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慶回到臨時的巢穴時心情有些低落,這次他沒有掩飾,所以心情直接反應在了臉上。陳百夫、沈偉等較機靈的一看就知道事情多半已糟糕,便沒開口再問他,卡瓦拉卻不知好歹,一見到他就問:“王公子,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見東門慶搖了搖頭,卡瓦拉叫道:“到底怎麼樣了?你說清楚些啊!你去了那麼久,不會什麼也沒發生吧?”
東門慶仍不說話,水魚蔡也忍不住了,叫道:“你到底是怎麼和那羣商人說的?你……別是因爲你是個啞巴,所以沒能說服人家吧?早知道該讓一個不啞的人去嘛。”
陳百夫沈偉聽他這話太沒分寸都忍不住皺眉,周大富眼珠一轉,靠近東門慶喝道:“你胡說什麼!”東門慶更是臉色一沉,掃了他一眼,這一眼殺氣好重,嚇得水魚蔡退了兩步,訥訥道:“我……我……”
沈偉忙打和場道:“大家都別這樣!其實當初那舶主本就是指名道姓地要王公子一個人去,所以其他人去了怕也沒用。而且王公子這次是孤身涉險,現在能夠回來,已經是吉人天相了。”衆人一聽,都覺有理,沈偉又對東門慶道:“王公子,他們都是粗人,心裡發急,你別見怪。”
正說着,牛蛙跑了過來道:“不好!有人衝這邊來了!好像是跟着王公子來的!”
衆人聞言大駭,周大富跳起來叫道:“果然有詭計!他們把王公子誆了過去又放他回來,原來就是要找到我們的行蹤!”
陳百夫、沈偉等都道:“不錯!”
一起望向東門慶,卻見他正在打手勢讓衆人別慌,又問牛蛙有多少個人跟了來,牛蛙說:“一個!”
衆人一聽又是愕然,沈偉道:“一個人?那抵個什麼事!”
便聽一個男子的聲音叫道:“王公子!你在麼?出來一下,有事相告!”
東門慶略聽出是何無畏的聲音,一沉吟,便讓其他人先躲起來,自己帶了陳百夫走了出來,何無畏見到他笑道:“這個地方讓人好找啊!”
陳百夫哼道:“你來做什麼!難道要趕盡殺絕不成?”
“這位兄弟言重了!”何無畏道:“其實是舶主派我來通知各位,請各位上船的。”
這時其他人都埋伏在各種障礙物後面,此言一出,便有好幾個人忍不住同時啊了一聲,何無畏環顧周圍,笑道:“看來大家都在啊。”
東門慶卻不肯深信,以手語讓陳百夫代自己問何無畏:“你們舶主方纔已經拒絕了我,現在爲何出爾反爾?莫非其中另有陰謀?”
“陰謀?我們能有什麼陰謀!”何無畏道:“我們是生意人,不是海盜,只求不被別人害了,哪裡有功夫還別人?再說,害了你們,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他這話一出,暗處沈偉、周大富便都信了七八分,何無畏又道:“其實我不怕攤開了來說,王公子,舶主最後拒絕你,其實是試你來着,當時你要是答應了,舶主是否讓你上船,恐怕反而難說了。”
東門慶一愣,水魚蔡忍不住現身問道:“舶主試王公子?試什麼?”
何無畏一笑,便將東門慶上船後的表現、本島土著的來訪、舶主張昌毅的決定、東門慶最後的對答一一說了,衆水手聽了都撫額叫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水魚蔡滿臉通紅,噗的跪在東門慶跟前,自己甩自己耳光道:“王公子,對不起,今天我才知道什麼叫用小人的心去量君子的腹!”
東門慶忙抓住他的手不讓他自傷,卡瓦拉也上前跪下道:“王公子,剛纔我一急起來也懷疑了你,你……你可千萬別見怪。以後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懷疑你了!就是那舶主再反悔不讓我們上船,我也願意跟着你在這個島上打獵、造船!”
東門慶口舌不方便,只是盡力攙扶,陳百夫沈偉也上前來道:“你們方纔那話雖然說得不該,不過放心吧,王公子要是沒有這個度量,早答應那位張舶主了,哪裡還會回來顧得上咱們?”
水魚蔡兄弟、卡瓦拉等人都道:“對,對!”這才破慚愧爲歡笑。周大富看看他們這樣子,心道:“這個頭兒也真不錯,以後靠得他緊點,或許還好過依傍佛郎機人。”
何無畏在旁看見,又道:“不過還有一個條件。”
東門慶等又是一呆,沈偉忙問:“什麼條件?”
