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謝容離開蜀國了。”鬆勁從外面匆匆入內,常年無波的臉上也含着喜悅,太好了,那個謝容終於離開了,這下將軍不必再日夜折騰了。
“是麼?”牀榻之上,往日身高體健的處月漠龍竟然瘦了整整一大圈,儼然一個病瘦的貴公子一般,臉色青白眼神蒼桑不已,本是神魂不在的他在到這個消息之後,立即活了過來了。
“她在哪裡,我去接她。”說擺便要翻身起來。
“將軍小心,將軍你現在不可以動。”鬆勁大驚,立馬上前一步將人按回牀上。
“咳咳咳咳……”什麼叫一病如山倒,就是如處月漠龍這般。
漢中危及之時,被所有大將下跪留下的他,再也沒有提要前去漢中,兵馬臨城,敵軍來臨之時,他身爲沙陀一脈的男兒,從來就知道什麼是他應該做的,怎麼樣對百姓纔是最好的,從他出生之時便落在肩膀之上的責任,從他第一次入宗祠之時所起的誓言。
晉國便是他的家,所有的百姓都是他們的理應保護的人。這便是沙陀一脈血脈之中所流動着的信念,保家衛國,即是軍人的信仰更是他手握長刀站在沙場之上的理由,他們沙陀一族世代如此。
兒女私情在國家大義面前何等渺小……
他人生前二十年便從來沒有一個叫謝容的人,只裝着滿滿的家、國,那頂天立地的身軀裡面甚至沒有自己,沙陀的男兒身上的血液都不是爲自己而流的。
因此,他再也沒有說過要親自前去救人,他再也沒有在誰的表現出衝動,失態的模樣,除了派暗衛前去救人,每日每夜他如同發狂一般向蜀軍發動進攻,自己衝鋒於最前面,伏屍百萬,血流成河,一雙手化爲索魂厲鬼,取了無數人的性命,每日換一套血衣,每日踩踏着蜀軍的性命,打得他們落花流水,逼得他們退軍百里。
再次向世人證明了他處月漠龍便是晉國的戰神,舉世無雙的戰神,有他在,哪怕你是食人軍,也休想跨過晉國邊界一步。
然而,就在十日前,他們即將班師回朝之時,處月漠龍轟然倒地之時,吊了無數個日夜的心的將領們才發現,他們心目中的神,他們那無人可以擊垮的神,竟然渾身傷痕,透支昏倒了……
是的,他前二十的從來沒有一個叫謝容的人出來過,然而二十年之前他感覺到了,感覺到了人心跳動的感覺,感覺到了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感覺到了人體血液也有溫熱的時候,感覺到了自己也有的七情六慾。遇到她,明明那麼嬌小贏弱,卻如一團火般明耀熾熱,輕而易舉的燒灼他的心尖,在他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塊生根發芽,茁壯成長。讓他知道了什麼是歡喜而笑、什麼是沾酸吃醋,什麼是放在掌心寵着也感覺不夠,那種恨不得日夜纏眠在身邊,恨不得天長地久,讓他知道原來自己跟任何一個平凡人也沒有差別,他也是一個正常的普通人。
二十年來的信仰讓他忍住了沒有踩出戰場一步,以長年累月的信仰壓制着自己,沒有任性的決然拋下職責而去。然而他的魂魄卻不見了,每日如行屍一般殺人呼吸着,受傷了麼?他毫無感覺,他曾經感覺不到勝利的喜悅,他也感覺不到那晉國百姓對他有多重要。
白日裡無盡止的撕殺,晚上夜夜惡夢不休,夢見那道明豔的白衣身影背對着他越走越遠,那白光刺眼之極,總能將他從中驚醒,白日不休夜間不眠,受傷不顧,誰能支撐多久?在聽到蜀太子于軍中得到一美姬之時,他心震動撕扯攪痛,四肢百駭幾欲不能自己,在聽到蜀太子大婚,要娶的太子妃便是謝容之時,心中所有的淨土瞬間不復存在,那一道小心深藏的白衣身影一黑,捲入了地獄之中,當這最後一根稻草壓下來之時,處月漠龍只覺得天旋地轉,兩眼一黑徹徹底底的倒下了。
