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慶在餘姚住得不快活,不久便以思親爲由,攜妻南歸。謝亙要求他走陸路,以後少和“海寇”聯繫,東門慶滿口答應,一出餘姚,便轉而向東,依然入海。士大夫視海道爲畏途,能不下海儘量不下海,東門慶卻視海道爲通途,慶華祥船具先進,人才齊備,在東門慶看來,從浙江到福建坐船從海路來往那是享受,要是走陸路跋山涉水找罪受那是有病。
一行人先回雙嶼,羣雄來賀,衆商奉承,自有一番忙碌。
這時戴天籌已經回來,兩人見面,戴天籌便問東門慶新婚感覺如何。因謝素素在旁,他便嘿了兩聲道:“好。”等與戴天籌獨處時,才氣得跳了起來道:“謝家欺人太甚!”
戴天籌撫須問他:“怎麼?”
東門慶道:“我東門慶何許人也?雖算不得一方霸主,在海上總也算一號人物!他們卻當我是個攀龍附鳳的鄉下小子!連下人也動不動就說:能做謝家的女婿,是我三生修來的福分!死伊呀父啊!把我當倒插門了!”
戴天籌微笑道:“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東門慶橫了他一眼,見他對自己的遭遇半點也不意外,心想:“這臭老頭多半事先猜到了!所以不跟我去餘姚受罪!”心裡罵了他兩句,道:“以後儘量少和他們來往,免得受氣!”
“這就不對了。”戴天籌道:“大家贊成你和謝家聯姻,實有心藉助謝家在士林的影響力。你若是不與謝家來往,那不是白白受了這趟氣?當初又何必費那麼大的力氣?”
東門慶道:“可我實在受不了這鳥氣!”
戴天籌道:“謝家還是要常有來往的,只是不一定事事都要你出面。你可尋個性格圓柔、知書達理、又能代表你的人處理日常往來之事,等遇到需要你出面時你再出面,不就兩全其美了?”
東門慶聽他這樣說倒也合理,道:“好吧。”又想我手下有哪個性格圓柔、知書達理又能代表自己的人呢?於不辭楊致忠商務精熟,可惜八股文讀得不多,詩詞歌賦都不行;安東尼倒讀了不少書,可惜開口閉口就上帝我主,做事又不大會變通,幹不來這活;唐秀吉八面玲瓏,人靈心活,也很好學,可惜底子淺薄,那副尊容也實在上不得檯面!想來想去,竟無一個合適——慶華祥草創於海上,能辦事的兇狠豪滑之輩甚多,但能虛能實的斯文人極少!最後東門慶將眼光投回戴天籌身上,笑道:“這份苦差,也只有戴先生能勝任了。”
戴天籌笑道:“我爲人最是閒散,你既知是份苦差,如何還來找我?不做,不做!我來你這裡是騙吃騙喝做米蟲的,不是來幹活受累的——你哪天要我幹活,我拍拍屁股馬上就走!”
東門慶聽他不像假推辭,不免有些爲難,道:“先生不做,那可怎麼辦?我想不到其他人了。要不先生推薦一個?”
