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夕大雪紛飛,正是一年歲未時,然而在江陵上至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在這些日子裡紛紛抽出時間來準備着這迎新去舊的日子,朱門掛燈添彩,寒門貼窗紙畫新裝,窮有窮的活法,富有富的態度。
雖然難免的會遇到路邊的凍死骨,卻絲毫不減人們的熱情,位於江陵城東門上一里處的白雲山上的雲臺寺,這些日子裡更是香火不斷。
隨着佛法的傳播壯大發展,以這雲臺寺爲首,那佛雲大師吸引着大批的信徒施主前來參拜祈福,臨近元旦的這幾日更是人山人海的。
騎馬的、乘車的、坐橋的亦或步行的,不管出身高貴還是衣不裹體的百姓,在這號稱衆生平等的寺廟前,一律是從這大門口進入,參拜着同一尊無量佛。
“今日多添些香油錢,望菩薩保佑我明年再懷個孩子。”一婦人對着身邊的人說道。
“我也求菩薩保佑我那大子考個秀才。”
“這菩薩真有這麼靈驗?”
“只要心誠,很靈的。”
“真的?那我也要求菩薩保佑才行。”
……
寺廟之內叩拜不斷,寺廟之外也同樣人聲頂沸,然而,突然……所有人都僵住了,望着門口處行來的兩輛馬車,前一輛正是那深居簡出的,如天人之姿的第一公子的馬車,而後面那一輛江陵城幾乎無人不識的,正是那王賦之的貴妾謝雲的馬車。
今日真是個好日子,江陵城最高貴俊美的男女竟然都來了。
“吱~!”馬車緩緩的停住了,衆目睽睽之下,只見前面馬車之上通身一塵不染的白袍,聖潔出塵的公子從馬車上下來了,氣質溫雅從容,眉宇之間平靜內斂,與身側的積雪如相映襯,只道如仙如畫完全不似凡人,瞬間奪去了所有人的呼吸,愣愣的望着不知天上人間。
“夫君~!”一道嬌柔的聲音傳來,衆人順着聲音望去,不知何時後面那輛馬車之上的人已經下來了,一身金絲縷衣配着那豔麗的裝容,平日裡一個人的時候叫人驚豔不已,今日和王賦之一起,那濃豔的妝容過於華麗的服飾,再是不懂打扮的百姓都覺得她庸俗了。
那種感覺就像百花樓的媚娘站在王公子身邊,美豔有餘氣質不足,一般很是不搭,沾污了他的出塵,只是幸好那過人的權勢爲她搶回了幾分氣勢,江陵城除了她再也沒有女子配得上王賦之。
本來謝云爲了討王賦之的喜愛也試過白色素衣的,可是堅持了個把月之後,在王賦之根本不對她另眼相看的情況之下,她便棄了那些不喜歡的素衣,穿回自己喜歡的這美豔華麗的衣服。
時人本就極其有個性追求自我的,身爲貴族子弟自然深受道家那一套影響,個性其強,謝雲有幾分做作的同時也有幾分自我的,這自我在她得勢之後越發膨脹了起來。
聽得謝雲的叫喚,王賦之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厭惡,卻在轉身望着她時,因她眉眼之間那幾分似曾相識的熟悉而停住了腳步。
謝雲眼中滑過驚喜,因他那停駐笑臉如花般燦爛,手提着裙三作兩步的上前,走到他三丈之外,識趣的不再靠近,王賦之只看了她一眼,便舉步往前走,兩人之間那種若即若離,形合神離的模樣,落入旁人的眼裡卻不是這樣的了。
“好俊的一雙壁人。”那求子的婦人半天才回過神來。
“你們瞧見那王夫人沒,那身衣服如天衣一般,金光閃閃的,得花多少錢纔買得起。”
“那王嫡子真的好似天上仙人一般。”
……
百人有百眼,花有千百種,這些燒香拜佛的女人們不管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全部議論開了,在他們眼中再也沒有哪一雙人能與王嫡子謝貴女他們媲美之時,等他們燒完香去寺廟門外,右側的大榕樹邊上把許願寫在紅布條上掛在大榕樹上之時,再一次的驚豔了。
右側一個白衣貴公子披着一件雪狐白絨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皎潔如玉的肌膚之上,五官渾然如玉,再配着一雙長睫毛下如墨黑眸,高貴又聖潔,頭髮如同貴公子一般束着一半留一半,俊美瀟灑之極,讓人心生仰慕,恨不得上前表白一翻。
而貴公子旁邊那紫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哪怕很是收斂,那煞氣仍是能駭住這些膽小如鼠的漢人,烏黑柔滑的長髮被他一絲不荀的束着,完美的五官如雕琢一般的冷硬,渾身上下透着冷酷之美。
一個高貴一個冷漠,卻同樣的器宇軒昂氣場強大,只是那一貴一傲、一白一紫、一高一低兩人親近站着,叫人看着好是登對匹配啊!