“我去接她。”止住咳嗽之後,處月漠龍聲音苦澀道。
“將軍你這身體需要休養,軍醫說了沒個把月不可以隨意走動。”鬆勁熟練的把人按回牀上,這些日子可將他們給嚇住了,也不顧什麼以下犯上了,那軍醫可是說了若是將軍再撐過十天八日,便是神仙都救不過來。
“把她的消息告訴我。”阿容,阿容定是很恨他,恨他任由着她至身於危險之中吧,處月漠龍心中又苦又澀,連自己都分不清自己這樣是對還是錯。
“我們得到最新消息,她出現在江陵了。”根本就沒有來晉國看將軍,鬆勁也不敢發表任何意見,看着將軍這副模樣,當初那些跪在地下攔阻將軍去救人的將領人根本沒有一個人敢出現在將軍面前,雖說是護國公受意,他們阻攔。然而害得將軍這般悽苦,誰心中無愧?
忠義終究是難兩全的。
“阿容她不來找我,是心裡怨我。”半闔着眸子,出色的五官之上浮現一層蒼白無力,阿容~!罷了,她不來找他,那他去找她,她心中有氣,他便讓她出氣。
這~!向來站在將軍一邊,看不慣謝容爲人的鬆勁,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尤其是在謝容前往漢中助晉國,爲助城內百姓離開,自己做誘餌的消息傳出之後;再也沒有人說謝容配不上將軍這種話了,反而是在提起謝容的名字之時含着一股尊敬,他們戰場出身的人從來都實事求是,讓人敬佩的他們便敬佩。
“將軍,護國公在你昏迷的時候將十公主迎娶回來了。”鬆勁壓底聲音,在他心裡還是比較認可謝容的,那貴公子雖然嬌氣了些,可是人家睿智啊,能力強啊,比那嬌縱蠻橫的十公主不知好多少倍。
“誰娶便是誰的,與我何關。”處月漠龍瞬間臉色一寒,對自己父親的做法越來越失望。
“護國公也是因爲避免皇上對沙陀的猜忌。”鬆勁自是不敢說誰的對錯。
“準備馬車,我要去江陵。”國家大義他已經聽得太多了,如今已經完成不想再聽了,他只想去見見他的阿容,他的女人……
“參見公子。”江陵城,醉月樓之內,青一色的男人半跪在地,以最爲尊敬的禮節恭迎謝容回來。
主位之上挺直腰桿坐着的謝容,黑了瘦了,更結實了,輕撫着杯身的指尖甚至有着簿繭,目光銳利沉靜深幽,嘴瓣微抿一掃往日似笑非笑的慵懶,若說以前的謝容是一個隱藏真身的寶物,如今的謝容便是一把打磨的光亮的利銳,整個人銳氣逼人,寒氣透心,沉穩深邃,活脫脫一個沙場歸來的煞星。
路上一個月的打磨,一點點的加大訓練力度,重回江陵之時,她已經完全的脫胎換骨,完全退去了穿越是那前身加在她身上的那層影子了。
“起吧。”淡漠無波的聲音。
“是。”爲首的百里越那書生儒雅的臉上含着波動着的喜悅,不管公子變成什麼樣,公子歸來,對他們而言便是天大的喜事。
“明日起將所有人派去訓練場,將訓練加大一倍,通通重新再訓。”她的人不是弱只是還不夠強。
“是~!”在場所有人無一反對,變強,變的更強,這是謝容被俘虜之後,所有人心中最渴望的念想。
“公子~!”門外丑牛與巳蛇二人齊齊入內,丑牛筆直的站在她面前,而巳蛇直接軟身傾上,半扒在她身上。
“都準備好了?”謝容指尖微微一頓。
“是,劉家嫡子劉冠求見。”丑牛含首。
“不見。”不過是想嘲笑她而已,她會給他機會?落難時不出手相助,富貴時再來結交,他劉冠以爲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一股陰戾從心底劃過。
“出發吧。”沒必要爲那些人浪費時間。
“是。”屋內衆人齊齊應道,而後一路馬車浩浩蕩蕩的從醉月樓離開,直往城門而去,路上高調張揚毫遮掩,惹得連行人都紛紛側目,暗道又是那個貴公子來江陵了。