戴天籌道:“你手底下現在也還沒這類人才,我沒法推薦。不過以後隨着商會的擴張,這類人才你會越來越需要。這件事不急,你放在心上,慢慢物色吧。”
戴天籌的這句話,東門慶當天晚上就明白了。
原來他往餘姚成親期間,慶華祥積累了大批的事務等他處理,東門慶看到於不辭送來的那一大疊文書頭就大了,再一看安東尼送來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賬目表眼睛也花了。當初還在海上時,要處理個什麼事情就把人叫過來吩咐,大家三言兩語當面搞定。現在慶華祥家業漸大,分了好幾個部門,距離近的幾裡幾十裡,遠的乃在千里之外,總不能老將人呼來喚去,所以建立文書制度便勢在必行。
好在戴天籌實是大才,東門慶又是經過林希元的儒學正規培養與東門霸的吏員預備培訓,在這方面也有底子,兩人一加合計,便建立起了一套簡便的文書制度來。
制度是建立了起來,可是現在執行卻出了問題。部下那裡還好,現階段不過是將要彙報、候批的事寫成書信寄過來,唐秀吉、楊致忠、張維等人都通文字,還可以應付,但到了東門慶這裡,他卻覺得煩了!要是當年東門慶沒出海而是進入了吏員系統,在裡面熬個幾年,磨出了一副水性子,這會處理起這些事來便得心應手,可惜他被迫出海以後,過的都是驚心動魄卻又自由散漫的生活,從十八歲到現在,不耐繁瑣的性子已定,沒法扭回去了。因此見到了那堆文書和數字便僵在那裡,實在沒心情處理,一直拖到半夜。
謝素素體質不錯,上次出海暈得差點病倒,這會卻只是頭昏作嘔,休息了半日便好了,她與東門慶是新婚,到了二更不見丈夫回來,聽墨兒說姑爺是在書房,暗歎夫君勤勉,便命墨兒煮了一盅燕窩來慰勞丈夫,不料到了書房,卻見東門慶下巴抵在一疊書信上,雙目無神,一手抓着一支已經幹了的筆,動也不動,既不是在睡覺偷懶,又不是在正經工作,都不知在幹什麼。
墨兒咳嗽了一聲,東門慶纔回過神來,見到妻子,訝聲道:“你怎麼來了?”墨兒道:“小姐聽說姑爺公務繁忙,怕姑爺熬夜費神,煮了燕窩來慰勞姑爺呢。誰知來到這裡一看,姑爺哪裡是在忙公務?分明是在偷懶!”
謝素素罵了墨兒一聲:“沒大沒小!”打發她出去,自己端了燕窩給東門慶先吃,又問:“是不是遇到什麼爲難的事情了?”
東門慶拿湯匙指了指那堆文書說:“爲這些玩意兒煩呢!”
謝素素隨手拿起一看,見文字都甚簡單,道:“並不是很繁難的東西啊。”
東門慶道:“難是不難,奈何太瑣碎!我見了就不想幹!”
謝素素一笑,便隨手拿起張維的一封信來,道:“這樣吧,你吃燕窩,我給你念。”她有一目十行的能耐,只一掃,也不照念,便道:“這個叫張維的,說他要在詔安與雲霄鎮之間的羅村,和羅氏合築一座土堡,費銀二百兩,我們出一百兩,另贈羅氏火槍十支,築成後由羅氏派人守衛,可保我們的貨物在詔安與雲霄鎮之間暢通無阻。但我們每一千兩的貨物經過,要給羅氏十五兩提成。”
東門慶道:“他有說這條道上除了羅氏之外還有其他強族沒?”
謝素素見這封信上並沒說,但在書信堆裡一翻,注意到日期在此之前還有兩封,取出來掃了兩眼,道:“還有兩家,一家是西山土匪,一家是鄭氏。三家實力差不多,羅家比他們兩家強一點,但以一敵二則不如,不過若有我們的支持,羅家就能壓制這兩夥人了。”
東門慶將口中的燕窩咀嚼兩遍,心中念頭一盤,道:“羅氏獨霸此路之後,抽取過往商家的買路錢,油水大厚,我們已經幫他們賺錢了,他們還敢問我要錢?跟張維說,那座土堡,兩百兩銀子我們全包了,火槍我給他們二十支,鉛子火藥我也會每年提供給他,但往後我們貨物經過,無論多少都不再給羅氏錢,一分都不給。相反,讓張維估計一下羅氏每年能在這條路獲益多少,我要抽兩成,一成彙總部,一成交張維作維持費用。此外,讓羅氏把嫡親子弟送到慶華祥總部來,族長有兩個兒子就送一個,有四個就送兩個,二把手三把手也都如此。我會派人**。就這幾個條件,羅氏答應就合作,不答應就讓張維去找鄭氏。”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纔想起道:“糟,說太快了。”
謝素素笑道:“不怕,你吃你的。”她竟全記住了,磨了墨,揮筆而就。
東門慶一看,見自己講到的點一個不缺,而且文字華麗,不免將妻子大讚了一番,卻道:“這寫得太文了,我怕張維看不懂。”
謝素素看看張維那筆字歪歪曲曲的,想必是個粗人,掩嘴笑道:“是我賣弄了。”略一沉吟,便用大白話另寫一封,這回卻是簡要明瞭,東門慶看了之後道:“嗯,這就行了!”