“阿容不想入內上炷香?”紫衣男子,不,應該說處月漠龍一雙琉璃的眸子柔柔的望着眼前的人兒,一路走來,他們如同遊山玩水一般,將路程拖足了一個月,沒有入城便上了這雲臺寺,本以爲謝容打算上香的,誰知她根本就沒有要上香的打算。
“不想!”望着眼前掛滿了紅布的榕樹,佛祖都這麼忙了,哪裡有時間顧的上她啊。
“算了,我們下去吧。”謝容道。
“好。”大手握住她的,便往外走去,如若四周無人一般的親近。
“我們不騎馬了,走下去吧。”
“走下去?路程太遠。”江陵雖不及洛陽冷,卻也不捨得她吃半絲苦,這裡下去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近,但若走起來怕是會累着她。
“我要走不動,你揹我就行。”語氣之中帶着一絲懷念,若非大山深處那與世隔絕的相處,依着倆人的性格,只怕現在早已是不死不休的敵人了,只嘆偏偏命運弄人,總讓人計劃跟不上變化,星斗轉移的兩人居然成對成雙了。
“好!”處月漠龍點頭應允,兩人不急不緩的往下走着,對於元旦謝容是沒有任何感覺的,畢竟前世她一直一個人,哪裡對過節有什麼心得,然而她又不是個懷舊的人,來這裡四年了,包括被謝母逼着來上香,包括那不鹹不淡的年飯,如今第四年,不想來這雲臺寺的人卻只剩下她一人了,謝容嘴上不說,心裡卻極之不舒坦。
而處月漠龍本就不是漢人,再加上長年在外征戰,對過年更是看得極淡,根本就可有可無,自然的陪着她想去哪兒哪去兒。
“咦?我兄長呢?”剛做完事務匆匆回府的王勉之去到王賦之的院子之時,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公子去雲臺寺上香了。”王賦之的貼身侍衛現身解釋道。
“他一個人去了?居然不等我?”王勉之怪叫,今日正是燒香還願之日,三日後新的一年開始了,便又是許新的願望的時候了。
本來不信佛的王勉之因爲敬仰兄長,便也隨着王賦之開始信佛了,因爲王賦之深居簡出,不再過問江陵城諸事,他便開始學着處理事務幫助父親打理,今日特意準備早些回來與兄長一起去雲臺寺的,誰知卻撲了個空。
“和王夫人一起去的。”那侍人低聲道。
“什麼?”王勉之更是不滿了。
“去了多久?”
“應該到了。”
“來人,立即備車,不,給本公子備馬,我要去雲臺寺。”聞言,王勉之立即跳了起來了。
“天寒地凍的,公子還是坐馬車的好。”那侍人不愧是常年跟隨王賦之的,遇事很是穩重毫不慌張。
“不礙事,回來時我上兄長的馬車便行。”
王勉之揮手,便往外走去,深怕趕不急去雲臺寺的時候,王賦之又回來了,連身上的衣服都不多披一件披風,便匆匆的策馬而去。
“謝容?”白雲山腳路口處,一道驚詫的聲音傳來。
謝容眉微揚順着目光望去,所遇到的正是那匆匆上山想要跟上王賦之的王勉之,那聲音那目光整個人都驚的隨時都有墜馬的可能。
是他?