再說謝容一行人一路出城不曾停留,使入山澗林道,最後在謝家陵墓處停了下來,入目處芳草萋萋雜亂叢生,從謝家出事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打理過這裡了。
“公子,找到了,謝月公子的墳墓是這個。”幾個人散去,幾翻之下便找到了謝月墳墓。
“確定?”把玩着食指處的玉板,謝容目光落在那矮墳上。
“確定。”百里越點頭,當初就是他一手負責的。
“開棺。”謝容輕而淡的點頭,而後開口。
“是。”沒有人知道她想要做什麼,但也沒有人去問她想要做什麼,一衆能力超強的人挖一個矮墳,不用一刻鐘的時間,謝容便看着那棺材破土而出,被緩緩的擡起,尾處對着她正正的放在她面前,底下一層已經被腐蝕軟化,被這些粗人往那一放,重重的壓掉了一個角,‘碰’的一聲震起塵埃。
人死如燈滅,往惜那天真無邪的小兒,已經在這地方躺了快兩年了,人死的時間永遠比活着的時間要長的多,轉眼陰陽兩世,那白胖的身躺變成什麼樣子了?謝容心頭波瀾微微起伏,又被她壓下。
“打開。”輕而涼薄的聲音。
“吱~!”彷彿間,她感覺聽到了那無邪天真的小兒在喊她兄、兄,凝神一聽聽有那風吹草動的聲音,如墨眸子望着打開的棺蓋,何曾想過會有今日,何曾會知她還會打開這已逝世之人的棺蓋?
“公子。”見謝容一步步往前,百里越不由的開口了,公子要做什麼跟他們說一聲便是,沒必要親自動手。
一步,兩步,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謝容一步步靠近,那姿態,那神情令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沒有人知道她要做什麼,卻所有人都覺得難受,只感覺心口處無比沉悶,好似有什麼想要暴發卻又無法暴發出來。
“幫我拿出來。”終於,在即將可以看到棺內之人時,謝容猛然止住了步伐,轉過身去,指尖微微顫着,根本無法去面對棺內所躺着之內,那一聲聲等兄歸來在她心中來回激盪着,如寺廟鐘鼓,越敲越響,震的她如灌鉛銀再也無法前行。
“是是是,拿什麼,屬下來動手。”百里越感覺自己舌頭都在顫抖着。
“……他脖子上的玉佩。”那是當初她掛在他脖子上的,那是謝家嫡長子纔有之物,當初一心想着守住謝家,日後將謝家用交到他手上;兜兜轉轉,她竟是還要來開棺將此物質取回,弟,你是不是也在責怪兄,責怪兄如此無用?
“公子。”一塊溫玉將給她手上,謝容緊緊攥緊,彷彿那玉上還帶着謝月的體溫。
“埋上。”轉身再亦不看那棺木一眼。
“是。”比挖時快了一倍的速度將棺材重新放下去。
“回謝府。”空蕩蕩的山林陵墓之中,謝家的祖宗最後的歸宿之所,飛鳥與風聲漸過,蕭瑟寂靜之中,只聽得謝容那淡漠無情的聲音再次在這裡響起,重回謝府,她要重新奪回謝家主權,是否是從穿越的時候便已經決定了,這裡就是她謝容的根,她重生而毀滅的根源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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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徒步爬山去了,很久沒動過了,回來的時候累的我差點寫不了稿,真是年紀大了,動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