謝素素又拿起楊致忠的三封信,就日期先後數眼看完,道:“楊致忠說,他在老家莆田招了一幫子弟,在泉州設了兩個點,在興化設了一個點,在福州設了兩個點,在漳州設了一個點,但不敢亂花錢,所以選的都是偏僻地方的落腳地,還沒店面。”取出其中一張紙道:“這是他遞上來的子弟名單,上面還有他建議的職務。”
東門慶心道:“這些人都得考察,可這不是一天兩天能辦的事情。現在比這更急的事情多了去!再說楊致忠纔回福建,若不給他自主之權怕他辦不成事,若是讓他太過自專又怕他結黨營私,將來不聽掌控。嗯,不如默許他,任他去幹,卻不給他名分,將來若是出了差錯,也有調整的餘地。”便道:“給他追加一千兩白銀,讓他小心使用。”
這時燕窩早已喝完,他與妻子合作,夫妻搭配,幹活不累,只半個時辰功夫,便將煩了東門慶半日的文書處理完畢。跟着又看賬目,安東尼用的是阿拉伯數字,東門慶得李彥直教導,從小認得,謝素素卻一個不識,東門慶道:“來,我教你。”將妻子抱在懷中,手把手教她畫,道:“這是1,這是2,這是3……”教了一會,忽覺妻子手嫩如新筍,便輕輕捏了她兩下。
謝素素對這數字甚是好奇,聽了東門慶的計法後又覺得十分實用,正自用心,忽絕手癢癢,卻是丈夫在挑逗自己,輕輕一個手肘撞他胸口,罵道:“幹正事呢!不正經!”
東門慶擺出一副道學家的臉孔道:“我現在要行周公之禮,這不是正事嗎?”
謝素素回頭呸了他一聲道:“少糟蹋周公!”
東門慶嘻嘻一笑,在紙上畫了個大大的3字,道:“看,像什麼?”
謝素素道:“這不是三嗎?”
東門慶放下筆,將妻子放倒在膝蓋上,輕撫她的酥胸道:“是這個……”
謝素素坐了起來,猛捶他罵道:“你輕薄我!你輕薄我!”
捶得沒幾下,早被東門慶抱住,道:“沒成親時,那叫輕薄,現在你成了我老婆,這叫行禮。”便吻了過來。
謝素素微一避道:“這些文書賬目……”
“管它呢!”東門慶叫了一聲,就將文書都掃到一邊去,將謝素素往桌子上一放,道:“周公之禮要緊!”往前一湊,又咬住了謝素素的櫻脣。
謝素素將有墨水的端硯遠遠扔開,免得打翻弄污了書信,便覺頸項、耳垂都癢了起來,卻是東門慶在輕咬柔吸,頓時整個人都辣的難受,忍不住呻吟起來。
墨兒在外頭聽見聲音,進來問:“小姐,姑爺,怎麼了?”話出口後纔看清書房內的場面:書信散了一地,墨水潑了一牆,端硯掉在一邊,書案上兩個赤條條的男女,女的如帆,已經擺開,男的如櫓,正要探水!墨兒一見整張臉都紅了,罵道:“不知羞!不知羞!”
東門慶嘻嘻笑道:“我們在行夫婦之倫,你卻跑了進來,不知羞的是你啊!哎呀,好墨兒,要不一起吧?”
謝素素娥眉嗔揚,不輕不重地掃了東門慶一個巴掌道:“你敢!”轉頭瞪了墨兒一眼道:“還不出去!還看!”
墨兒呸道:“誰看了!”頓一頓足出去了。
謝素素再看東門慶時,見他還盯着房門的方向,狠狠咬了他一口,道:“看什麼!惦記着她啊!”
東門慶不怕女人罵,不怕女人打,不怕女人咬,捱了這兩下還在笑,說道:“墨兒把我全身上下都看光了,往後只怕難嫁人了。她怎麼着也算你的好姐妹吧?有福同享,你不如干脆把她給我吧。”
謝素素臉上一副聽不懂的神情,問道:“誰是福?什麼福?”手卻往東門慶的春袋上輕輕一捏,嚇得東門慶高叫道:“老婆!別!別!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輕點!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