何無畏道:“上船之前你們得將所有武器交出,到了船上要服從總管的安排,當水手用。等回到大陸,自然將東西還給你們。”
沈偉沉吟道:“當水手用,這是應該。只是……只是要我們交出武器,這不是……”
何無畏冷笑道:“這不是什麼?船上戰具,歷來由司庫統一管理,便是自家的水師舵工也是如此,何況你們是來投奔的客人?難道你們當初來求援時,一開始就打算連這點規矩都不守麼?”
沈偉等面面相覷,他們也知道何無畏說得在理,換作他們,要讓一羣陌生人搭乘也非讓對方先解下武器再說。只是雙方昨晚纔有過一次衝突,彼此都難信任,所以猶豫。衆人一時拿不定主意,便都朝東門慶望了過去,東門慶略一思慮,便朝陳百夫點了點頭。陳百夫道:“聽他們的?”東門慶又點了點頭,水魚蔡首先叫了起來道:“好!既然王公子點頭了,我們就跟去!”
卡瓦拉也叫道:“對!”
當下十個人在何無畏的帶領下重新靠近那個小灣,張昌毅早率領一衆理事、水手在那裡等着了,東門慶搶先幾步,伏倒在地,在沙灘上劃字道:“我等以性命相托,願舶主勿欺我等!”
張昌毅忙扶起他道:“王公子言重了,言重了。你放心,只要你們守規矩,我保你們平安上岸!回到廣東,還給你們計工算錢。”
沈偉聽了無不大喜,這才交出了武器給司庫張益盛,又由總管張益興安排職位。船上本無空缺,這時只安排了他們去看守一艘小船,同時負責左舷的清潔。這活一看就知道不重要,顯然對方還沒有將他們當自己人看待,但沈偉等倒也理解。
這支船隊在這個島上又留了八日,看看風向轉了才揚帆離開。這八日裡他們不但幫本島土著爲新家園重新選址,臨走前還留下了八個水手和不少工具,又約定必將再來。這個部落男女老幼上千人感激張昌毅的恩情,在廣昌平和福致隆揚帆時竟是舉族來送,又請張昌毅允許將此島之名改爲昌平島,已紀此恩。
沈偉等本來對這個舶主還有戒備,待看到他如此慈悲仗義便都放了心,雖還沒回到大陸,卻都已覺得“王公子”的決定是對的。
開船以後都無大事,東門慶和他所率領的九個水手每日做完左舷的活以後便沒其它事情,倒也清閒,張昌毅對他們又客氣,所以他們倒也樂得逍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個總管張益興和司庫張益盛似乎很瞧不起他們,看他們時都是斜着眼,把水魚蔡等氣得夠嗆。陳百夫總是勸道:“算了,算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何況他們又是張老舶主的侄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當這艘船沒這兩個人!”
沈偉嘆道:“要不是他們倆,我幾乎便想留在廣昌平,跟着老舶主討生活算了。但一想到若留下就得被他們倆管,想想都難受,還是算了吧。”
周大富忽然湊了過來小聲道:“這幾天我跟廣昌平的一些老人混熟了,聽他們說,這兩兄弟好賭又好嫖,當初是活活把他們爹氣死的。離了岸沒女人但賭性不改,在呂宋時還大賭了一場,弄得天昏地暗差點誤了生意,還好是老舶主出面擺平了。不服他們的人多了去了,不止我們兩個。就連老舶主的兩個最得力的手下何無畏和於不辭,似乎也不怎麼服他們!”他雖然奸狡不如佐藤秀吉,計謀不如東門慶,但生性油滑,善於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要不怎麼會得到佛郎機人的信任?這幾日放下在金狗號時狐假虎威的架子,鼓動簧舌,沒多久就和水魚蔡他們打成一片,加上東門慶馭下寬鬆,所以他也就不復才入夥時戰戰兢兢的樣子了。
卡瓦拉一聽周大富的話也來了興致,道:“要不,我們想辦法整整他們?”
忽然啪啪的一聲,周大富和卡瓦拉的頭被東門慶敲了兩下,兩人趕緊住了嘴,陳百夫道:“你們也太不安生了,自己的事情都還沒定下來呢,竟然就想去撩撥人家!所謂疏不間親,人家畢竟是老舶主的侄子,小心一狀告下來把老舶主惹火了,把我們丟進海里喂鯊魚!”
沈偉一笑,道:“沒錯,咱們還是先想想以後該怎麼營生纔好。”因見眯眼躺在甲板上的東門慶方纔不但一直沒參加討論,甚至連聽也沒興趣聽,便問他:“王公子,我們可是準備跟着你了,你說我們以後做什麼營生好?”
東門慶轉了個身,睜開了眼睛,投向偶有水鳥出沒的大海。