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倭伴

當然,東門慶也不會感到享受。像他這樣的小商販和底層水手是沒有自己獨立的船艙的,有的水手是直接睡在甲板上,呆在船艙裡的也是睡在貨物上!這是一艘商船,是用來賺錢的,不是用來享受的!

東門慶所在的這口船艙裡堆滿了貨物,其中將近一半是樑方的,除了東門慶的四擔以外,其它就都屬於另外一個福建商人。不過那個福建商人在開船前來檢查過一遍之後就走了,只留下一個年輕水手在這裡看守。樑方對這個水手顯然很不信任,他有事出艙時一定會讓東門慶留下,暗中叮囑他小心防範。

這日樑方出去溜達,東門慶在艙內睡覺,睡了一會隱隱聽見有人在讀書,醒了過來,才發現是同艙的那個水手捧着一本唐詩三百首正在小聲誦讀,心想:“這裡人人都念着賺錢,他居然還有心思讀書,真是難得。”心裡便對他多了兩分好感,有心要交他這個朋友,再次打量這個從來就沒仔細看過的艙友,只見他身材短小,手腳粗糙,有如猴子方脫山林,顴骨高聳,下巴尖長,類乎野人進化不全,長得實在也有些醜陋,就是誦讀唐詩的音調也有些怪異,而且常常讀了兩三個字就停頓下來,漏過了一個字繼續讀,東門慶便猜他是不識那個字,如此好幾次,他忍耐不住,便出聲指點。

這個水手吃了一驚,看了東門慶一眼,那眼神十分怪異,可以說是吃驚中帶着一點戒備,戒備中又帶着一點緊張。東門慶笑了笑說:“別這麼看着我。你讀你的,不懂的可以來問我。”那水手又低下了頭看書,卻不讀書了。東門慶又問:“我叫王慶,你叫什麼名字?”

那水手猶豫了一會,說道:“我叫唐秀吉。”

東門慶又問他是哪裡人氏,唐秀吉咬着嘴脣不答話,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跑了進來,呼喝他道:“猴子!出來幫忙!”

唐秀吉道:“老闆說……”還沒說完就啪的捱了一巴掌,被喝道:“別囉唆!快出來!”唐秀吉不敢反抗,趕緊跟了出去。東門慶跟出艙外,見他是被拉了去扯帆。唐秀吉手腳極快,顯然對船上的事務十分熟悉,與東門慶這種初哥完全不同。

忙到日落十分唐秀吉纔回來,剛好他的老闆經過看見他不在艙中,大怒道:“你怎麼出去了!”

唐秀吉道:“剛纔……”還沒說完又捱了一巴掌,被喝道:“你個倭種!半點也不上心!我讓你呆在艙中,你就得給我呆在艙中!要是貨物有個差池,我找誰去!”唐秀吉低着頭,也不敢回嘴。

東門慶聽在耳中,心道:“原來是個倭奴。”便轉身回艙去了。

過了一會,唐秀吉和他的老闆一起從艙外進來,那老闆重新點算貨物,東門慶高臥貨架之上,淡淡道:“不用點了,他出去的時候,除了我,沒人進來過。”

那個商人擡頭望了他一眼,見東門慶側身橫臥,雖是一身布衣,但姿勢卻顯得十分優雅從容——那是養尊居貴陶冶出來的氣質,雖經落魄,尚未蕩盡,東門慶這兩句話說的又是官話,字正腔圓,在福建這種方言橫行的地方十分少見。那商人不敢怠慢,拱了拱手問:“小哥怎麼稱呼?哪裡人氏?”

東門慶笑了笑道:“不敢,小子王慶,漳州人。”說到“漳州人”三字,便用月港口音,那商人一聽喜道:“原來是老鄉。”

東門慶便問他是哪府哪縣哪鄉人,那商人道:“我叫趙謙和,福州人。”

東門慶道:“那怎麼是老鄉?”

