京兆的輿論,二皇子府根本就想不出有效應對流言的辦法。這種境況,和當初慈寧宮刺殺的流言傳播極爲相似,可是上官承佑卻感覺這次危機比上次嚴重得多,這次涉及是春闈啊,涉及整個大永近萬個舉子啊!更重要的,涉及的是大永將來的官吏格局,能那麼輕易被平息嗎?
話說魏晉度和姜出了貢院,馬上就有禮部的官員向他們彙報貢院外發生的事情了!一聽到這個消息,他們兩個人的臉色就墨黑了,心裡都想到:這下事情大!
涉及春闈,分分鐘都是人頭落地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這個流言,已經猛火燎原的態勢,他們已經失去了最佳的應對時機。那該如何是好呢?
魏晉度急得嘴上冒泡,多次詢問姜選是否有其事,姜選指天指地發誓,否認了這個事情。
“卑職的爲人怎麼樣,尚書大人您也是知道的!卑職根本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肯定是別人誣陷是!卑職根本就不認識什麼徐世進和唐安淮!”
“你準備好自辯摺子吧。按照這等架勢下去,恐怕會有朝堂官員彈劾你。早作準備爲好。這事,很難說。”魏晉度緊皺眉頭,語氣無奈。
姜選出了事。雖然不一定會連累他這個主考,但是禮部必定受到極大影響的。再說了。春闈的事情,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原先他是打算等皇上定了前十個名次,就可以填榜公佈的,這春闈就可以平安度過的了,現在所有的事情都亂了,魏晉度心憂如焚。
他還有一點擔憂沒有說出來,這次的流言。會不會演變成一場科場冤案,就像長泰十六年一樣?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天下的舉子會受到什麼樣的影響?魏晉度不敢再想下去了。
就在姜選和二皇子府焦頭爛額的時候,隨着朝堂官員對流言的不同反應。以及順着這些反應做出的舉動,使得朝廷也風起雲涌,也使春闈流言更加一發不可收拾,事情的走勢完全超出了衆人所預料的範圍。
三月初三,京兆百官早朝。魏晉度和姜選等人當然都在朝。吏部郎中華英卓上書彈劾禮部侍郎即本屆春闈副主考姜選,彈劾他私下泄露春闈試題給江南舉子徐世進和唐安淮,彈劾他收受徐、唐兩人的重金賄賂,將流言一事直接在朝堂上捅了出來!
華英卓此彈劾之舉,就是在表明了一種態度。那就是他認爲此前在京兆傳播的姜選泄密的情況屬實!不僅如此,華英卓的彈劾上書,矛頭直指二皇子,認爲“姜選侍郎職爾,恐無此膽,或他人授意,中亂春闈,以收漁利……”
由此,本來只是“風聞”只是“流言”的所謂春闈泄題,從民間討論轉移到朝廷上書之上!這引起了朝廷諸官的猜疑攻訐,牽涉着朝廷各派的勢力,相互爭鬥角力,最終,釀成了震驚朝野的春闈弊案!
姜選是禮部侍郎,誰能授意他?最大的可能就是二皇子了!擾亂春闈,提前市恩,獲取重金,這些好處難道真的是二皇子府得了去嗎?這是支持華英卓的官員心中想到的。
可是二皇子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啊,他系出名門,母族妻族都是得力的,何必要冒這樣的風險?!春闈關乎着天下舉子,關乎着大永將來,二皇子如果真的是這樣做,那未免太輕率太不可思議了,怎麼可能呢?看來事情不會如此簡單。這是某些冷靜的官員的想法。
華英卓的彈劾如同一顆大石頭,激盪起朝堂的水花。一時朝堂官員都噤聲,不少官員面色凝重,他們都想起了長泰十六年的科場冤案,難道,這又是一場冤案嗎?皇上,又要以血腥清洗的手段來平息這一場流言嗎?
他們都低下了頭,不敢看向宣政殿上高高端坐着的帝王。
聽了華英卓的彈劾,長泰帝震怒不已,下令將徐世進、唐安淮兩人下獄!
長泰帝平生最恨作弊和官員私相授受,處理起來是毫不手軟的,甚至可以說是殘酷的!所以在長泰十六年,盛怒之下的他用雷霆手段處理了春闈之事。雖然那一年的春闈事件,被官員稱之爲科場冤案,可是長泰帝認爲他們一點都不冤!膽敢拿春闈來耍手段,就要承擔被揭發的嚴重後果!
如今才過二十來年,春闈又出了事,這些人都不怕死的?當年那場震懾還不夠嗎?看來,天下百姓似乎忘記了,天子一怒,代表着怎樣的含義了!——這纔是長泰帝最爲震怒的事情!
未幾,姜選就上了自辯摺子,自陳他並不認識徐世進和唐安淮兩人,那徐世進和唐安淮身高几許容貌怎樣,他概不知道;又詳說了出題閱卷的嚴格程序;表明自己根本沒有泄題的可能,也沒有泄題的理由;針對指向二皇子授意一事,他認爲是攻訐之言,認爲正是有人看中了二皇子和他的關係,才故意設了這個局!
最後,摺子上說道:“這等污衊帝裔離間天家骨肉的險惡用心,罪可當誅!”,將流言轉了個方向,指向離間天家骨肉之上,這令長泰帝沉默不語!