謝容臉上不動聲色,卻暗自打量着王勉之,與一年前並無太大差別,只是成熟了幾分,那貴族的浮誇之氣卻揮之不去。
對於王勉之這個人,謝容並不是討厭,他生來便是王家嫡子身份高貴,卻又是次子,上面有着一個出色的王賦之,剛好他又沒什麼野心,順理成章的便成了一個衣食無憂,天塌下來有人扛,毫無壓力,不用擔負責任的紈絝公子了,加上家教不錯,只是好吃貪玩,凡事三分熱度。
總的來說,王勉之就是一個有些修養,沒有太壞的心眼,沒有野心也成不了大器的一個二世祖,加上他陽光開朗,眉宇之間有幾分乾淨,憑心而論謝容並不討厭他,但不討厭不代表會喜歡,現在王謝兩家再無一人入得了她眼了,成不了朋友那就是敵人。
“謝容?”穩住心神的王勉之認真打量一翻之後,又輕輕的喊着,她不是死了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個真的是謝容嗎?
面對他的懷疑,謝容宛如沒有聽見一般,牽着處月漠龍的手,直接越過他的馬腳步不停的離開。
不是?不是謝容?可是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像的人?王勉之愣了愣,望着那背景本想上前探究一翻,可是對上她身邊那男人冷漠的眼神,又被那強大的威壓震住,暗忖這男人絕對是個高手,心中震驚着上前尋問的心思又退卻了,可能這人不是謝容,不過是他看錯了而已。想着兄長在雲臺寺,問兄長說不定兄長知道那謝容是不是還活着,當下‘駕’的一聲錯身而去。
“兄長。”王勉之到達雲臺寺之時,正好遇上王賦之已經從寺內出來了。
“嗯!”望着風塵僕僕模樣的王勉之,王賦之微微點頭算是應了,這邊卻也沒有停頓的上了馬車。
“兄長。”王勉之直接跳下馬背,也專入了王賦之的馬車之內,對於近在眼前的雲臺寺也不進去了,當下有另一件更讓他好奇的事,想要去證實了。
“兄……。”王勉之的聲音戛然而止,望着眼前正在泡茶的王賦之,知道他不喜歡被人打斷,只得止住聲音靜靜的等着他,足足一柱香之後。
“何事?”斟出一杯溫茶之後,王賦之終於擡眼望着他了。
“那謝容是不是還活着呀!剛剛我上山的時候好像看見她了,不過叫了幾聲她都沒有應我。”終於可以說話了,王勉之一口氣說完。
什麼?拿着茶杯的手指驀然捏緊,擡眼望着王勉之,平靜的眸色之下極力壓抑着情緒。
“在哪裡看見的?”聲音竟帶着一絲不爲人知的情緒,那情緒名爲激動。
“就在白雲山腳處,她拉着一個男人,衣着明明和以前一點也沒有變,卻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王勉之好是不解,自然的注意不爲王賦之的不同。
“去哪裡了?”王賦之心中驀地急了。
“去哪裡?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怎麼會不知道?”王賦之目光凌利。
“我又是上來,又等着你泡茶,怎麼會知道她去哪裡?不在哪裡的話,估計已經離開了吧。”撓着腦袋,爲何他感覺兄長好像有些生氣?
“下車。”王賦之神色不變,語氣卻瞬間沉了下來。
“呃?啊?”爲何兄長如此生氣?王勉之不明所以的擡頭,正對上一雙駭人的眼睛,頓時驚的跳了起來,連蹦帶跳的逃了。
“好好好,我這就下去。”
她回來了,她終於回來了。馬車之內的王賦之絲毫沒有注意到手中的杯子已經被他捏出裂痕,茶水已經浸出來浸溼了他銀白的袖子,而是情緒無比激動的跳躍着,極力壓抑着卻又不停的翻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