趙謙和說:“都是福建人啊,出了省就是老鄉,何況現在出了海,華夷雜處,只要是中國人,便都是老鄉。”

東門慶笑着稱是,又道:“趙大哥好像讀過書。”

趙謙和叫了聲慚愧,說道:“讀過兩年,讀不好,只好出來做買賣了。盼着在我這一代人就能攢足錢,下一代就可以專心於學業了。”

兩人聊了起來,趙謙和讀過兩年書,喜歡掉書袋,東門慶心中暗笑,也跟着他掉書袋,他是八面通達的人,說起八股學問還算不上登堂入室,但他無論內經外典、諸子百家都懂得一些,要是隻論口頭上吹噓的話,就是在林希元這樣的大儒面前也能應付,沒兩下就把趙謙和給鎮住了,連聲道:“王公子這等人才,怎麼不去考個秀才、舉人?”

東門慶道:“沒辦法,家道中落,只好收拾些傢俬,拼湊些本錢出海攢點銅臭,若這次有命回去,定要好好努力,希望將來能光耀門楣。”

趙謙和聽了連聲嘆息,從自己的箱籠中取出一瓶好酒來請東門慶,又問東門慶哪些是他的貨物,東門慶也不隱瞞,直截了當地說了。趙謙和見他只有四擔粗貨,嘆道:“這點本錢生息,什麼時候才能讓王公子安心讀書?”便要送他兩擔生絲,助他本錢。

當時生絲在中國按照市價起伏一擔大概在八十兩到一百四十兩之間,到了日本則可以賣到兩百兩以上,若是貨物短缺甚至就是賣到三百兩也不奇怪。這時已經發船,只要順利到達日本這兩擔生絲就相當於是四五百兩的白銀!當時美洲白銀尚未大規模流入中國,日本白銀之西流也起步未久,中國市場上白銀甚見貴重,一兩白銀在東南也夠尋常農家一月之費了,則這兩擔生絲價值之高可想而知。(武俠小說中動輒黃金萬兩紋銀百萬,其實那是晚清的銀價了。明代中晚期國庫歲入也不過數百萬,四五百兩白銀已是一個極大的數字!)唐秀吉在旁邊聽見,臉色刷的白了,接連吞了兩啖口水,東門慶卻只是搖了搖頭道:“謝謝趙大哥了,不過這份禮太重了,我不能收。”

他口中說這份禮太重,但神色間分明不怎麼將這兩擔生絲放在眼裡,趙謙和見了更加敬重,反而更要他收下,道:“咱們福建人比他鄉不同,最重的就是讀書人!何況我們又投契!王公子肯若不肯收下這點薄禮,那就是不肯交我這個朋友!”東門慶再三推辭不過,這才收了。趙謙和大喜,忙命唐秀吉去拿了筆墨來改了標籤,剛好這時樑方回來,趙謙和便請他作證,又請東門慶在新標籤上畫押。

唐秀吉在旁呆呆看着那兩擔生絲就這麼易主,不住的喃喃自語,說的卻是倭話,趙謙和喝道:“你嘟噥什麼!”把他喝得趕緊住口,但東門慶卻已經聽得分明,知道他嘟噥的是:“這麼多的錢,說給就給,說收就收了?”心想:“這些倭奴手腳雖然勤快,不過畢竟小氣了些,這麼點東西就看得比天還重。”當初東門慶既可以眉頭不皺一下就把上百兩的財物送給吳平,此刻收下這兩擔生絲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趙謙和在艙中呆到傍晚便回去了,樑方繼續出去溜達,艙中又只剩下東門慶和唐秀吉兩人,東門慶依然高臥貨架上,過了一會便睡着了,忽然感到似有一股寒氣接近脖子,倏然睜開眼睛,只見唐秀吉站在自己身邊,慌慌張張地將手藏在背後,東門慶斥道:“你幹什麼?”唐秀吉逃開了幾步,東門慶又喝問:“你背後是什麼東西?”

唐秀吉縮在一旁不說話,忽然哭了起來,用倭話斷斷續續道:“爲什麼上天這麼不公平!爲什麼上天這麼不公平!我辛苦了幾年,連三十兩銀子也攢不齊……他什麼也不做,一轉眼就得了這麼多錢……”

東門慶這時已隱約看到他身後藏着兵器,一開始是既懼且怒,等見他哭泣,心中轉爲哀愍,問道:“你要三十兩銀子幹什麼?”