長泰帝看了姜選的自辯摺子。沒有說誰對誰錯,也沒有下明旨,所有人都感到官場氣氛壓抑沉悶。
很快。禮部尚書魏晉度和禮部郎中戚金鉦等上疏:經禮部諸官員共同審議後商定,爲了平息流言。爲了查清真相,決定複覈姜選所閱的卷子,請長泰帝准許!
這樣的請求,長泰帝自然准奏,令魏晉度、龔如熙會同五經義、四書義同考官十餘人,複覈姜選所閱的卷子,再將情況具錄!
魏晉度等人一一複覈了姜選所閱的卷子。確實有徐、唐二人的卷子,再細核兩人作答的四書義、五經義,寫得也算不錯!特別是唐安淮,引據有度。切蘩就簡,可以算得上優秀。
這兩個人能進入前二百名,是正常的,完全看不出有什麼作弊的地方。因此禮部裁定“前後閱卷去取之間及查二人硃卷未審有弊”,將結果上報了長泰帝。
同時。徐世進在大理寺獄中申辯,自陳他來到京兆之後雖然和唐安淮同住一間客棧,卻並無多少聯繫,更不可能結伴向姜選行賄!徐世進說他根本就不認識姜選,倒是認識華英卓。還曾與他有齟齬,供詞直稱華英卓“挾私誣指”,認爲華英卓是爲了報復他,才製造了這起所謂春闈泄題的流言。
徐世進的狀詞一出,諸官就迷惑了,怎麼又牽出華英卓和徐世進有隙之事來了?有不少官員記得了華英卓也是江陰人,也是來自江南,難道徐世進所言屬實嗎?如果是真的,那華英卓之前的彈劾就很有問題了!
一個吏部郎中敢意指皇子,意圖離間天家骨肉,不會是其他皇子授意的吧?!這麼說,這春闈泄題其實是皇子之間互相爭鬥的結果?諸官員面色驚變,不敢想得再深,就等長泰帝裁決了。
於是華英卓下獄,那徐、唐兩人也還在獄中,尚未放出來。本來諸官認爲事情到此,就應該告一段落的了,沒想到,華英卓下獄才第二天,就又翻波瀾。
第二天,本屆春闈同考官戶部郎中張段上書彈劾姜選,指出姜選在任禮部侍郎期間,兩次春闈出題閱必定存在舞弊行爲!因爲他發現兩次春闈中疑義的六個人,都和姜選有着間接或直接的關係,其中就包括了姜選的外甥,即現任二皇子府主薄魏通。因此,他奏請長泰帝釋放華英卓,逮捕姜選,以正視聽!
張段這一上書,使得事情又折回原點,還是說姜選泄題舞弊,兜兜轉轉,再次把姜選和二皇子府圈了進去。
因爲張段的彈劾,姜選又得上自辯摺子。短短几日,就有人兩次彈劾姜選,一時間,諸官員的心思似乎都被煽動了,事情似乎更加撲朔迷離。支持姜選的官員有之,認爲華英卓沒錯的官員有之,各執一詞,朝堂之上鬧得沸沸揚揚。
沈則敬看着兩方意見的官員爭吵得面紅耳赤,心裡嘆了一聲。果然這個事情像滾雪球一樣,越鬧越大了。
他再看看葉正純和江成海的神色也好不到哪裡去,華英卓和張段是吏部和戶部的人,這下好了,本來只是禮部和御史臺的事情,現在吏部、戶部和大理寺的人都有份了!好在工部的人沒涉其中,不然正在臺前的工部尚書沈華善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退朝之後,葉正純喚了沈則敬過去,商量的,正是華、姜的事情,在場的,還有沈靜華。因爲沈餘宏的婚事,沈靜華和沈則敬的關係很不錯,葉正純想聽聽他對華英卓的看法——他和華英卓同爲吏部郎中,在同一處任職,對華的瞭解應該葉正純和沈則敬還要清楚。
沈靜華和華英卓相交的時間很短,之前華英卓是在劍南道任職的,他調來吏部之後,沈靜華和他接觸得也少,說不出什麼來。沈靜華只覺得這個人平日裡笑呵呵的,是好相處的人,倒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膽量了。——對這一點,沈則敬也贊同。
“華英卓纔來吏部沒多久,就鬧出這樣的事情,估計溫珪章都恨死他了!才上任就給他攤上了這樣的破事!”葉正純的語氣倒沒有幸災樂禍,只是照直了說,估計那溫珪章正在急得跳腳呢,本來禮部的春闈關他球事啊!
“那華英卓身後肯定有哪位大人物在支持的,不然他沒那等膽量!家裡有人蔘加這次春闈的,也不必擔心,這次肯定不會和十六年一樣。你沒看韋景耀、申科都神色老定嗎?!”葉正純知道沈則敬憂心什麼,這樣勸慰他。
韋景曜和申科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對皇上心思的體察,沒有人比這兩個人更準確的了!若真有大事,早就透出風來了,如今他們的神色平靜,看來皇上是打算將此事捂在最小範圍內了,又怎麼會再有一次科場冤案呢?
所以他就吩咐沈則敬不用太擔心,這段時間沉默是金就最正確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