唐秀吉吃了一驚:“你……你懂我們的話?”

東門慶嘿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唐秀吉咬着嘴脣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說:“我喜歡一個女人,得有三十兩銀子,才能娶她……可我到現在還攢不齊……爲什麼!爲什麼你的錢來得這麼容易!難道就因爲你讀過書?可我也讀書啊,我也認字!難道就因爲你是大明子民?天啊!爲什麼是你們大唐的人佔盡了天下的好處!而不是我們!”此時中國本土已經是朱明天朝,但日本人在口語文言當中有時仍雜以“大唐”之稱。唐秀吉說到這裡敵意漸深,又露出那把短刀來。

東門慶刷的一聲也從懷中抽出小冷豔鋸,唐秀吉見到他也有兵器就不敢逼近,東門慶冷笑道:“別說你未必殺得了我,就算你殺得了我,你以爲你能逃到哪裡去?你以爲殺了我就能得到我的財物麼?”

噠的一聲唐秀吉的短刀掉在船板上,啪的一聲他跪下了,磕頭道:“王公子,王公子,求你放過我。我……我真不是想害你的。我剛纔其實只是……只是……”

東門慶笑道:“妒忌?”

“是,是。”唐秀吉道:“我只是妒忌,只是妒忌。”

東門慶嘿了一聲道:“算了。”

唐秀吉大喜道:“你……你真的肯放過我?”

東門慶淡淡道:“我沒必要對你說虛話。”

唐秀吉這才鬆了一口氣,收起了短刀,卻還有些惴惴不安,過了一會,東門慶見他不安,心想:“這海路還有很長一段路程,放着這麼一個人在身邊,太也危險。”但他這時又還沒有驅逐對方的能力,甚至連自己要換個艙位也難,便決定先安撫安撫對方,問唐秀吉:“你喜歡那個女人叫什麼?住在什麼地方?”

唐秀吉一開始不肯說,猶豫了好久,才道:“她叫阿春,住在平戶。”

“阿春啊……”東門慶笑道:“聽來是個不錯的女子。雖然我不喜歡你,不過我這個人最欣賞的就是多情種子,嗯,要是這趟我們能順利到達平戶,這三十兩銀子我幫你出!成全你們這對鴛……哈哈,鴛鴦……哈哈,哈哈……”他說到鴛鴦時,看看唐秀吉的長相忍不住樂了起來,覺得應該是一對公猴子、母猴子纔對,不過口中卻不好說。

唐秀吉十分敏感,對東門慶那兩聲笑十分在意,不過聽東門慶肯幫他娶阿春又忍不住吞了兩口口水,眼巴巴地問:“王公子,你沒騙我吧?你真的?真的願意幫我?”

東門慶道:“我說過的話,從來算數!”

唐秀吉高興得笑逐顏開,左看看,右看看,看見貨架夾縫上放着的那壺酒,趕緊跑上來拿杯子斟了,請東門慶喝,東門慶隨手接了,說道:“我幫你個小忙是自己願意,沒有市恩於你的意思,你不用討好我。”喝了兩口,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們倭……嗯,你們日本有姓唐的麼?”

唐秀吉有些不好意思,訥訥道:“我其實不姓唐,我姓佐藤,叫佐藤秀吉。”

東門慶哦了一聲說:“佐藤就佐藤嘛,何必……”隨即想起自己也改了姓氏,心想每個人改姓都有自己的原因,便不說什麼了,但佐藤秀吉卻對他的話十分在意,見東門慶只是搖頭,也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卻不好問。東門慶又問了些海上事務、倭島習俗,佐藤秀吉但凡知道的無所不說,東門慶一開始是跟他說福建話,後來就直接用倭話與他對答,並有意學習佐藤秀吉的口音,這一點佐藤秀吉卻沒發現。

晚間樑方回來,見東門慶和這個倭奴居然也有說有話,頗爲奇怪,而佐藤秀吉則前後奔走,顯得十分溫順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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